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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一章 綢繆

2024-04-29 21:15:38 作者: 再讓我睡一會

  裴筠庭被人推上階梯,踉踉蹌蹌,雙手捆在身後,傷口同山澗泉水般滲著血。

  韓逋命人迫使她跪地,承影劍卻架在皇后的頸間:「聖上可知,多年來鰩娘清醒的痛苦,如同人間煉獄般恐怖?」

  「朕絕不後悔。」仁安帝雲淡風輕道,「她的結局,應該歸結於咎由自取。」

  「你這,無情無義——」韓逋怒極,手起刀落,就要奪去皇后的性命。

  「鐺!」承影劍倏然被另一把劍彈開,瞬間脫手。

  電光火石之間,裴筠庭與燕懷瑾視線交錯,一人飛閃身形朝他奔去,另一人則接下劍柄,寒芒乍現,斬落繩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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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將人接至懷中,燕懷瑾順勢摟了把她的腰,十分心疼,趁著空隙悄聲問道:「還撐得住嗎?」

  「速戰速決。」

  身影交疊,又各自朝不同的方向攻去。

  燕懷澤反應僅慢了半拍,胸前衣襟便被劃破,只得咬牙躲避;韓逋周身圍著暗衛,難以突破,於是裴筠庭轉而刺向怡親王。

  正在此時,蓬萊殿外突現刀光劍影。硝煙瀰漫,與宴上寒光相得益彰。

  倏爾,一陣寒風入頸,吹得人一激靈。

  裴筠庭微眯雙眸,抬手抹了把血污,奈何它們已經風乾,光憑這手無法消除,只得退而求其次,將模糊視線的殷紅趕跑。

  展昭、展元從天而降,再添把火。

  莫約半炷香的時辰後,溫璟煦出現在他們硬生生殺出的縫隙中,帶著尋到領頭人的金吾衛與錦衣衛,以及被牢牢捆住的韓文清。

  大致看清殿內情形,他並未氣餒,眼裡甚至有星星點點,難以言喻的光芒。

  溫璟煦最為厭惡同此類人打交道,稍有差池便滿盤皆輸,於是乎投去告誡的眼神。

  戰場猶忌優柔寡斷,裴筠庭全力以赴,承影劍在她手中仿佛擁有獨一無二的靈魂,且怡親王好吃懶做久了,怎是她的對手,沒多時便敗下陣來。

  燕懷瑾亦然。

  戰場最能磨礪人的心性,他也因此練就滿身硬本事。真刀實槍的廝殺數回後,便是裴長楓都略遜一籌,更何況燕懷澤。

  直掠面門的劍刃觸目驚心,錚然的嗡聲震得人虎口發麻,繞行一圈便戳向心門。

  激血飛濺染甲冑,勝負也於剎那間分曉。

  裴筠庭等待的就是此刻,她反手將劍投向韓文清,眸光狠戾:「韓文清,永昌候世子一事,是否與你有關聯?」

  「哦?」他面無表情地躲過她夾帶恨意的襲擊,狀似認真地思索了好一陣,才道,「的確與我有不小的關聯,但那又如何?無足掛齒的蝦兵蟹將罷了,能被我利用,是他此生最大的價值。」

  氣急反笑,裴筠庭攥緊的指節發出「咔咔」的細響:「是,你高高在上,運籌帷幄,他卻只是個半大的少年,對你而言,他的性命不值一提。」

  眾公子小姐,以及群臣都沒想到,少年壯烈的犧牲里還夾雜著算計。

  「韓文清,你得到了你想要的,傅伯珩呢?誰能救他?誰能把他還回來!」

  「他才十四,他還在長身體,連個喜歡的姑娘還沒有……」即便渾身的力氣都將被抽乾,她仍固執地為曾經依賴自己的少年抽出另一把劍,「一命償一命,天經地義。」

  凌空一划,長劍橫掃,席捲污濁的空氣,朝韓文清飛掠。

  雖被捆住雙手,但他怎會乖乖就範,眼看著裴筠庭即將衝到跟前,他身形微動,正要避開,誰料肩膀被人猛地一踢,刀光鋒銳,刺入他的胸口。

  做完這些,心知自己將要達到極限的裴筠庭毫不戀戰,單手撐在地面,身子騰空翻滾,瞬息間退回安全地帶。

  對兩人的對峙毫無興趣,韓逋面不改色,持續指揮部下抵禦,眼見大勢將去,就想帶燕懷澤一起逃走。

  然而滿目狼藉的混亂中,暗衛分明一直將他護在中央,可仍被人悄無聲息地往胸前處插了把尖刀,捅穿心口。

  他如缺水的魚,瞳孔外突,乾裂的嘴唇張闔,殷紅的血越涌越黑——刀上有毒!

  溫璟煦暗自蹙眉,若有所思。

  顯然,此事出乎意料。

  「韓相!」原先馬上要握上他手的燕懷澤尚未來得及反應,就只能眼睜睜他倒在自己面前。

  裴筠庭渾身疼得像要被撕成兩半,唇瓣發白,滿頭大汗,全無往日的清麗淑儀,可在場之人無不肅然起敬。

  此後數年,人們提起裴筠庭的名諱,首先憶起的,當是她驚才絕艷的劍術。

  是她以一己之力告訴所有人,女子擁有無限可能,她們也能與男子平分秋色。

  休言女子非英物,夜夜龍泉壁上鳴。

  終日掛在牆上的劍,得見天光。

  預備上前扶她一把的溫璟煦,脊背驀然一涼,側身,恰好看見毒針擦著鼻樑掠過,幾乎驚出滿身冷汗。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有人快要等不及了。

  一旁燕懷瑾的劍尖始終懸在燕懷澤喉頭,瞥見皇后霧蒙蒙的眼,也僅是扯出一個笑,表明自己安然無恙。

  假死一事,皇后信以為真,整宿的失眠、吐血、食不下咽,不堪重負的身子一再透支。

  萬幸,萬幸他平安歸來了。

  「皇兄,其實你不必如此。」

  「你我境遇相反,又怎能切身理解?」

  「我——」

  剛吐出一個字,燕懷瑾便被他撲倒在地,待反應過來時,那支突如其來的箭已深扎血肉。

  而下意識推開他的那一刻起,燕懷澤便提前預見了自己的結局。

  這場博弈中,他最終又放棄良機,甘願成為敗者。

  ……

  點點餘暉灑落,裴筠庭初次意識到,文人墨客賦詩中的這座皇城,何等殘酷。

  被溫璟煦解救後,仁安帝並未選擇第一時間隨其他人離開,反而留在了蓬萊殿。

  韓文清松鬆手腕,捂著血肉凝固的傷口起身,聽著耳畔井然有序的盔甲兵器的撞擊聲,心情明朗,萬分愉悅,和其餘人的沉重壓抑截然相反:「諸位,好戲該開場了。」

  「大齊二皇子的名頭,閣下用得可舒心?」燕懷瑾瞧著另一股勢力的闖入,冷笑,「人心不足蛇吞象,我總算見識到了。」

  「人心不足蛇吞象?哈哈哈哈哈哈……你們看著我在業火中掙扎,見死不救,還使其燒得更旺時,考慮過我的死活嗎?」

  「你值得考慮嗎?」燕懷瑾眸光沉沉,「先是讓韃靼派人深夜屠戮靖國公府滿門,再是與當朝丞相狼狽為奸,插手政事,貪污賄賂,勾結朝臣通敵叛國……樁樁件件,說明你不冤!」

  「錯的是你們!不是我!」他目眥欲裂,替自己辯解,「我從頭到尾都沒錯!出身、命運,誰也沒法主宰我!你們這群希冀看我跌落泥潭,永世不得超生者,可得瞧好了,天若亡我,我必逆天!」

  燕懷澤緊捂著傷處,血溢出指縫:「原來你另有打算。」

  「是。任何人都無法阻止我報仇,你們皆為我的棋子。」韓文清似乎已經事務痛覺,面露不屑,「能被我利用,齊王,說明你還不算太差,好好和你的弟弟斗吧,如果有命的話——來人哪!順我者昌,逆我者亡!」

  韓文清暗中從未間斷將韃靼、南疆等人馬安排進京,日積月累,這些武士也成了他如今的底氣。

  幾方人馬鏖戰尤酣,擔心重傷脫力的裴筠庭受到波及,燕懷瑾趁亂來到她身邊,孰知韓文清也存著相似的意圖,他目光憐憫:「裴筠庭,我最後問你一次,是否願意歸順於我,跟我回韃靼。烏戈爾已是我的手下敗家,不久後,我將獻上他的頭顱以示誠意。他日登基為王,我亦會許你一生榮華富貴。」

  她靜默一瞬,扣住燕懷瑾的手,答案顯而易見。

  「那可惜了。」韓文清退後半步,陰鷙冷酷,「你就和他們埋葬於此,連帶著我曾經的恥辱一起罷。」

  裴筠庭正想說什麼,餘光瞥見一道身影,雙眸倏然亮起:「爹爹!阿兄!」

  數月未見,牽掛之人皆安然如故,乃是莫大的欣慰。

  身著盔甲的士兵殺出重圍,再次扭轉局面。

  裴仲寒聽到呼喚,一路披荊斬棘,跑到她身旁,氣急:「綰綰,你為何傷成這樣?」

  她只含著眼淚搖頭,生怕開口便哽咽。

  對於在關外血戰了數月的將士們而言,眼下的狀況堪稱小菜一碟。於是反轉來得迅猛,結束得也相當迅速。

  朝堂之上爾虞我詐、明爭暗鬥,勤政殿見證多少人的榮辱興衰,神武門又經歷多少次血流成河的宮變。

  韓文清自以為勝券在握,盡可坐收漁翁之利,卻根本不明白,仁安帝和燕懷瑾是漁翁,他們其實才是相爭的鷸蚌。

  一切皆為他們事先布好,推演數次的棋局。

  狼煙烽火,終究成王敗寇。

  ……

  涼風起將夕,夜景湛虛明。

  暖黃交融,燭琿搖晃。裴筠庭借著燈,為燕懷瑾仔細處理傷口。他隨手解扣,敞著衣袍,露出精壯的身軀。

  銅鏡前映出二人的影子,熟悉得令人懷念。

  「如此隱晦的暗示,你倒真不怕我沒聽懂。」她將麻布打上結後,轉了轉僵硬的手腕。

  「但你可能聽不懂嗎?」他替裴筠庭揉著手腕,一邊心疼,一邊又止不住唇角蔓延的笑意。

  「也是。」她垂眸,安靜感受他指腹傳來的溫度,心中那塊壓得人喘不過氣來的大石終於碎裂,「燕懷瑾,我明白。」

  一句沒頭沒尾的「我明白」,他卻立刻聽懂了。

  「裴綰綰,先前沒將事情透露於你,是我思慮不周。謝謝你肯諒解我,往後不會再如此。」燕懷瑾眼波流轉,「但這次我不後悔。」

  若無法保護你,我算什麼英雄,又如何作為君主庇護子民。

  月夜揉著孤寂,浸染無邊月色。遠邊的星辰閃爍著微弱的光,不堪一握。

  時至此刻,因他杳無音訊而終日惶惶不安積壓的情緒,如同久旱逢霖的雨後春筍般,悉數冒出來。

  洶湧的感情,就這般聲勢浩大地在她心口這塊小小的地方橫衝直撞。

  「你明知我愛你猶如愛我自己,卻一次又一次往上面劃刀子——」裴筠庭帶著顫抖的哭腔,一拳打在他胸前,「燕懷瑾,你疼不疼啊。」

  他故作吃痛,呲牙咧嘴,隨即在瞧見她表情的那刻丟盔棄甲:「哎呀,怎麼哭啦?裴綰綰,你真哭啊?」說著微微湊近端詳。

  自幼相識,知根知底,兩人有著非同一般的默契。以往吵架,打鬧拌嘴,皆是他先低頭道歉,解釋清楚後,便很快翻篇了。

  可現如今,燕懷瑾才意識到,自己當真惹她難過了。

  他見過許多次裴筠庭的眼淚,或緘默無聲,或是哭鬧求饒。

  然而從未有哪次,像眼下這般,傷心還復釋懷地放聲大哭。

  燕懷瑾亦覺喉頭苦澀,強忍淚意,一面柔聲安慰,一面親吻去淚珠:「我不疼,沒騙你。」

  這個吻與往常迥然相異,與其說無關風月,倒不如說是小心翼翼,隱含試探的靠近。

  他甚至沒敢看裴筠庭的眼睛,試圖以吻解決隔閡。

  撫到她尚未痊癒的傷疤時,燕懷瑾動作稍頓。

  本以為她會因此感到幾分退卻,可裴筠庭沒有。

  她只是輕輕覆上燕懷瑾的手背,莞爾道:「燕懷瑾,你看,現在我與你一樣了。」

  剎那間,他濕了眼眶。

  皎潔的餘暉落在少女的肩側,搖曳蠟黃的燈影匍匐在地。

  裴筠庭被他壓在冰涼的鏡面上,承受攻城略地。情迷意亂間,她問:「不在我身邊時,你有自己試過嗎?我是說——」

  見她滿臉認真地問及此事,燕懷瑾耳根至脖頸處燒得通紅。

  「有。」

  溫度與力道都差不多,唯有你能握碎我。

  「筠庭姐姐可要再疼我一次?」

  「不是自稱屬下?繼續裝啊。」

  他笑:「既然要尋求刺激,自然就貫徹到底咯。」

  她還沒來得及同燕懷瑾見證桃花初綻,就溺於其中,海面倒映的是燕懷瑾的模樣,盛開的卻是她自己。

  鼻尖相貼,呼吸交織,繾綣、溫柔、纏綿,彼此像熔成一團的蠟,那麼燙,那麼輕,鮮紅欲滴,永不腐朽。

  馥郁的香甜掩蓋藥味,妖異的蠱惑心智。

  既而衾枕之愛,極盡綢繆。

  倒鳳顛鸞,極樂歡愉。

  春回大地,人間芳菲。

  故人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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