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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章 定風波(下)

2024-04-29 21:15:36 作者: 再讓我睡一會

  「援兵來了?那便一起上吧。」

  

  劍意裹挾寒氣和殺意,銳氣磅礴,勢不可擋。

  滿堂花醉三千客,一劍霜寒十四州。

  仁安帝自始至終沉默著,任由他們掣肘,眸光淡漠得仿佛受到威脅的並非自己。皇后則坐在另一旁,眼神片刻未離裴筠庭,隱含擔憂。

  怡親王領著他的人馬闖入後,形勢涇渭分明。

  兩方對峙,劍拔弩張。

  兵荒馬亂間,大殿的氛圍壓抑又緊迫。罡風浩蕩,吹拂鬢邊的青絲,少女持劍立於中央,望著面前倒地的一群人,定雲止水。儘管自身狼狽不堪,血流不止,也未使人敢輕視半分。

  此乃生死關頭,裴筠庭亦不再隱藏實力,每一次出劍必傾盡全力。明眼人都能看出來,她的身姿劍法,抑或一招一式的功夫,絕非常人可及,甚至絲毫不遜男子。

  事實上,裴筠庭從未停歇前進的腳步,無論劍術還是詩書。

  如今她必須要替燕懷瑾和溫璟煦爭取到足夠的時間與機會。

  昨日燕懷瑾給她打的手勢,唯有彼此能看懂——那是幼年時期他們互相約定的暗號,大意為調虎離山,聲東擊西。

  即便過去數年,她仍然能在第一時刻作出反應,足見其影響深遠。

  哪怕他沒明說,裴筠庭亦有信心做好配合。

  「這裡有我們,外面便交給你了。事成後,我會發出信號,你在神武門接應即可。」燕懷澤拍拍韓文清的肩,「此處有我。」

  「行。」聞言,他收回架在仁安帝脖頸上的刀刃,意味深長,「我等著。」

  待韓文清離開,燕懷澤重新挾持仁安帝,垂眸道:「父皇,您似乎並不驚訝。」

  「驚訝什麼,驚訝朕養了許多年的兒子,設計殺了另一個兒子;驚訝你勾結異邦,通敵叛國,謀反奪嫡?」他譏諷道,「挾天子而令諸侯,老大,你暫且還沒達到那個本事。」

  這段話立刻成了引爆掩埋心底不甘與恥辱的導火索,燕懷澤用力壓出一道血痕:「父皇,今日我為刀俎你為魚肉,夠不夠資格,已非您說了算。因為在您心中,沒有什麼是比三弟更好的。」

  「……」

  「最開始,我誤認為是清河郡擋了父皇的路,而我擋了三弟的路,母妃才會被滅口。是我不爭氣,是我不聽話,是我不夠強,才使她死於非命。但母妃死前可曾為自己辯解過半分?從未。」

  宮闕冷凝,觥籌停止交錯,絲竹斷弦,禮樂中止。半個盛滿烈酒的銀壺,叮咚一聲,沉入水中,打碎潭池映的月亮,正如他眼中破碎的淚光。

  「我真是蠢得無可救藥!」刀鋒細微顫抖,磨出更深的紅,「原來從出生的那一刻起,我便註定要做一生的輸家,做鷸蚌相爭的犧牲者。昔年曾困擾我無數個不眠之夜的疑問,今朝終於有了答案——種種都是源自,我並非父皇的親生兒子。」

  「你都知道了。」仁安帝嗟嘆。

  「是。」燕懷澤笑中帶淚,「難怪,難怪我會失去父皇的關注與寵愛,難怪清河郡會逐漸由盛轉衰,難怪……母妃會因保我而暴斃。她選擇獨自背負一切赴死,那我便久違的,遵從一次母妃的意願。」

  「父皇,往後兒臣再不會被您的褒貶牽動,兒臣要自行主宰沉浮。」

  ……

  神武門外,溫璟煦手握韁繩,居高臨下地看著韓文清的臉,唯覺反胃。

  燕懷瑾仍戴著那副面具,隱匿在人群中,若非仔細尋找,根本發現不了他。

  「靖國公帶這麼多人,氣勢洶洶地堵在此處,是要做甚?」韓文清皮笑肉不笑地虛與委蛇。

  溫璟煦哪來的閒情逸緻與他裝模作樣,開門見山道:「一個可悲的替身傀儡罷了,多年來以怨恨驅使自己,累嗎?」

  他慢慢斂起笑意:「靖國公,我看在你是個不錯的人才上,大發慈悲放你一馬,可別敬酒不吃吃罰酒。」

  「你假意乖順,為烏戈爾做事,攪亂大齊內部,搗亂內部根源,背後卻做著截然相反的事。依仗的,無非是韃靼內部反對烏戈爾掌權的黨派,隨後以此和韓逋達成合作,勾結世家氏族,待齊王上位登基,再助你以壓倒之勢統領韃靼,達成合作簽訂不站契約——聽起來倒真像那麼回事。」

  每說一句,韓文清的臉色便越難看一分。

  這些是他操縱謀劃多年的布局,除已死之人外,就剩如今參與宮變的核心人物知曉。

  溫璟煦為何知道得如此清楚?

  饒是自詡運籌帷幄的韓文清,此刻也難免慌神,不敢細想。

  偏偏他無法展現半分膽怯,只好按預設走。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瘦削青年仰天大笑,似乎未將他說的話放在眼裡,「溫璟煦啊溫璟煦,你以為當年國公府為何滿門橫屍?自然是因為,你父親不慎發現了我李代桃僵的真相,所以我怎能留下活口呢?」

  僅一句話,瞬間將其推至暴怒邊緣。

  突然有隻手攔住他,示意溫璟煦稍安毋躁。

  「閣下狂妄至此,令人實在聽不下去。」燕懷瑾主動走到溫璟煦身旁,「韓逋呢?好歹他會說點人話。」

  「區區小卒,也敢放肆。」韓文清神色輕蔑,側身命令道,「給我把這兒圍住,半隻蒼蠅都別放進來,違者,殺無赦!」

  「是!」

  整齊的步履齊聲響在耳畔,奇怪的是,誰都沒出言阻止,比起躊躇,他們更像在看猴耍戲。

  「跳樑小丑,何懼。」溫璟煦的刀鞘「咔咔」作響,低聲道。

  燕懷瑾掀起眼皮睨他一眼:「多忍會兒,屆時隨你折磨。」

  「行吧。」得此承諾,他勉強妥協。

  一座城池,一方宮牆,一朝錯念,它絞殺生機,帶來刃血的黑暗。

  正當韓文清部署好一切,心中底氣稍微回溯時,一支長箭破空而來,成為擊碎磐石的第一道裂紋。

  「主人!」他的部下又驚又急,一時疏忽竟險些釀成大錯,慌忙拔刀護在他身前。

  韓文清捂著鮮血淋淋的肩,目光如同惡獸,徐徐舔舐過銀色面具:「你……」

  接下來的話,被生生咽了回去。

  「他娘的,你沒死?!」眼瞧著他摘下面具露出真容,韓文清臉上布滿慌亂和錯愕,完美無瑕的假面出現裂痕。

  狀況外的事接連出現,本以為萬無一失的計劃,現在看來處處是漏洞。

  燕懷瑾衣袂翩躚,勾唇:

  「眼下發覺,為時已晚。」

  ……

  雙拳難敵四手,即使裴筠庭手握承影劍,旁人亦尚存餘力,可圍困於此,孤立無援的他們根本不是對方的敵手。

  「筠庭!!當心!」伴隨周思年的失聲喊叫,裴筠庭右膝一軟,半跪在地,恰巧躲開抹過腦袋的利刃。

  她咬緊牙關,撐著劍身站起來,感覺自己似乎又回到了那個被逼至絕境的夢魘。

  然而現在的她已非昨日。

  苦練數月,正是為了不再陷入任人宰割的境地。

  黑衣人和侍衛將裴筠庭層層包圍,少女衣裙被血色浸染,眼神堅毅,劍意猶存。

  愁雲遮日,然則日已有光,昭示未來華光必現。

  她信自己,也信燕懷瑾。

  但手腕甫一提起劍,腦海便再次閃過燕懷瑾的手勢,裴筠庭怔愣一瞬,忽然放棄抵抗。

  外人看來,她是重傷力竭才淪落至此,無不扼腕嘆息。

  仁安帝見狀,微眯了眯眼。

  兩盞茶的時間後,一隊侍衛擁著韓逋踱步行來。

  他依然規矩地行著君臣之禮:「微臣,參見聖上。」

  「朕終於等到你了。」

  韓逋泰然自若:「瑣事纏身,故姍姍來遲。」

  「韓相。」燕懷澤適時插話,「別再耽誤時辰。」

  「韓逋老賊!虧老夫奉你為座上卿,我呸!全都餵狗去吧!」被死氣繚繞,沉寂已久的官員中,忽然爆發出一陣罵聲。眾人循聲望去,就見一位老文官吹鬍子瞪眼,指著韓逋破口大罵,「罔顧人倫!個狼心狗肺的玩意!」

  「老師,枉我真心相待,你竟——!」

  「林太傅此生唯一的污點,便是看走眼,收了你這麼個門生,晦氣!」

  「待老夫脫困,定要上書將你四分五裂!!」

  討伐聲此起彼伏,韓逋倏然變為眾矢之的。

  這些話落入耳中,他卻眼都未曾多眨一下,示意屬下將裴筠庭五花大綁後,拾級走到燕懷澤身邊:「殿下,萬事俱備,只欠東風。」

  晚霞把絳紅暈成深褐,娟秀的紗燈高懸,話音方落,頭頂的青瓦便塌了個大洞,砸得地下煙塵四起。

  煙霧繚繞,遮掩視線的同時,少年的聲音響徹整個寬闊的水榭:「話不能說得太早啊。」

  離得最近的怡親王看清他的容貌,嚇得倒退兩步:「鬧、鬧鬼了?!」

  裴筠庭似有所感,抬眸,對上燕懷瑾霧靄的瑞鳳眼。

  寒光凜凜,明珠映襯眼底,像天機明麗的星河,那裡亦映著一個她。

  「淮臨?」

  「三殿下?」

  「殿下,真的是殿下!」

  「阿彌陀佛,老天庇佑,天佑我大齊啊!」

  方才的討伐聲,盡數變換為慶幸與祈禱。

  「都給我住口!」燕懷澤臉氣得漲紅,顯然他也沒料到燕懷瑾還活著,可無論如何都要先穩住局面,否則就真的功虧一簣了。

  兄弟倆相顧相望,立場截然不同:「三弟倒是命大,苦了本王機關算盡,漏算你還活著。」

  「讓皇兄失望了。」

  「若你妄想改變局勢,還是省省力吧。」燕懷澤表情晦暗,「不想死的話。」

  「誰會傻到硬碰硬,但你們想占有不屬於自己的東西,我便不會輕易善罷甘休。沒到最後,誰輸誰贏,難說呢。」

  韓逋出言詢問:「殿下要什麼,皇位?名望?封狼居胥?還是萬里江山?」

  「這些我勢在必得。」少年意氣風發,飛揚跋扈,執拗與偏愛明目張胆,「我只要裴筠庭。」

  「三弟信心十足,為兄佩服。」

  燕懷瑾聳聳肩,攤手:「皇兄果真懂我至深,知道裴筠庭對我而言意義重大,沒了她我絕不獨活。」

  「那你怎麼選?她,還是江山?」

  「拋去萬里江山,換她平安喜樂,好抵過一生孤獨、空牽掛。」

  寒影綽綽,沉積的餘燼洋洋抖落,白晝漸趨消隱。

  燕懷澤豈會猜不到他打的什麼算盤:「三弟,我不傻。」

  他朝裴筠庭投去一眼,笑道:「皇兄在懷疑我?」

  「其一,若非早有安排,你不會隻身一人闖進來,即便真心想救阿裴;其二,你平安回歸,實在詭異;其三……」他嗤笑道,「三弟,你也是那件事的知情者之一吧?多年來看我狼狽求生,負隅頑抗,覺得有趣麼?」

  他雖未挑明,但彼此皆心知肚明。

  燕懷瑾半點沒替自己辯解:「我的確知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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