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 相思
2024-04-29 21:15:15
作者: 再讓我睡一會
燕京的第二場雪,趁人不覺時,紛紛揚揚灑落大地。
彼時正值仲冬,裴筠庭在靖國公府內同裴瑤笙一塊繡孩子的小布鞋。姐妹倆都畏寒,故屋內炭火燒得極旺,身上的衣裙,倒更像是塊裹在身上的毯子,四周暖融融的。
院落里雪花繽紛,未若柳絮因風起,難讓人不憶起舊事。
裴筠庭凝望窗外雪景久久失神,捻著繡花針的手懸在半空。
行軍離京一月有餘,關外今日寒否?故人尚安否?
春草明年綠,王孫歸不歸?
正想著,裴瑤笙覆上她的手背,眉顰笑淺:「綰綰,家書應該快到了,再等等。」
眼瞧心事被窺破,裴筠庭垂下眼睫:「阿姐,我知道,我只是……」
未完的話,盡在不言中。
「綰綰,爹爹自不必說,大哥二弟自小習武,學的是真刀實槍的硬本事;三殿下你最了解,他敢接下主帥的職位,就等同於做好了一切準備,生死皆掌握在自己手上。聖上信他,皇后信他,你也更應該信他。」
「阿姐,我不是不信,可世上之事,單有信任怎夠呢——無論誰有好歹,我都痛苦萬分。」
「唉,小時候你也這樣,爹爹出征,你便追在他馬後哭,我們如何也說不動你,最後還是大哥把你抱回去的。」
她頓時赧赧:「又提這事。」
裴瑤笙樂道:「那直衝雲霄的哭聲,我想忘都難。」
裴筠庭的頭幾乎要埋到膝上,幸虧軼兒的及時到來,解救了她的窘境:「夫人,小姐,家書和捷報都來了!」
兩姐妹喜形於色,哪還有心思做繡活,腦袋湊在一處看起家書和捷報,生怕錯過一個字。
「二哥話怎得這般多,將大哥和爹爹的話全搶了。」裴筠庭嘟囔道。
裴瑤笙亦樂不可支:「爹爹倒一如既往報喜不報憂,再者,他倆頭一回出征,多寫點也無妨……好吧,確實多了些。」
銀兒又走進來:「軼兒跑得太快,人家還有封信沒交付過來呢。」說著將一封信和一根樹枝交給裴筠庭,面上含笑,嘴角都要勾到後腦勺去,「小姐,還有三殿下給您的信呢。」
頂著幾人打趣的目光,她臉頰微燙:「我過會兒再看。」
裴瑤笙拿手肘拱拱她:「何必呢,想看就趕緊看吧,我瞧某人整日眼巴巴等著呢。」
「阿姐,你別胡說!」
「哎,我可沒指明『某人』是誰。」裴瑤笙就愛看她口是心非的模樣,笑了好一會兒才道,「坐太久了,我去外邊活動活動,你且看著吧。」
婢女扶著她走出老遠後,裴筠庭才抿著嘴唇,將捂在胸前的信拆開。
【裴綰綰:
見字如面。
離開你的日子過於難熬,未行出幾里便開始想你了,你呢?
路上沒見著桃枝,只好折中給你摘了枝紅梅,聊表思念。
看到它,便日日都要想我。
……
本來快睡下了,突然想起信送到時,離你的生辰應該不遠了。
禮物在我書房那個黑匣子裡放著,打開便能瞧見。
要親自去取,親自打開,不可假手於人。
……
昨夜城牆激戰,好在大獲全勝。
晚上做了個噩夢,夢到你嫌我出征太久,同旁的郎君定親了,氣得我半宿睡不著覺。
回去後第一件事,我定要按著規矩,三書六禮,鳳冠霞帔,十里紅妝,明媒正娶,便是月老都找不出錯處拆散我們。
膽敢有哪個不識趣地上門提親,我已吩咐過,讓凌軒將他掃地出門。
那夢可給我氣死了!
睡覺。
……
今兒是什麼好日子?
侯爺誇我有勇有謀,堪當將才;你大哥誇我驍勇善戰,二哥也對我讚不絕口。
但願改日上門提親,這幾位不要給我臉色看。
你又想說我不要臉是吧?我都猜到了,裴綰綰,我非要成天把提親和娶你掛在嘴邊,所以你也不許考慮旁人,怎樣都不許!】
那信實在很長,似乎攢了許多時日,洋洋灑灑寫了五頁有餘,每頁都是不同的內容,在不同的日子寫下的,語氣輕鬆,一樣報喜不報憂,還故意逗她笑,仿佛明日醒來睜眼,他就坐在桌前,笑著打趣自己。
她幾乎能想像到燕懷瑾吊兒郎當地叼著筆,趁休整或睡前給她寫信的模樣。
從前是燕懷瑾一遍又一遍讀著裴筠庭的信,現如今也輪到她了。
「就愛說這些不正經的。」
話雖如此,臉上的柔情蜜意卻半分不減。
她其實也很想他。
燕懷瑾剛離開的那幾天,她還沒什麼感覺。
但後勁實在很足,有時裴筠庭一天啥也沒做成,光發呆,也總感覺他會在哪裡突然冒出來。
仔細回溯才察覺,從前有他在時,高牆上、茶樓里、屋檐下。
始終都是並肩的兩個身影。
如今他踏上屬於自己的征程,那她便希望他安然無恙,無畏無懼,早日歸來。
紅梅躺在案上,胭脂一般,映著雪色,見證少年情意。
……
營帳外下著小雪,一場混戰剛剛結束,敵軍元氣大傷,短時間內不敢再來犯。真正意義上的首戰告捷,值得大肆慶賀一番,鼓舞士氣。
燕懷瑾剛從裴照安的住處出來,就有膽大的將士將他拉到火堆前坐下。
原先將士們都不太服他,以為是個混軍功,只會花拳繡腿的廢物,經此一戰,才終於對他改觀。
年紀不大,殺伐卻果斷狠辣,指揮鬆弛有度,從不端著架子或頤指氣使,戰術上又同裴侯爺配合得極好。
所有將士都圍在篝火旁烤肉吃,此刻雪花如敗鱗殘甲般滿天飛,軍營里的氛圍難得輕鬆,詩酒歡歌,下的雪也是暖的。染血裹腥的軍旗獵獵作響,是最好不過的下酒菜。
裴照安和裴長楓等人也陸續被叫出來同樂。
雖然軍中有規定,不准貪杯,但總有人一口酒下肚便樂昏了頭,這不,第一個就拿燕懷瑾開刀:「燕帥,可有意中人?」
燕懷瑾聞言,堪堪嗆了口酒,爾後紅著臉答道:「自然是有的。」
一群人的起鬨聲震天響,連遠處山巔都能聽見幾許回音,不明情況的守衛,險些以為敵軍又要捲土重來了。
俗話說喝酒壯膽,眾人繼續追問道:「說說,是個怎樣的姑娘?」
「是我自小便認定的人,哪哪都好。」
有個絡腮鬍的漢子琢磨道:「莫非燕帥至今,還是個雛吧?」
「……」這是可以說的嗎?
「唉!都是男人,怕啥!儘管說。」
「就是就是,男人嘛,你我都懂。雛不雛的,沒人會笑你,羞啥。」
「人嘛,年輕氣盛也能理解,何況燕帥才剛弱冠。」
一旁的展昭展元幸災樂禍地交換了個眼神,不吱聲,怎知他們的主子正騎虎難下。
未來岳丈和舅子都在現場,要他如何作答?
這時裴照安的副將出來打圓場,勸道:「哎哎,差不多得了,咱燕帥的意中人,是咱侯爺的親閨女,可不許亂開玩笑了。」
眾人一驚,正想道歉,卻見少年將軍不知想起何事,忽然笑開,眼角眉梢都掛著柔情:「屆時,我請諸位喝喜酒。」
「好!幹了!」
他對自己的酒量心知肚明,半杯下肚後便不再舉盞,一一推拒,隨即踱步走回自己的帳房中。
滿天星斗和雪花一同閃耀,並以虛幻的速度慢慢墜落。繁星仿佛近在眼前,將夜空越推越遠,夜色也愈發深沉。
身旁空無一人,被勾起思念的少年伸手接下一片雪花,孩子氣地垂頭微嘆。
唉,好想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