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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章 真相(下)

2024-04-29 21:15:13 作者: 再讓我睡一會

  玉鼎在京中閒散了好些時日,無所事事的日子,數不清過了多久。

  期間,原本總將尋兄掛在嘴邊的陸時逸,突然變得無比安靜,同裴二小姐搞起了勞什子書院,還替他也弄了個飯碗。

  他嘴上唾棄著自己遊手好閒的行為,然而飯點前,陸時逸派人來告知他前去瓊玉閣用膳時,玉鼎仍屁顛屁顛地趕了過去。

  正因如此,他才得以遇上等待已久的另一位「有緣人」。

  分釵破鏡的判詞是真,那些語重心長的勸慰更非杜撰。

  

  那時玉鼎佯裝深沉地走開,其實並未走遠,而是躲在角落的小攤邊上,直至孑立良久的燕懷澤失魂落魄地駕馬離去。

  他嘆厄運專挑苦命人,也嘆因果有輪迴,卻始終無法泄露天機。

  寒冬蕭瑟,這樣的天氣,來碗熱騰騰的湯麵再合適不過。

  玉鼎撫撫手臂,拾級而上。

  待尋到房門外,他先是被那排不苟言笑的侍衛嚇住,接著又聽到裴筠庭的聲音,玉鼎頂著侍衛們審視的目光緩緩推開門,在看見陸時逸身影的那刻才徹底放下心來:「嘿嘿,陸兄,你派過來的人傳消息挺快,剛剛在樓下遇見了位有緣人,給他算卦耽誤了些時辰,現下竟也未遲到。」

  陸時逸示意玉鼎在身旁坐下:「你得謝二小姐,今日是她做東請客,我是厚著臉皮問她請你來的。」

  於是他又笑嘻嘻地朝裴筠庭道謝。

  一旁等候已久的書生們輪番介紹各自的姓名,爾後詢問:「敢問兩位公子和小姐的名諱?」

  此番直白的問法於禮多有唐突,但經過之前的事情,他們顯然已將裴筠庭和徐婉窈擺在了與之同等的位置上。

  徐婉窈莞爾:「徐婉窈,諸位喚我徐小姐便可。」

  陸時逸與玉鼎真人亦簡單介紹了一番自己的名字。

  待到裴筠庭,她先是將帷帽摘下,隨後朝眾人頷首:「小女子李珊盈,今日多謝諸位願意出手相助。」

  窺見帷帽下真面目的一刻,即便是再不近女色的書生,也不由為之驚艷。

  少女眉眼彎彎,鼻樑細挺,容貌豐美,一顰一笑靈動清艷,叫人難以移開眼。

  陸時逸輕咳一聲:「宇文兄今日會出現在村里,可是前去作詩的?」

  幾人回過神來,頗為尷尬,其中一位叫孟舟的答道:「正是,昨夜下了初雪,我等相約,一同前去飲酒作詩。」

  眾人從詩詞聊到文學,從時局聊到朝堂,除光顧著吃的玉鼎真人外,其餘或多或少都參與了此番闊論。

  少年人意氣風發,一把紙扇便可指點江山。他們有文人的儒氣,亦有文人的節氣與風骨,話里話外,皆不為俗世所染,有著超然的瀟灑與肆意。

  身為這群儒生里的佼佼者,鄉試榜首的宇文章乃是最欣賞裴筠庭的人:「世人偏見頗多,以女子之身,立於俗世堪稱不易。李小姐能有此等學問與眼界,實在令某甘拜下風。」

  她拱手謙讓。

  孟舟身旁叫沈蒔善的書生附和道:「李小姐的風采,倒讓我想起一人——今年臨川鄉試解元。」

  「對對對!」有人一拍大腿,贊道,「那位姑娘著實厲害!」

  「自大齊准許女子科考以來,倒鮮有人能夠走到這一步。誰料偏叫我們給碰上,也算漲了見識。」

  裴筠庭頓時來了興趣:「敢問那位姑娘姓甚名誰?如今住在京中何處?」

  「她叫王若清,聽聞她師傅是林太傅的弟子,應當被安排住在太傅府附近,具體我們也沒打聽過。」

  這不巧了?真乃大水沖了龍王廟,自家人不認得自家人。

  沒過一會兒,便又聊起旁的話題來。

  一行人相談甚歡,志同道合,甚至未察天色將晚,日漸過半。

  待裴筠庭起身往外吩咐凌軒事情時,宇文章突然俯身,向陸時逸和徐婉窈打聽有關裴筠庭的事情,他似乎也意識到自己的行為有些唐突,舉止間透出侷促:「李姑娘可曾婚配,抑或有心上人?」

  二人對視一眼,表情古怪。

  陸時逸清清嗓,低聲道:「宇文兄,還是斷了此念想罷。」

  宇文章不解:「為何?」

  「你有所不知,燕京城中有位世子,家世顯赫,打小便心儀李姑娘,旁人染指不得。為仕途之路,宇文兄還是別去招惹他的好。」

  他本想再說些什麼,奈何裴筠庭已回屋,只得訕訕地坐回去。

  將人送走後,陸時逸問裴筠庭:「二小姐究竟想做什麼?又是請客又是展露才學的。」

  她並未對陸時逸的敏銳感到訝異:「我原想,他們中或許有願意到閱微堂來任教的,席間聽聞那位王姑娘的事跡,又生出了點別的想法……且看吧,若他們志不在此,我亦不會強求。」

  ……

  丞相府。

  韓逋同眼前情緒幾近失控的燕懷澤兩兩相望,竟是一無二致的憔悴,韓逋更是蒼老了不少,近日都告病在家,未去上朝。

  純妃的死,對他來說何嘗不是莫大的打擊。

  自她離去的那日起,他便料想過這一時刻的到來,現在終於瞞不住了。

  燕懷澤步步逼近,步步都宛若踩在鋒利的刀刃上,接受凌遲的酷刑:「韓相,本王問你,你與母妃究竟是何關係?又是從何時開始的——我和阿情,究竟是誰的骨肉?」

  末尾那句話,他說得格外艱難。

  火爐里的煤炭爆發一聲脆響,如同燕懷澤繃緊的最後一根弦。

  相顧無言間,韓逋緩緩開口:「其實你已經猜到了不是嗎?」

  「我要你親口告訴我真相!」燕懷澤儒雅盡失,額角青筋冒起,喘著粗氣,整張臉因氣憤惱怒而漲得通紅。

  「是。」他目光隱含痛色,「當年我與你母親青梅竹馬,好事將近,卻因一道聖旨被拆散,但我們仍放不下彼此,遂決定私通。表面她是主我為臣,背地裡我們是彼此親密無間的情人……早在入宮前夜,我與她便有了夫妻之實,至死不渝。你是我和鰩娘的孩子,阿情則是實打實的皇族血脈。」

  「你要理解你母妃,雖然你的身世……但她是一心替你著想的。」

  「我不理解,也不能理解。」燕懷澤哽咽道,「為什麼沒告訴我真相?我情願從一開始就不被生下來!」

  緊接著,他越想越難過,越想越委屈,積攢的情緒如瓢潑大雨般迸發,邊笑邊流淚,聽著像哀鳴,又像命運鳴響的喪鐘。

  「可你是她身上掉下來的肉,她愛你勝過愛自己。期望你登基,也是為了讓你和阿情不再受人擺布」

  「若我生來就是個十惡不赦的大罪人,這個下場我欣然接受。可我從未想過要害誰,我只想得到父皇認可,只想維持兄弟友恭,只想和心愛的姑娘一生相伴。我做錯了何事,她說為我著想,又怎知我因她失去了一切!」

  「你們哪裡是愛我,分明是利用我報仇泄恨罷了!」說完拂袖而去。

  韓逋凝望他憤然離去的背影,久久佇立,垂下蒼老的脊背。

  華發叢生,再無半分生氣。

  「鰩娘,我實在累了。」

  離開丞相府後,燕懷澤禁止所有人跟著,獨自策馬疾馳。

  雪滿肩頭,朔風凜凜號空,正如他內心的吶喊。

  他感覺自己被寒風一分為二,從頭頂劈開,直至腳底。

  恍然間,他回憶起童年往事。

  為什麼父皇在三弟出生後沒多久,便逐漸不再分給他多餘的寵愛;為什麼同樣一起玩鬧長大,阿裴偏偏屬意三弟;為什麼母妃要費盡心思替他爭權奪位;為什麼父皇會在清河一族逐漸衰落,朝局動亂的當下選擇除掉母妃……

  原來他什麼都知道。

  被蒙在鼓裡,被人像傻子一樣擺布,被當成工具的,唯有他自己。

  或許打一開始,結局就已註定,再怎麼努力都不會改變。

  是他庸人自擾,痴心妄想,作繭自縛。

  慘霧重浸,大雪紛紛蓋地,燕懷澤坐在馬背上,突然大笑出聲。

  他此生可謂失敗透頂,半輩子都被母親蒙在鼓裡,窮盡一生都等不來意中人。

  天下之大,何處歸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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