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 真相(上)
2024-04-29 21:15:11
作者: 再讓我睡一會
雲妙瑛從未見過燕懷澤如此頹靡的模樣,一次都沒有。
人人皆道大皇子是位玉面郎君,溫文爾雅,待人接物謙和有禮,然而短短几天內經歷的變故,竟能讓他隕落至此,誰見了不暗嘆唏噓。
她梗著脖子繼續道:「若非管家好說歹說地勸我來,我哪裡稀得管你。」
他眸光遲滯:「那便趕快離開,別再來煩我。」
可愈是這般,雲妙瑛愈要與他作對,她攔在門前:「我理解,純妃娘娘的離去讓你十分難過,但你以為現在的模樣是她想看到的嗎?倘若輕易就被挫折打倒,你將來要如何執掌江山?」
燕懷澤居高臨下,冷冷睨她一眼:「你懂什麼。」
她不怒反笑:「是,我什麼也不懂,那你是怎麼想的?我雖是念著三皇子來的燕京,卻已然接受同你成親的事實,你又有何值得頹廢的?純妃娘娘走後你便消沉至今,奪嫡計劃要如何繼續?況且,娶不著裴筠庭,好歹還有我啊,這難道不算失之東隅,收之桑榆麼?你究竟——」
見他目光仿佛要吃人,雲妙瑛生生止住話題,梗著脖子直視他:「怎麼,戳著你肺管子了?」
懶得同她辯駁,燕懷澤正要下令逐客,門外小廝卻突然跌跌撞撞地跑進院門,失聲喊道:「殿下,殿下!府上進了刺客,俞姑姑遭人暗殺,她——」
雲妙瑛尚在愣神之際,燕懷澤便率先往外奔去,同時高喝:「去請郎中來!快!」
變故生得太過突然,一行人趕到時,俞姑姑身下已淌滿殷紅刺目的血水,她氣若遊絲地靠在牆角,迷迷糊糊中聽到燕懷澤的聲音,便一把抓住他,枯瘦的指節用力到泛白:「殿下,殿下……一定要為娘娘,報仇!」
他眉頭緊鎖:「俞姑姑,你且再撐一撐,郎中即刻就到。」
她眼含熱淚,搖頭:「有人要我死……他們害怕,怕我告訴殿下你真相。」
燕懷澤的心像是被人伸手拽下,重重一沉,他隱隱猜到這是有關母親的天大秘密,命人退避後,迫不及待地追問:「這是何意?」
俞姑姑面色發灰,隱有無力回天之勢,卻依舊強撐精神將話說完:「娘娘和韓相的關係……殿下,你、你要親自去問……問韓相。」
「韓相?」
他一頭霧水,偏偏俞姑姑失血過多,開始變得神志不清,嘴裡嘟嘟囔囔的,無法回答他的問題,燕懷澤只好慢慢回想個中細節。
記憶中,第一次隱約察覺母親和韓相之間的關係時,他尚年幼,十三四歲的年紀,慌不擇路,此後用了好長一段時日才勉強接受。多年來,他也未曾懷疑過旁的事,只當二人偶然勾結,暗自苟且,最終決定替他們瞞下。
照理說,按父皇的秉性,紅杏出牆的背叛,未鬧得人盡皆知的情況下,本不應一盞毒酒賜死,好歹能留一條性命,貶入冷宮。
但放到純妃身上,便直接宣判了其死刑,細細想來,當真古怪得很。
一個不可思議的想法油然而生,他背後出了層冷汗,渾身不自覺地戰慄,聲音亦如琵琶引人入勝的顫音:「我和阿情,究竟是不是母妃和父皇的親生孩子?」
可燕懷澤還未等來回答,俞姑姑便咽了氣。
……
急於得到一個確切答案的燕懷澤放棄乘車,快馬加鞭趕往丞相府。
黏膩的汗珠遭風吹過,同面色一齊轉涼。初冬的陽光灑在肩頭,卻絲毫半點不見暖意。
路過長街時,倏然瞥見熟悉的車轎,稍稍一愣,意識尚未反應過來,手就已兀自勒馬停下。
他再三辨認,發現那真的是裴筠庭的馬車。
心臟狂跳,渾身發抖的燕懷澤,此刻才像終於抓到一把延續生命的稻草,反覆吐息,待冷靜幾分後翻身下馬。
想到魂牽夢縈的姑娘,或許與他僅有一牆之隔,燕懷澤加快腳步,正準備踏入瓊玉閣內時,突然有位身著道袍的男子竄出來,伸手攔住他,笑嘻嘻地同他道:「這位公子,貧道見你印堂發黑,應屬鬱結於心,近日是否遇見了些許難處?」
燕懷澤略微頷首,隨後便要越過他上樓:「多謝,但眼下我並無閒心,告辭。」
「誒誒!」那道士繼續不厭其煩地擋住去路,「公子莫急著走嘛,貧道又不收你錢——敢問公子是要去見心上人?想必應是單相思罷?」
他身形微頓,將道士上下打量一番,發現他僅是個普通且穿著破舊的道士後,蹙眉:「你想要什麼?」
「唉,公子乃有緣人,貧道什麼也不要,公子只消讓我替你算一卦即可,耽誤不了幾個時辰。」
他視線朝階梯之上望去,深吸口氣:「怎麼算?」
「嘿嘿。」道士樂呵樂呵地伸出手,「公子可有那位姑娘的生辰八字或信物?」
「有。」燕懷澤點頭,拿出隨身攜帶的,裴筠庭贈與她的小物什,「她給我的禮物,算麼?」
「算的算的。」他雙手接過,又道,「公子的生辰八字也請告知於我,貧道定為您守口如瓶。」
燕懷澤破天荒地耐著性子,一一照做。
大概他自己也想從中獲取慰藉,探尋哪怕一絲一毫的溫暖和希望吧。
「嘶。」破布衣衫的窮酸道士摩挲著下巴,將東西還給他,欲言又止,「這個嘛……」
「你儘管說。」
「既如此,我便單刀直入了,呃,在成百上千的算法中,公子與這位姑娘可謂有無數種可能,但最終,都指向同一個結局——分釵破鏡。」
「分釵破鏡呢,亦可當作判詞,這詞寓意不佳,字面倒說得很清楚,指二人生離死別的命運,未有善終。」
「恕我多嘴,公子還是放手的好,不必鬧得太過難堪,給彼此留一些情面。」道士好言相勸,費力開解,「天地之間,物各有主,苟非吾之所有,雖一毫而莫取。人生在世,誰都不可能真正擁有誰。公子須知,早日看開,才能早日脫身呀。」
說罷,他搖頭晃腦地離開,徒留燕懷澤一人僵立原地。
他只覺得身上冷極了,寒氣鑽進骨髓,令人動彈不得,便是連一個自嘲地苦笑也無法扯出。長街的喧譁與熱鬧都像在嘲諷他的自作多情,自討苦吃。
莫非前半生順遂幸福的生活,正是為如今的打擊作照映嗎?好讓他明白,自己的人生就是個天大的笑話。
他與裴筠庭之間的關係,倒真應了那句話。
萬般皆是命,半點不由人。
緣起時聚,緣滅時散,到最後唯余唏噓。
人生長路,遺憾永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