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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章 故人嘆

2024-04-29 21:14:32 作者: 再讓我睡一會

  對入住齊王府後的第一位客人是韓逋韓丞相這件事,燕懷澤始料未及。

  雖然純妃十分信任他,韓逋亦屬於齊王一黨的重要人物,但燕懷澤對這位丞相有敬重,有佩服,卻獨獨沒有親近與信任。

  親手為他沏了杯熱茶後,燕懷澤直切正題:「丞相今日前來,所為何事?」

  韓逋當下並未搭腔,似乎正斟酌該如何開口,端著茶杯的手也懸在半空,遲遲未飲。

  直至茶水微涼,才聽他悠悠道:「三皇子和聖上,估計已經知曉我與你母妃聯手做的事。有關情蠱一事的箇中關竅,連我都無法確認他們究竟知道了多少,唯一能確定的是,這於我們而言,算不得是好消息。」

  燕懷澤聞言蹙眉:「何以見得?就因為那日……」話說到一半,他突然頓住,隨即頗為頭疼地嘆了口氣,「對三弟出手我尚能理解,可您與母妃為何幾次三番地要把阿裴牽扯進來,甚至想殺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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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奪嫡,勢必要踩著數百人的屍體走到頂峰。我既踏上這條路,自然是做好了一切準備。」他神情和語氣皆是前所未有的嚴肅,「但我絕不希望看到自己是踏在他們的屍體上過去的,無論是兒時的情誼,抑或血脈相連的親情,我都不允許自己這麼做。」

  韓逋沉默半晌,二人一時相顧無言。

  「王爺,如今咱們無路可退。聖上的心思誰能猜透,誰又能保證他是否會對你和娘娘出手。」他將半口未飲的茶盞放在桌上,力道有些重,盞底磕在木桌上,發出悶響,「純妃娘娘事事都在為你考量,且你我皆瞧得出聖上有多倚重和屬意三皇子。她對裴筠庭出手,一是不想你為情所困,耽誤大局,二則是為制衡三皇子。」

  「倘若要我殺了阿裴和三弟才能坐上龍椅,那我寧棄之。」

  「王爺,慎言!」韓逋怒斥其態,「你這麼說,就不怕娘娘因此難過失望嗎?」

  他冷笑連連:「那是母妃的願望,並非本王的志向。我固然想與三弟爭個高下,向父皇證明自己,卻不是非要成為儲君,甚至坐上龍椅。」

  「你以為這樣想,三皇子繼位後會好心到放過你嗎?」韓逋那痛心疾首,恨鐵不成鋼的模樣幾乎與純妃如出一轍,「當夜他敢找到丞相府來,不僅是在警告我,同樣也在警告娘娘和你。他根本沒打算手下留情,你亦明白,對敵人的心慈手軟,便是對自己的殘忍……王爺,望你三思!」

  「韓相。」

  房門外掛著的風鈴在此刻被風吹得叮噹作響,像躍入江水的魚,衝破表象的沉靜後,再次陷入無邊的靜謐。

  燕懷澤緩緩抬眼,收起了往日潤玉般的溫和,眸光深沉:「我有眼睛,人也不傻,能覺察你與母妃的關係,自然能看出他是怎樣的人。燕懷瑾是我朝夕相處,血脈相連的親弟弟。」

  「你——」韓逋被他一番咄咄逼人的話語氣得一噎,同時也在為話中的內容心驚。

  燕懷澤很少露出帶有鋒芒的一面,大多數時候,他在外人眼中是謙謙公子,是溫和有禮的。只是觸及逆鱗,就是另一回事了。

  大概是覺得他朽木不可雕也,韓逋沒再多說旁的話,茶都未喝完便起身告辭。

  人走茶涼,無人知曉他內心的煎熬。

  自從裴筠庭被烏戈爾重傷清醒後,燕懷澤便沒再見過她,一是因為愧疚,二則是因找不到合適的表情面對她,面對燕懷瑾。

  即便壞事做盡,卻依舊不想在她心中留下不好的一面。

  她會受傷,有一半原因是由他造成的,是他任由母妃和烏戈爾聯手,若非如此……

  風鈴清脆的響聲不絕於耳,那是某年裴筠庭送予他的生辰禮物。

  物是人非事事休。

  思及此,燕懷澤不禁長嘆一口氣,哪怕有幾分意興闌珊,也仍端出棋盤,企圖以往常的方法尋求內心的平靜。

  ……

  飛鴻杳靄天涯,日近黃昏,金黃和黛赭都純淨得毫無斑駁。

  燕懷澤趴在桌上,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無人前來打擾,故也無人叫醒他。

  他動作極緩地坐起身,呆滯的凝視桌上只下到一半的棋盤,似乎尚未從那個美好的夢境中走出來。

  他夢見自己在鍾粹宮的梅樹下睡得很熟,醒來睜眼時發現裴筠庭正撐著下巴,笑眯眯地望著他,面容甜美又憨態可掬。

  只見她朱唇輕啟,喚他阿澤哥哥,挽起他的手,央求他陪自己下棋,還信誓旦旦地說今天一定會贏,而燕懷澤笑著答應了。

  然而才堪堪落下一子,眼前瞬間換了幅景象。

  彼時模樣尚年幼的弟弟,正拉著燕懷澤的手,不停朝前奔跑,臉上儘是掩蓋不住的笑意。

  頭頂是大片大片,難以形容和記憶的雲朵,

  他們一直都未停下,少年的精力仿佛永遠看不到盡頭,一大群侍候的宮人面露惶恐地追在身後,生怕兩位金貴的皇子殿下出了什麼閃失,唯獨這兩位殿下自己毫不顧忌。

  直到跑上宮裡最高的城樓上,一行人才氣喘吁吁地停下。

  「我要做——大將軍!」不過十歲左右的燕懷瑾,個子還未拔高,雙手撐在闌幹上,朝遠處高呼,眉眼間滿是屬於少年人的意氣風發,「我要做她的,蓋世大英雄——」

  燕懷澤瞳孔驟然一縮。

  當殘夢從臂彎飛走時,淚也隨之垂落。

  回憶里舊時的場景瘋了一般閃現在腦海中,揮之不去。

  眼淚肆虐決堤,一顆一顆,墜入身下錦袍的花紋中,暈染出一小塊痕跡。

  淮臨,阿裴,若我們還能再回到過去,該有多好。

  故欹單枕夢中尋,夢又不成燈又燼。

  多年來隱忍不發的情緒在此時姍姍來遲。

  為何人與人一定要走到這種地步呢,為何他們始終不能維持曾經的模樣,一如母妃頭上的白髮,即便用再多的方法去挽回,皆無濟於事,皆是徒勞罷了。

  ……

  日子如流水一般在眼前逝去,縱然發生諸多改變,一切依舊有條不紊地繼續前行。

  近些日子燕懷瑾很忙,裴筠庭也無從知曉他究竟在忙些什麼,偶爾從旁人口中聽聞隻言片語,倒沒真的放在心上,因為不論如何,燕懷瑾都會抽出時間來見她,風雨無阻。

  她進宮的時候也愈來愈少,閒余之時,除去對遠在邊關征戰之人掛懷,以及裴瑤笙的身孕,另一樁要緊的事,便是她的書院。

  陸時逸和玉鼎真人沒能尋到哥哥,卻有意想在燕京紮根,她覺得這也算個不錯的選擇。

  其實之前早在偶然的機會下,她就從玉鼎真人口中得知陸時逸能文會武一事,裴筠庭抱著懷疑的態度試探過他,結果令人十分驚喜。

  於是在他出宮後,裴筠庭立刻邀他前往茶樓一敘,正式詢問陸時逸是否願意到自己的書院來做教書先生。

  聞言,陸時逸頗為意外地揚起眉頭:「二小姐的書院?」

  「是。」裴筠庭強調,「此乃我自己的主意,與侯府、燕懷瑾皆無關聯。你若不肯,我亦不會勉強半分。」

  他摸了摸下巴,似乎對她創辦的書院很感興趣,詳細詢問細節後,終於點頭:「可以,工錢你隨意開,我唯有一個請求——」

  「什麼請求,你儘管說,能滿足的我一定滿足。」

  陸時逸淺淺一笑,身上那股不食人間煙火的仙氣散去些許:「把玉鼎這傢伙帶上,隨便給他安排個活打雜就好。」

  裴筠庭有些懵,望向玉鼎時,玉鼎也在望著她。

  兩人大眼瞪小眼,半晌才後知後覺地回道:「……行,這倒沒問題。」

  「那便好。」陸時逸輕點了下頭,而後話鋒一轉,「對了,倘若哪日得空,二小姐不妨去三殿下的書房看看,會有意想不到的驚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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