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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1章 齊雲

2024-04-29 21:00:38 作者: 涼子姑娘

  這暗黑的牢中,梁鐸起初還有活著的願景,此刻他再看到達道和關在這牢中十幾年之久,沒了耳朵的元羽慘樣時,他已然是對活著這條路沒了盼頭。

  達道定定坐在他對面,手中撫著那把青龍劍,低頭沉思。

  梁鐸索性也盤腿坐下,他的手鐐太重了,本想撥開自己的長髮,可惜舉了幾次,都尷尬收場。

  達道微微抬頭,問道,「你尋我,可有何事?」

  梁鐸先是一陣刺骨的冷笑,再凌厲地看向達道,「你瞧瞧你身後那位沒了耳朵的將軍,你達道,又能威風到何時呢。」

  達道再問:「你尋我,可有何事?」

  梁鐸再笑,「你還以為你為先帝賣命,就能活下去?」

  達道不問了。

  事不過三。

  他起身朝門外挪。

  

  梁鐸一瞧,又慌了,他慌忙起身上前喊達道,「留步,我尋你,自是有事的!」

  達道轉身,再坐回去,「講。」

  冷冷的殺氣,與他不多說一句的冰冷讓梁鐸也後怕三分。

  梁鐸怯怯退幾步,「如今我是階下囚……」

  達道打斷他的話,「你只需說尋我做什麼,我很忙,沒工夫在這聽你追憶往事。」

  梁鐸:「尋暗門將軍,有一事要問問將軍。」

  達道:「講。」

  梁鐸一笑,「暗門將軍可是先帝的心腹,梁京誰人不知這位將軍惹了多少禍事。只是大家在那千猜萬猜,卻無人能猜到先帝竟然把他這些年所有的心血押在了你的頭上,當真是好算計啊。我們早就議論過這位將軍,都以為他是暗中人上不得台面,至少是被先帝一直藏在外州之地,好執行他的命令。卻不承想,竟是在你手中。達大人啊,先帝押在你頭上的,對你而言,這個身份既是功,也是你的罪孽。」

  梁鐸緩緩起身,扶著牢框再道,「先帝重用你,但也在防著你。」

  這話,讓達道一個激靈。

  既重用,也在防。

  難道梁鐸知道了什麼?

  達道心裡雖有些微慌,但他依舊坐在那,眼神中含著一絲不解地盯著他。

  梁鐸見達道不言一句,覺得達道有些掃他的興致了,「先帝防你,還想滅了你,這便是先帝的疑心。可見,你的命,也長不了。」

  達道知道梁鐸清楚一些了,但他不知他到底知道多少。

  達道開始試探梁鐸,「你怎知先帝要滅了我?」

  梁鐸還以為達道上鉤了,得意一笑,「我怎能不知,隔牆有耳,我一直都知先帝此意。暗門將軍,說好聽點是將軍,說不好聽那不過就是一顆被人棄了的棋子罷了。你的威風,原來根本不是什麼太保大人,而是這建在暗門將軍身份上的太保大人。先帝給你一邊暗,又給你一邊明,哪裡是什麼重用,都是算計,全是為了遏制你們達國府。」

  達道再試探問:「然後呢?」

  梁鐸一愣,再貼著湊到往他跟前靠的達道臉上,「然後,哪有什麼然後,我尋你來,就是要告訴你此事,先帝留有密旨,如今就在我手中。你若放我一條活路,我便把此密旨交給你,由你來燒了他也好,撕了他也好。總之,我活了,你也活了。」

  「哦?」

  達道套出了話,但他不信他拿著密旨,「如此說來,我那半條命,倒是在你手中了。」

  梁鐸一愣:「半條?」

  「大皇子你久在清含關十幾年,顯然是不知梁京的規矩,先帝留的密旨為防有人內亂,一般都是兩份。」

  梁鐸眼神微慌,「這樣說來,那另外一份你看了?」

  達道點頭:「沒錯,我看了,我一直都在尋找另外的一份在誰手中,不承想,今日誤打誤撞,倒是尋到了你這裡。」

  梁鐸:「沒錯,就在我這,你以為我傻嗎,我早就交給可信之人保管了。」

  達道思慮片刻,再問:「先帝在密旨中說,我為官不忠,為人臣子濫殺無辜,殘害忠良。我父親乃至整個達國府都是忤逆之府,要將我滿門抄斬。」

  達道說畢,抬頭看向梁鐸。

  他在等梁鐸的回話,達道說完這些,其實他的手心也在冒汗,他怕等來的不是他想要的結果。

  密旨上的內容他很清楚,只說他殘害忠良,並未牽扯達國府。關鍵那道密旨還有一個重要前提,先殺齊雲,後除暗門將軍。

  梁鐸再陰冷地笑,「沒錯,一字不差,就是要將你滿門抄斬,先帝對自己的親子尚且如此,不惜讓我與四弟骨肉相殘,都要還新帝一個開平之路。你一個臣子,一顆棋子而已,他又有何懼怕呢。」

  達道放心了。

  梁鐸或許是從哪偶然間得知密旨一事,但他確信他沒有密旨。

  梁鐸此刻也拿捏不穩了,但他得死撐下去。

  達道把青龍劍收回放在腰間,他彎腰拍拍靴鞋上沾的薄土,「好,既是在你手中,那我就放心了。」

  他站直,再問,「皇后娘娘來獄中見過你?」

  梁鐸點頭,「你放心,我沒透露半個字。」

  達道:「鈺皇后今日薨逝了,可與你有關係?」

  梁鐸顯然是不知道的,他一愣,再一臉的不解,「鈺皇后死了?這不可能啊,我什麼都沒做啊,怎就死了?」

  達道再沒接他的話,抬腳往門外走。

  梁鐸喊住他,「達大人記得我的話,我只候大人三日。」

  達道冷冷轉身瞥了他一眼。

  就這一眼,他已經確定了梁鐸的死期。

  達道已決定梁鐸不能再留了。

  自古忠孝難兩全,他偏偏不這樣,既是要為國效力,但也要護住父母妻兒。

  這便是他的道義。

  但凡有一人威脅至性命,自己都存活不了的時候,要這忠義還有何用。

  梁鐸雖不知密旨內容也無密旨在手,但他知道先帝的意思,一旦他活著,就對自己有威脅。

  達道一刻都等不了。

  關在獄中的梁鐸,自是也不怕這些。

  他是皇子身份,律令規定皇子犯法,須一步步開審問案,直到最後獲罪。

  梁鐸還等著這虛晃一次求一條活路,他還在等梁駱對他的問審呢。

  可惜,達道偏偏是個不留情面的。

  太和殿。

  達道進來,梁駱速速遣散下人。

  殿內空無一人時,達道下跪,「陛下,鈺皇后之死,就是這位大皇子所致。」

  梁駱一皺眉,「大哥?」

  達道點頭:「是,鈺皇后去牢中見過大皇子,微臣套了多次的話,總算是套出幾句有用的。是大皇子以四皇子隨自己忤逆一事威脅過鈺皇后,這才致使鈺皇后生了自薨的想法。」

  梁駱:「大哥以什麼威脅母后的?」

  達道一想,再道,「以四皇子與他忤逆的證物。」

  達道說了謊。

  他眼下能做的,只有將梁鐸送上死路,才能保全自己。

  梁駱一直皺著眉,他來來回回地走,達道也猜不出他在想什麼。

  梁駱挪到長條龍桌前,「大人的意思,大皇子留不得了。」

  達道一愣,他可沒這麼說,為何梁駱猜到了。

  達道一時啞口。

  梁駱:「母后薨逝,人人都猜忌是朕的母妃所為,可母妃這幾日一直都在雲殿哪都沒去,朕就她一個生母,朕得護著她。眼下母后薨逝一事朝中議論紛紛,既是大哥所為,那也不必再審了。大哥忤逆一事是尹大人一手監辦的,速速傳召尹大人來太和殿,朕要知道大哥忤逆一事的所有過程。」

  達道退下。

  他心裡七上八下的。

  太和殿內,尹柄已匆匆趕到,他與梁駱待了足足有三個時辰。

  達道一直守在太和殿外,與飛羨並排站著。

  三個時辰後,紅門重重推開,尹柄抱著一堆摺子從裡頭出來。

  達道速速跟上,到了拐台處,尹柄將這些摺子放下,拽著達道到拐角處,「大皇子那邊,怕是已經有太和殿的人去傳旨了。」

  達道小聲道,「什麼旨意?」

  尹柄眼神凝重,「處死的旨意。」

  達道還是覺得有些快了,「這樣快?」

  尹柄點頭,「是啊,不過他忤逆謀反一事是定了罪的,這些都是證物證詞,大皇子府上的人,還有他的隨從,以及那幫在獄中還關押著的清含關的人可都是承認了的。只是,此事沒判也沒審,也不知陛下為何如此著急地要處死大皇子。」

  達道也不懂了。

  他著急,是怕他誤了自己的路。

  可梁駱急,他也不知是為何了。

  達道和尹柄的馬車還沒走出梁宮,就聽到來回巡邏的侍衛議論,「聽說大皇子死了。」

  尹柄瞅了一眼馬車外,神色凝重,「新帝的性子,誰都摸不透。先帝做這些事,各個步驟都得講究章法,如今再看新帝,還真是和先帝完全不同。達大人,往後我們做事,還是要小心為妙。」

  馬車拐出宮後,尹柄再問達道,「暗門那邊,還有陳內監那邊如何了?」

  達道:「姐夫放心,都安排妥當了。」

  「那便好,將這一樁事解決了,咱們都能安心了。」

  馬車離了護城河,達道掀起車窗簾,瞧著這座皇城宮牆。

  這裡,皇家帝王的威嚴一直都在。

  第二日,朝堂上炸鍋了。

  「大皇子被處死了!」

  「就算是忤逆之臣,也得給個說法啊!」

  「為何不審問不問罪就給處死了,陛下,此事怕是不妥當!」

  …….

  達道也從未見過百官憤怒這等場面,許是面前這位帝王是新帝且年歲尚小,這些老臣子才敢如此逼問的吧。

  達道都為梁駱捏一把汗。

  梁駱坐在龍椅上,看著百官在下方指責、逼問。

  各個看似都為正義,可各個都有冠冕堂皇的理由,可各個都有黨派,都有老臣新臣,都想藉此機會來埋怨他為君王做事不顧律法的罪責。

  下方無人再議時,梁駱招手,尹柄從殿外進來,他端著厚厚的摺子,再將這些摺子一一分給百官。

  百官拿著摺子也不敢打開瞧。

  梁駱客客氣氣地一笑,「諸位大人,可都先看看摺子。」

  這些大人這才敢打開摺子。

  這全都是梁鐸在清含關這些年的罪證。

  梁駱:「各位大人可看清楚了,梁鐸在清含關這十幾年來都做了什麼,他假意清含關戰亂不止,問先帝屢要將士和軍糧。且在清含關秘密操練將士、設私營、設各類軍種。這豈是他一個駐守在關界上的人該做的事。他聽聞先帝病危回到梁京,試圖夥同梁騏來圍剿梁京,若不是先帝事先早已猜出他的動機,讓夙葉將軍提前布守,今日坐在這龍位上的,怕是他梁鐸了!」

  眾百官瑟瑟發抖,速速跪下,「陛下贖罪!」

  這是梁駱第一次在朝堂上立威。

  他從龍位上起身,再緩緩從玉台上走向百官中間,「各位大人覺得朕年歲小,做事不可擔責。可先帝將皇位傳與朕。這萬里江山朕絕不會辜負了它。諸位大人有跟隨先帝的老臣,也有新入朝為官的新人,都是朝中棟樑。朕不會錯殺一人,也不會錯冤枉一個好人。朕年歲小,但絕不會做荒唐事。」

  這些百官再呼喊,「陛下聖明!」

  梁駱:「梁鐸忤逆犯上,試圖攪和梁元國,其罪當誅。念其妻兒孩子遠在清含關,故不再終究。諸位大人若是再有異議,請把這些摺子拿回去好好讀完,再來奏請異議。朕絕對不會含糊大人的奏請,定會一一給到答覆。」

  這些百官,此刻都服服帖帖。

  梁駱的手段是以理服人,達道倒都有些佩服他了。

  退朝前,梁駱再提太后一事。

  百官倒是都乖乖的了,「既是中宮已薨,那太后之位陛下還需早早定奪。雲宸妃娘娘是陛下生母,順理成章。」

  三日後。

  梁元國宮中發出旨意:齊雲位先宸妃之位入住慈寧院,為梁元國大統之太后。

  閔鶯為先貴妃之位住西和院,為梁元國大統之太妃。

  其餘先嬪妃之位者都入西和院,均為太嬪。

  自此,梁元國真的內政開啟了。

  齊雲從雲殿搬離時,她差人把戚娘子的靈位也一併搬去了慈寧院。

  梁駱給慈寧院栽種了很多水仙花和黃梅花。

  黃梅在冬日裡盛開,挨著紅牆,甚是好看。

  慈寧院的宮女們添置了好幾排,各個水靈,挨個站好,都在等慈寧院的大內監訓話。

  這大內監是陳內監的小徒弟元內監,是齊雲自個挑的。

  元內監忙前忙後地打點伺候,慈寧院也恢復了往日的光景。

  齊雲抱著小暖爐,穿著厚披風坐在廊下看著黃梅,她覺得這裡比雲殿大,也比雲殿敞亮。

  坐累了,她再回到殿內,把擱置在香爐前的裹布提起。

  小宮女見狀,忙上前,「這等小事怎讓太后您拿呢,交給奴婢吧。」

  她上前去接。

  齊雲謹慎閃開,「不必,哀家自個來。」

  她眼神示意,莊嬤嬤就遣散了上下的宮人。

  莊嬤嬤合上門,跟在齊雲身後往閣內走。

  到了屏風處,她指指屏風背後虛掩著的小隔間,「太后,這裡便是隱蔽處,和原先在雲殿時一樣的地方了。隱蔽,沒人能察覺到。」

  「嗯……」

  她微微彎腰,低頭鑽了進去。

  是很隱蔽,且還比在雲殿時大了許多。

  供桌和香爐都備好了,還有黃紙和疊紙也都在一旁放著。

  齊雲把裹布打開,輕輕把戚娘子的牌位取出,再小心擺在正中佛龕的位置。

  她添置了香油,點了香爐。

  香氣騰空而上。

  她蹲下,再把疊紙挑了幾張,與黃紙一起燒入銅盆內。

  之後,她盤腿,席地而坐。

  她抬頭盯著靈位和騰空而起的香氣出神,發呆。

  許久,再摸摸自個為太后之後佩戴的發冠,無奈一笑,「你瞧瞧,如今這成了太后,倒是什麼都繁瑣起來了。以前你跟著我住在雲殿,那裡雖小了些,可到底是自在的。我是個在妃位的冷妃子,沒什麼人,也不與宮中這些姐妹來往,雲殿也就冷清了許多。如今搬來這慈寧院,倒是什麼都繁瑣了,整日這個來請安,那個來問好的,也是累得慌。你是最懂我的,你比鶯兒懂。我不愛這些,也見不得這些,可也得應付著,也得習慣著。」

  她用手撥弄著燒掉的紙,「這慈寧院住著大,你也寬敞多了,再不用擠在狹小的隔間了。你如今也是瞧見了,駱兒當了新帝,這梁國,可都是我們三個的了。駱兒這孩子乖,從不敢忤逆我的話,我說什麼便是什麼。他從小啊,我就與他不親近,他是既渴望母妃疼他,也渴望父皇能瞧瞧他。這孩子,和你生的那個姑娘倒是很像,都過得不如意。不過沒事啊,這些都過去了,都過去了。眼下是我們的了,什麼都是我們的了,我自會讓他,好好在我這長大的。」

  她起身,再湊上前撥弄幾下香灰。

  挨著靈位,瞧見「戚柒」這兩個字時,她的眼角,不爭氣地流下幾滴淚。

  齊雲抬頭,擦拭乾淨眼角。

  冷冷再瞧一眼靈位,挪步而出。

  她喊來莊嬤嬤,「陛下在何處,不是說要來慈寧院陪著哀家用晚膳?」

  莊嬤嬤:「說再半個時辰就過來呢。」

  齊雲:「好,此番過來,是時候告訴他齊家的事了,哀家扶持他,當初不惜一切代價將他養在身邊多年,為的就是為我齊家翻案。」

  她再囑咐莊嬤嬤,「對了,哀家聽說這新為太后,都得召喚各臣子的娘子女眷們來宮中聽訓誡,你可記住了,達國府的那位,務必你親自去請。這位娘子可不是好惹的,若不是你親自出馬,哀家真怕她再出什麼么蛾子。」

  她在慈寧院的門框前,一晃神瞧見了元內監。

  齊雲將他喚上前,「在這可比太和院好?」

  元內監:「太后的慈寧院自是好的,您在這頤養,奴才只負責伺候您就是。」

  齊雲一笑,「你這嘴,倒還是和從前一樣,一點都沒變過呢。」

  元內監撓頭一笑,「奴才是現在的奴才,當年的奴才是當年的,已經十幾年過去了,奴才好好的,太后也好好的,如今一切都好了。」

  是啊。

  齊雲想起當年,是元內監負責她假孕一事的所有細節,如今再回首,已過了十幾年。

  齊雲盯著他,看著他的模樣,忍不住差點哽咽了。

  他與他。

  當真是太像了。

  當年的他,也是這般模樣,這般為了他。

  齊雲聲音有些哽咽,「這幾年,你可曾去看過他?」

  元內監一哆嗦:「那人已關多年,沒了耳朵,奴才自當不認得他,自當是不敢去看的。」

  沒了耳朵。

  沒了耳朵。

  齊雲的手顫抖,她捏緊,隱忍著眼角的淚。

  元內監跪下,怯怯一問:「太后,既是說到了當年的事,奴才想問問,奴才的那個女兒,可還活著?」

  「哦。」

  齊雲拉拉衣襟,「她好端端地活著呢,你放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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