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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9章 大宅

2024-04-29 20:57:33 作者: 涼子姑娘

  玉簪是林氏生的。

  她剛出生時,後背有胎記。

  老太太向來很迷信,玉簪滿月宴時,她就曾暗中請來過一位女道士,瞧了她後背的胎記。

  女道士說,「這孩子,乃是貴命。所謂貴命,將來都是能助府上高升的命。」

  老太太和林氏都很高興。

  本來林氏生了好幾個兒子,玉簪生下來,整個大宅還是沒有嫌棄是個姑娘。老太太一聽道士的話,把玉簪捧在手心裡照顧著,生怕她磕著碰著。

  自滿月宴過了後,老太太和林氏都以為玉簪將來都是能進宮為妃的。

  梁京城姑娘的貴命,一般都會與皇城扯上關係的。

  玉簪打小就在女子學堂插花、斟茶、儀態一個都不落下,且她又很聰明,是學堂中拔尖的好。

  

  走路倒茶都很穩。

  小小的年紀,能對詩,能作畫。

  琴棋書畫都略知一二。

  等她到了十歲時,梁帝五年一次的選女入宮開始了。

  玉簪閉門在閨房練了一年,終於等來了這個時機。林氏把她打扮好,打算把剛到年紀的玉簪送到宮中去參加選女。

  林氏和老太太為了讓玉簪早幾年入宮,還專門把玉簪的年齡多加了三歲,冊本上寫的是十三之齡。

  可惜,這點小心思,最後還是被檢官給查出來了。

  大宅落了個偽造的罪名,而玉簪永遠被劃出選女之名了。

  老太太和林氏籌備多年的計劃落空了,進宮的路只有這一條,還沒開始就被堵死了,往後可如何是好。

  老太太很納悶,「可她就是貴命啊,為何會這麼個結局,難道是我們操之過急了?」

  林氏也慌了。

  那時候大宅還是很有底氣的,這二人都以為手上握著一張王牌,從來都不指望國府幫忙。

  老太太以為玉簪就是大宅的福相。

  難道真的是自己操之過急的原因?

  再說玉簪,她自打記事以來,就從未活得開心過。自她懂事以來,她就被母親和祖母綁著腳學站立,吊著手臂練儀態。

  有時若是犯困了,她常常都會被罰跪在祠堂、抄《女錄》。

  在學堂中,她從未真正想過,這些背負的枷鎖,讓她唯有離開大宅去學堂的時候才能稍微輕鬆些。可老學識對她很嚴厲,每晚她都是最後走的,要練字,要對詩,還得作畫。

  玉簪從未笑過。

  她背負的太多了。

  十歲那年,小小的她和一眾入宮選女的姑娘們站在一排,到了檢官跟前,她從高桌背後鑽出,老老實實地站著。

  檢官問她,「今年幾歲了?」

  那是玉簪,第一次撒了謊,「十歲。」

  檢官愣住,「當真是十歲?」

  玉簪膽怯地點頭。

  她知道,她撒謊了。

  臨出門上馬車前,祖母和母親再三叮囑她切莫忘了說自己的年齡。因為這些檢官都是臨時走過場的,只要旁邊的陪官察覺不出什麼,老太太打點的那些小關係都能用到。

  可玉簪還是說了實話。

  檢官也沒法再偽裝下去,只能和陪官一同仔細檢查,最後查出大宅謊報姑娘年齡。

  過了幾日當老太太得知玉簪撒謊了,命人在祠堂好好打了她。

  小小的玉簪很怕,她在大宅的眼神從來都是害怕的,沒有一刻放鬆過。老太太和林氏為了讓大宅也能和國府一樣搭上宮中,成為皇戚,對玉簪可以說從未放棄過。

  小玉簪除了在大宅,閒暇時她常去的地方就是國府。

  本來她去國府老太太是很厭煩的,但一想國府是皇戚,且梁愫亞又經常進宮,說不定哪天心情好帶著玉簪進宮,再被哪位皇子或者是被陛下瞧上。

  所以玉簪去國府的事,老太太是應諾的。

  梁愫亞膝下沒女兒,見了像玉簪這樣肉嘟嘟又矜持懂事的姑娘自然是喜歡的,玉簪也是每次到了國府,才覺得那裡是家。

  達道和達識很寵愛這個小妹妹,帶她騎馬射箭。

  剛巧那段時間達道在府中的日子多些,也經常教玉簪下棋。

  日子久了,玉簪漸漸依賴上了梁愫亞。

  有一次玉簪是過完年,梅花開敗時去的國府,梁愫亞給她做了新衣裳,在她脫下她的衣裳,挽起她的袖子,瞧見那鞭打在手腕上的傷疤時,梁愫亞當場就愣住了。

  一道道青紫的傷疤,有的還有輕微的裂痕。

  梁愫亞一時語塞,她緩和了半天,撫摸著那些傷疤,一臉的心疼,「這是誰打的啊,你這才多大啊,誰敢在大宅這樣打你?」

  這如果是她的女兒,她疼都來不及呢,怎麼捨得這樣來鞭打呢。

  玉簪像是已經習慣了,「嬸嬸別哭,我沒事。」

  梁愫亞忍著泛紅的眼眶,「你得老實告訴嬸嬸,這些都是誰打的,你可是大宅的嫡姑娘,誰敢這樣打你,嬸嬸去給你做主。」

  玉簪第一次聽到有人維護她,心裡一陣暖意,「是母親和祖母打的。」

  「……」

  此刻的梁愫亞,竟一時不知說什麼好了。

  她把玉簪攬入懷中,輕輕地拍著這個身子嬌小的姑娘。

  她也沒辦法,大宅的事她很少插手,這個姑娘也只能自求多福了。

  玉簪十二歲時,林氏和老太太又給她看中了四皇子。

  四皇子梁騏是皇后娘娘所生,當時梁騏是眾位皇子中最出眾的,且在狩獵時救駕有功,很受梁帝喜歡。

  梁帝常常帶著四皇子。

  林氏想著玉簪也出眾,打算尋個合適的機會,讓玉簪和梁騏相識。

  那是梁京城內最熱的夏暑,冰井務的人滿梁京城發解暑的冰銅,在夏署最熱的節氣中,梁帝為求一避暑之地,帶著梁騏一行去了挨著遊河不遠處的琴山避暑。

  巧的是,十二歲的玉簪被選為此行中的隨音女。

  也就是為梁帝在琴山負責琴藝助興的音女。

  這是老太太費盡心思弄來的名冊,她告訴玉簪時,玉簪慌了。

  她知道,一旦她去了,許是再也回不來了。有時候她甚至懷疑,她是林氏親生的,為何林氏待她就像是一個賣藝的,只知道讓她拋頭露面地去與宮中勾結、尋機會,從未問過她想要什麼。

  玉簪也知道,生在這府門中,女子的命運到底是不如能建功立業的男子安穩。

  男子可以科考,可以改變仕途。

  哪怕是庶子,只要在朝中有功,照樣可以蔭封、可以立功。

  再瞧女子,只能被困在內宅,或者一生被困在宮中。

  玉簪在臨行的前一晚,偷偷去了國府。

  她去找梁愫亞,剛巧達道在府中,「母親進宮去了。」

  達道又瞧玉簪神色慌張,像是有事,便把她帶去了暮兕齋,「何事尋母親?」

  玉簪跪在達道面前,她再也沒忍住,因為她知道,面前的這位書元哥哥或許是能救她的最後一根稻草了。

  她必須得抓住。

  玉簪把她在大宅所有的事全都一一說出。

  達道全程無一絲表情,直到聽到選女和明日當音女這兩件事時,他的眉頭緊縮,神色有些不妙。

  玉簪:「求哥哥一定要救救我,當了音女,即便在琴山無事,可哥哥也是知道的,音女是要跟著宮裡的人回去的。去了宮中,要麼是當宮女,要麼是被哪個皇子看上當個侍妾……」

  玉簪一臉的失望,「妹妹死都不會進宮去的,求哥哥一定要救救我。」

  她連著叩頭。

  達道拉起她。

  這是內宅事,他能做的,只能是替她隱瞞這一切,別的辦法她還真的沒有。

  就在他還想法子時,外頭有婢女回稟,說梁愫亞回府了。

  達道計上心來,「玉簪,你聽我的,去找你嬸嬸。你嬸嬸定會有法子的。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也別讓你嬸嬸知道我也知曉此事。你先尋嬸嬸,若是嬸嬸沒別的法子,你再來找我。」

  玉簪擦拭乾淨淚,連連點頭。

  她又找到梁愫亞,把這些事再說了一遍。

  梁愫亞聽到一半時,就打斷了玉簪的話,一臉的憤怒,「這老太太和你母親真是被豬油蒙了心,咱們陛下是什麼人,那可是天子,為百姓受災可以幾月不入睡,親自去受災的地方監督的君子。他怎麼可能……」

  梁愫亞心疼地看著玉簪,「你信不信嬸嬸?」

  玉簪連連點頭。

  梁愫亞眼神堅定,「好,既然你信嬸嬸,為了長遠打算,眼下只有你裝傻,裝自個壞了腦子,傻出了天,傻得沒救了,才是最好的打算。」

  「裝傻?」

  梁愫亞:「唯有這樣,老太太和你母親,才能對你打消念頭,哪個高門貴府敢娶一個傻子。」

  梁愫亞又心疼地摸摸她的腦袋,「只是就可憐了你啊孩子。」

  玉簪:「不不不,哪怕讓我裝傻一輩子我都樂意的,我不想被母親送進宮去,不想去當個侍妾。」

  玉簪跪下,給梁愫亞叩頭,「嬸嬸,這事只有您與我知道,好嗎?」

  梁愫亞拉起玉簪,「嬸嬸保證不會有第二個人知道。」

  達道在門外,全都聽到了。

  那晚自玉簪回府,到沒多久達家傳出玉簪瘋了,再到大宅那邊沒了消息。

  再到後來玉簪在大宅再沒傳出被送進宮的消息,全都達道對妹妹的暗中守護。

  自玉簪回府那日,凡是挨著大宅近的郎中都被達道暗中換走了。

  給玉簪每次診脈、確診的郎中,都是達道暗中安排好的。

  達道很暖也很小心,對玉簪每次去國府時的態度,和見了她就假裝躲起來、怕她的小動作都表現得很好。

  他用自己的細心,認真地守護著梁愫亞和玉簪的秘密。

  玉簪這些年才得以在大宅安穩,再無人去打擾,她才能安穩地活到現在。

  這便是,玉簪身上所有的秘密了。

  而玉簪也知道,達道對她的守護。

  浮沉進門時,玉簪就混在人堆里。

  她看到蓋頭底下的浮沉,雖不知她長什麼樣,但見達道合不攏嘴的神情時,玉簪就知道,她的書元哥哥肯定愛慘了這位新嫂嫂。

  浮沉過門第一日,她終在朝兕廳見到了這位新嫂嫂。

  果然是生得好看。

  玉簪試探浮沉,達道雖知道玉簪不是真的瘋了,但他在見玉簪推浮沉時,還是去護住了浮沉,而冷眼了她。

  那時候她也清楚,達道這樣做,一是為護住浮沉,二也是為護住她。

  如果達道對她的這些動作無動於衷,那才會讓旁人看了起疑呢。

  現在,浮沉站在她面前,她還覺得有些尷尬。

  玉簪行了禮,「嫂嫂。」

  浮沉後退幾步,她還是有些怕怕的。

  畢竟初見時就推了她,再見時得知她有些痴傻,她多少還是怕,「你喊我嫂嫂,可我又比你小,不如你喊我浮沉可好?」

  玉簪趕忙擺手,「不不不,嫂嫂既是嫁給了書元哥哥,自然就是我嫂嫂。」

  浮沉尷尬地笑笑,她也不知這個傻姑娘叫她來做什麼,「不知玉簪姑娘喚我來可有事?」

  浮沉已經打算溜走了。

  玉簪:「嫂嫂進咱們達家已好些日子了,我也從未與嫂嫂說過話,今日趁著家宴,想與嫂嫂說些話。」

  浮沉覺得奇怪,這個玉簪,怎麼和平時看起來不太一樣。

  今日看著很是穩重啊,一點都不像腦子不清楚。

  浮沉猜測,難不成是一陣一陣的?

  玉簪見四下無人,也不打算再裝著了,她輕輕拽過浮沉的衣角到一邊,湊到她耳邊小聲道,「嫂嫂,我母親和祖母,並非看著像表面那樣好。祖母現在老了,一入夜眼睛不好,身邊伺候的婢女也都是母親身邊過去的。有好幾次,我都發現母親在祖母的床榻邊撒蠶豆粒,再在這些蠶豆粒上放上矮凳。」

  浮沉此刻已經懵住了。

  她不知玉簪說這些事是為何,也不知她是傻話還是真話。

  而玉簪說得這些,是她這幾月仔細觀察出來的小秘密。

  林氏想絆倒老太太。

  表面的婆媳和睦,表面的以老太太為尊都是假的,自老太太從老宅回來,林氏的管家權就被收走了。她在大宅以前可是內宅管事的,現在雖然也是管事的,可掌管鑰匙權被收走,頓時覺得老太太成了障礙。

  而每次一到夜裡,老太太摸著燭燈起來之前,那些蠶豆粒,都被玉簪悄悄地掃乾淨了。

  她算是第一次正式見浮沉,就把這些事都告訴了浮沉。

  是因為她對達道的信任,以此延伸她很信浮沉。

  她對浮沉,毫無保留。

  她更是知道,老太太和林氏屢次三番聯手陷害浮沉,只要是大宅那邊的任何事,不管對浮沉有沒有用,她都想告訴浮沉。

  說完這些,她再行了禮,退下。

  浮沉立在那,腦子是空白的。

  蠶豆。

  矮凳。

  絆倒。

  這些事,為何這位玉簪姑娘要告訴她呢?

  對她又能幫到什麼呢,還有這個玉簪,她到底,是真的瘋了,還是在裝。

  浮沉一時之間,理不清這些了。

  浮沉還在原地想,月兒就急匆匆跑來,拽著浮沉就往朝兕廳走,「姑娘快些過去吧,裡頭都要吵起來了。」

  「為何?」

  月兒:「老太太讓夫人給她端茶,夫人把茶端過去,大夫人故意使絆子,讓咱們夫人跌倒了,老太太就責怪夫人失了禮儀。」

  浮沉速速往屋內走。

  到了朝兕廳,浮沉一瞧就知,這保準是這老太太和林氏一起作孽,來國府惹事的。

  這一次,浮沉可不打算再袖手旁觀了。

  她進去,只見茶杯摔在地上,達道在前面站著,梁愫亞站在達道身後,達麟坐在一旁騎虎難下。

  這怕是,一番大戰剛結束。

  浮沉進來,裝作什麼都不知地上前,「喲,這是怎麼了,誰又惹著祖母生氣了呀。」

  浮沉彎腰打算去撿,達道拉起她。

  達道上前行了禮,「祖母,您自老宅子回來,咱們達家可是惹了不少閒言碎語。今日祖母來國府參加家宴,是我們國府的榮光。可祖母您倚老賣老在這拿母親惹事,又是何意?」

  達道的這番話,惹得達麟都為之一怔,「荒唐!」

  之前達道忍著這些情緒,為的就是不想讓此事鬧大,想給老太太留一點顏面,可現在,他是懶得再留這些顏面了。

  達道:「祖母和我們國府到底是分了家的,很早之前祖母就把自個名冊下的嫁妝和財產全都帶去了大宅。這幾年祖母在老宅子,父親母親待大伯和大伯母都很好,什麼都給大宅留著,每年備禮都是雙份。怎的,現在祖母回來了,頂著這國府老祖宗的名義在這又興風作浪地來折騰我們國府了。」

  達道說得客客氣氣,一臉的輕鬆,「既是已經分了家,祖母來國府就是客,就得尊著國府的規矩來。祖母如果覺得這個客做得不舒服,怪彆扭的,以後還是少來的好。」

  浮沉眼睛都亮了,此刻的達道,簡直是放光啊。

  老太太此刻坐的還是主位,她一臉的憤怒,指著達道,想罵幾句,還張不開口,「你有能耐了!」

  達道:「祖母,孫兒再有能耐那也是父親和母親教導有方,孫兒可從未在祖母膝下過。祖母當年與我們分了家,這梁京城誰人不知,一旦分家,主是主客是客,母親是您的兒媳,但也是國府夫人,是梁京長公主,不容祖母對她有所不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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