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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被送老宅

2024-04-29 20:51:56 作者: 涼子姑娘

  立浮軒紅雕門燒毀,殘敗不堪。

  救火梯來時,府衙的人與褚公府男僕還有家臣都在奮力救火。

  尤秋柔站在廊下,掩面而泣,一個勁地喊著浮沉。

  幾個仆子也在喊「五姑娘」。

  褚公府亂作一團,浮沉站在方元廳的房頂,踩著瓦片,看著亂糟糟的立浮軒。

  瞧這火勢,沒有能速滅的姿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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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的左臉一陣生疼,她用手輕輕一碰,沾了血。

  這臉,多半是毀了吧。

  方才救她的男子,一直與她並排站立。二人空隙處,立著一塊房雕柱。

  浮沉不敢抬頭看他,只覺他身姿魁梧,恐是她不可比擬的。

  她蹲下,抱著弱小身子,眼神冷漠地盯著下方的混亂。

  房頂起了風。

  隨即又落了細雨,幾滴落在浮沉眉梢處,她起身。抬頭,看著央湖背後的梁京城。

  浮沉從未站在高處俯瞰過梁京。

  此刻,細雨落入央湖,長明燈懸掛於湖島中。柳葉飄飛,細雨落至,石橋兩側雨點稀落,湖面飄了幾盞湖燈。

  再瞧央湖外,燈火悵然,一切安好。

  浮沉看呆了,她灼傷的臉落了雨,發出一絲涼意。

  再瞧那黑衣男子,他取下虎頭面具,露出白淨面容,抬頭,盯著落雨發呆。

  雖是夜色深,浮沉還是看出他的五官分明,眉心一顆痣,鼻樑挺立。下巴左側,有一道淺刀疤。

  腰間繫著絲帶,環腰纏著三個錦囊。

  錦囊是蘇南布料,繡著一對大雁南飛之景。第三個錦緞錦囊邊上,繡著一個精緻小巧的「道」字。

  浮沉一愣。

  她抬頭再細細一瞧,這面容像是從哪裡見過。再一想這錦囊,她多半猜到這位魁梧男子,想必就是達國府大公子達道了吧。

  她眸子微顫,縮著身子,在落雨中顯得單薄嬌小。

  達道看著她,索性脫下自己的黑披風,幾步上前一把將浮沉扯到披風內,速速繞了一圈。便將浮沉裹得嚴實,他抽出系在衣袖口的帽帶,蓋在浮沉頭頂,幫她遮了雨。

  浮沉下意識一躲,「多謝公子相救。」

  達道冷冷抬頭瞧了一眼落雨,「這雨再大些,就能解了貴府危機。」

  浮沉沒吭聲。

  達道蹲下,瞧見了她臉上灼傷的傷痕,還在滴血。

  浮沉再試探一問,「公子可是達國府的?」

  達道一愣,「你認得我。」

  浮沉點頭。

  達道無奈起身,速扛起浮沉。踩著瓦片,幾步從方元廳屋頂跑起。再繞開正廳院落,一躍而起,從屋頂直衝到了後院央湖處。

  浮沉怕極了。

  她抓住他的衣角死死不鬆手。

  落地後,他放下浮沉。

  浮沉緩緩睜眼,雙腳落地的踏實感襲來。

  這裡,正是央湖長廊下。

  達道再翻身上了圍牆,欲翻出。又想起什麼,再回頭從衣袖掏出一封信箋,扔給浮沉。

  「五姑娘,內宅之事與我等粗人不便聽,也不便說。我今晚救你一事,姑娘若是個聰明的,自不會告知旁人。我這樣身份的人,若日後被牽進內宅之事,怕是有損姑娘聲譽。今日出手一救,乃是有人所託,姑娘好自為之,告辭。」

  說完,達道已從圍牆翻出。

  「有人所託?」

  浮沉打開信箋,這紙上並未寫一字,而是一幅畫。

  一隻孤雁,被困在籠中。

  籠外有五隻小雁,一隻眼神兇狠的老鷹。

  小雁嬉笑,老鷹兇狠看著籠中孤雁。

  在一幅畫中,籠中孤雁發瘋一般啄人,之後,籠鎖被打開,孤雁欲逃。

  浮沉破涕而笑。

  這畫好可愛,浮沉一瞧便知,這是達識所畫。也就只有這位達小哥,到如今還覺得浮沉一字不識,為了讓她明了,故而作畫。

  孤雁是浮沉,此畫之意,是讓浮沉裝傻、發瘋以求自保。

  浮沉收起信箋,看著背後被大雨熄滅的火,淡然擦拭幾下額頭的雨滴。她脫了披風,塞進湖內,用綠石壓低。

  從後門進了內院。

  內院一片殘敗,木樁掉落,灰塵四起。到處都是燒焦的衣物和屏障,還有一些玉瓶與几案。

  仆子們翻著毀物,尤秋柔與褚槐癱坐在地,兩眼無神地盯著一片廢墟。

  褚槐:「完了,完了,我如何向戚國府交代啊!」

  浮沉在暗處,瞧見被救下的之青,鬆口氣。

  她憋住呼吸,猛吸一口氣,徑直走到尤秋柔跟前。

  褚槐抬頭一瞧,眼神錯愕。

  尤秋柔一臉懷疑,「浮沉?」

  浮沉盯著尤秋柔,她這才看懂了這女人所有的偽裝。當她得知這些偽裝後,再看尤氏時,心猛然間就開朗了許多。

  她看著她,咧嘴,如往日一般甜甜一笑,「尤娘子,女兒還活著呢,現下哭喪,為時尚早。」

  之青一瞧浮沉,臉上的疲憊消失,她跑來抱住浮沉,一個勁地傻笑,「我們姑娘還活著,活著呢。姑娘放心,我也囫圇個的全乎著呢!」

  浮沉安慰了幾句之青,走到尤秋柔跟前,「尤娘子可是為女兒擔憂了?」

  尤秋柔被這聲「尤娘子」一驚。

  她趕忙抱住浮沉,露出慈母容貌,「活著就好,我們五姑娘活著就好。」

  浮沉直挺著身子,無動於衷地盯著褚槐。

  她的眼神中,有恨意。

  更多的,是看破不說破的笑意。

  浮沉在尤秋柔懷裡,她攥緊拳頭,暗暗立誓:「路且長,如今我經歷的,總有一日,必定會加倍奉還。」

  子時,雨聲漸大。

  遊河旁的子歇路亭子下,達識站在那,焦急等達道。

  身後的冬亦,牽著一匹白駒馬:「公子莫急,大公子必定會救五姑娘的。」

  那日博詩會散後,達識一直盯著內宅,他再沒見浮沉出來。入了夜,思來想去覺得不對。

  褚公府內宅有幾位婢女,與冬亦是同鄉。冬亦找到外出採購食材的香兒,這才得知昨夜裡褚槐用臂杖打了浮沉三十下。達識一聽才知浮沉受了傷,他一直盯著褚公府。

  心中一直不安,剛好達道回梁京,達識在半道上攔了達道,說明緣由。達道都沒來得及回府,就去了褚公府。

  剛到門口,火光通天。

  他沒有飛檐走壁本領,只會讀書寫詩。

  救浮沉的任務,落在了達道身上。

  故而,才有了達道從房梁飛進,扛起浮沉出火海的帥舉。

  彼時他站在那,看著遠處半空中的濃煙,雨聲漸大,心中還是不安。

  浮沉與他,並未說過幾句話。

  可他在浮沉眼中,看到了與他年幼時,被嫡母責罵時一樣的膽怯之色。小時候一直想長大,成為大人才能護住能保護的人。

  可如今,就連救浮沉,他都做不到。

  他傻笑幾聲,聽到遊河的小路有馬蹄聲。不顧落雨,抓起石桌前的油紙傘,衝進雨中。

  達道跑來廊下時,迎面撞見達識。

  他一把拽著達識鑽進廊下躲雨。

  達識焦急,「如何?」

  「你哥出馬,一個頂倆,」達道得意一笑,「不過,她認出了我。」

  達識這才鬆了口氣,「無妨無妨,五姑娘是個聰明姑娘,她不會告知旁人的。」

  「還有一事,」他眉頭緊鎖,「我救她出來時,她的左臉,已被燙傷了。」

  達識眼神黯淡,閃出一絲不忍。

  達道拍拍他的肩,「不過我可完成了任務,把人救出來了。現在也耽擱了一些時辰,府中就不去了,我得再趕路了。代我向父親母親問好。」

  達識把白駒馬牽出,馬繩塞給達道,「一路小心,今晚多謝哥了。」

  達道會意一笑,「你這小子,學業與科考要緊,莫要再分心別事了。」

  他翻身上了馬,沒走幾步,達識追出。

  他撐起油紙傘,遞給達道。

  達道接過傘,又把傘靠在他肩處,「騎馬廝殺之人,這些都是身外之物。」

  他揚起馬鞭,朝遊河的蘆葦盪奔去。

  達識撐著油紙傘立在雨中,發梢濕漉。

  冬亦上前,「公子,你說這大公子,幾月幾月不回府中,好不容易來一回吧,又得匆匆離去。」

  是啊。

  達道是達國府嫡子,尊貴榮光,將來繼國府高位,註定一生無憂。

  他母親是梁國長公主,他的親舅舅是當今陛下。如此出身,高位顯赫,本不該奔走出京。可他從小就被陛下召進宮中,獨一培養。

  八歲那年,達道被招進暗門,成了梁京最神秘的一支隊伍中一員。

  梁京暗門,又叫「鬼夜子」。

  他們是整個梁京最結實的守衛者,護著一方水土。

  叫暗門,是所做事涉及黑道、黑案、黑鹽道以及陛下暗中調查一事。

  又叫「鬼夜子」是因所接之令並非是非分明,涉及最高層的官位以及皇帝想滅之人。這些人,貴為宰相、將軍或是城主。

  皇帝一聲令下,暗門出動,手刃高層。

  凡是出動,必定不知明日是死是活。達識知道,達道的人生從來都不安穩。

  他自小性格詭異,不愛言語。

  只有在他面前,這位哥哥才會咧嘴笑,有脾氣,也會打趣玩鬧。

  在旁人眼中,他是尊貴嫡子。

  只有達國府和陛下知道,他既是嫡子,又是現今暗門中的最高統領「寂剎將軍。」

  而梁京人只知有個殺戮重的寂剎,並不知他就是達國府大公子。

  達識盯著這一片隨風飄的蘆葦盪,看著達道消失,不免一聲嘆氣。他奔走多年,刀尖上舔血,何時才能真的釋然靈魂,回歸梁京呢。

  次日,褚公府。

  「五姑娘從昨晚一直傻笑到今日,像是真的被燒瘋了,臉也毀了。」

  仆子們小聲議論。

  都說浮沉瘋了。

  立浮軒燒了,浮沉暫住在蔚聽閣偏殿。

  浮漪盯著偏殿的門,詭異地說,「我瞧她是真的瘋了,從昨晚就一直傻笑,再過三日可就是大姐姐嫁人的日子了。到時候說不定陛下都會來咱們府,浮沉這般德行,可如何是好啊。」

  浮瀅,「公府嫁女,陛下能來,就是稀罕事了。」

  她一句,塞得浮漪再沒言語。

  浮沁也擔憂。

  白家的人若是來了,看到這樣一個傻樂、言語不清還毀了半個臉的嫡女可如何是好,該如何向以後的婆母解釋此事。

  若是真以為她瘋了,那豈不讓人以為,這些妹妹都各個有點瘋怪不成。

  浮湘一句不言,她擔憂浮沉,也得顧著褚府顏面。

  她才不會進去看一眼,萬一真的瘋了,咬她一口,豈不是自找無趣。

  浮沉隔著鏤窗,故意笑得更大聲。

  惹得那幾位姑娘一哆嗦,都跑了,她才緩口氣歇了下來。

  之青扶著她坐下,梳著她的長髮,「姑娘這是何必呢,眼下尤娘子和老爺都在忙大姑娘的嫁娶一事。雖說立浮軒起火也是大事,可還是大姑娘嫁人要緊。姑娘吶,三日後府上要來許多人,你再這樣裝傻,咱們日後可有得苦頭吃了。」

  浮沉飲下幾口茶,緩口氣,「之青姐姐,你說,一般府中有了瘋魔之人,又怕她在正宴上惹事,該如何?」

  之青一想,「藏起來。」

  「嗯,如此就對了。」

  浮沉挪步到了銅鏡前,看著自個的臉一陣酸楚。

  她是個姑娘,如今這般模樣,以後再出門時,只得戴面紗示人。

  之青還是不懂,「可姑娘這樣折騰,就為了讓老爺把你藏起來?我實在不懂,圖個什麼呀?」

  浮沉用絨布輕輕擦拭著傷疤:「不是藏,是送走。」

  之青一愣。

  浮沉冷冷道,「戳破尤娘子最深處疑惑的人是我,若我是個禍害,她一時除不掉的話,最好的法子就是送走瘟神,永世不見。」

  「可是姑娘,老爺會送你去何處呢?」

  浮沉淡然一樂,「但聽父命,不問長短。」

  如浮沉所說,尤秋柔和褚槐看著瘋魔的浮沉也是唏噓一片。

  望月軒內,尤秋柔終是開了口,「再有三日就到日子了,我們府上從未辦過喜事,這是頭一樁,萬一到時候在浮沉身上生了亂子……」

  她只做提點。

  褚槐再細細一想,「是啊,眼下浮沉又是這般容貌,全無嫡女風範了。」

  尤秋柔湊上前,坐在褚槐旁邊,「老爺,依我看,不如先送浮沉回鄉下老宅一段時日,等大姑娘的事成了,再無別的風波,再接回來就是。」

  「送老宅?」

  尤秋柔點頭,「咱們有勤偣老宅和遠在燕州的豐鄉老宅。」

  褚槐起身,「勤偣不行,那裡有我們老祖們的老親戚,還有郭國府和閔國府的老宅,若是去了那,豈不是把褚公府的臉丟去了外鄉。」

  「那就去豐鄉,那裡偏僻些,也好讓浮沉養傷,清靜一段日子。那場火啊,我瞧著她是受了不少驚嚇。」

  褚槐連連點頭,解了心中一大事,「如此也好,豐鄉那裡藥材多,或許還能歪打正著,救她那張臉。」

  「是啊,戚老太太那裡,等浮沉走後我再去說吧。現下咱們最要緊的就是浮沁的事。眼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褚槐連連點頭。

  蔚聽閣內,浮沁一聽浮沉要去燕州,這才放了心。她拿著自己的紅蓋頭,繼續繡著紋樣。

  浮湘來去徘徊幾步,一聽浮沉要走。

  她思來想去還是去了偏殿,看到浮沉,故作憐惜,「五妹妹,燕州的豐鄉偏遠,那裡,怕不是好去處。可你如今又這樣……」

  浮沉故作痴傻地坐在几案桌前,盯著鈴鐺傻樂。

  浮湘嘆息幾聲,搖頭出去。

  她一走,浮沉收起神色,冷哼幾聲。

  曾幾何時,她也與浮湘真心相待過。

  那時候浮湘喜歡找她玩,姐姐們去學堂時,浮湘會帶著她去公府女閣找同齡的姑娘們踢毽子、玩葉子戲。

  那時候浮湘總是當個大姐姐,走哪都把浮沉護在身後。

  浮沉喜歡她,與她也親近些。

  可再經事,再一瞧,她在浮湘眼中,也只是一個嫡女罷了。

  她現下才想明白,或許那時,只有她嫡女的身份才能進公府姑娘們的閨閣去玩。而浮湘,也只是借了她一個便利之處,去結交了不少閨眷。

  浮沉現下,活得越發明白了。

  曾經的美好,只不過全是利益罷了。

  三日後。

  褚公府方元廳與方綰廳懸掛紅綢羅帶、各式鏤空鈴鐺。各類擺件玉器,府中院落放一座玉如意在正中。

  四處鑼鼓之聲響起。

  白次府一行人在正門外,紅毯鋪地。

  雖無過多飾物,卻很是精巧細緻。

  浮沁身穿紅衣,戴花冠,坐在銅鏡下。

  老喜娘用紅木梳梳著長發:「一梳安好兩長情,二梳喜樂長相隨。三梳兒女福祿全,四梳健康一生長久。」

  她行了婚安,又上了紅玉簪子。

  再換了一身喜長褂,很是好看。

  再有門口通傳仆子高喊:「今日白府褚府,喜結連理,佳偶天成。」

  在一陣鞭炮聲中,浮沉戴著白紗,坐在馬車內,從偏門出來。

  到了正門處,她掀起帘子,看著窗外的一片喜慶。

  她的三位姐姐,穿著姊妹喜服,抱著三株水仙花,做了喜結連理的姊妹送親。

  浮漪歡喜掛在臉上。

  不愛笑的浮瀅,今日也咧著嘴,看著四周的喜慶。

  浮湘更是貼心地收拾著浮瀅的衣裳,規矩站在一排。

  浮沉看著看著,閃爍著淚花,低頭小聲哭泣。

  是啊。

  那是她的姐姐們,血濃於水。

  可她,成了這場喜慶中唯一的不堪,成了一處污點。

  成了被她們遺忘的五姑娘。

  這些人,臉上的歡喜,誰人又能想起,她這個被送走的五姑娘呢。

  之青撇過浮沉,放下帘子,摁住她坐穩,「姑娘不必難過也不必悲傷,待日後我們從老宅歸來。必定十里紅妝,把這些,全都贏回來!」

  馬車前行。

  與接浮沁的紅花轎,擦肩而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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