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隱藏鋒芒
2024-04-29 20:51:47
作者: 涼子姑娘
達識拉著她從石桌下起身,摁住她的小身板坐在石凳處。
他也跟著坐下。
環顧四周無人,他才竊竊而語:「貴府的戚媽媽是在你我遇見的第三日就遇難的,確切地說,戚媽媽遇難,就是在遊河上。」
浮沉知道,央湖的水是從遊河匯入而來。
也就是說,戚媽媽並非在府中被害。
她猛然想起,「戚媽媽是從後門走的,她說要回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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達識:「哪個鄉下?」
「肅水。」
達識沉思,「那就能說通了,遊河有去肅水的路。戚媽媽是在回肅水被害的。」
「小浮沉,」達識一臉認真,「接下來我說的每句話,你都要記好,且不能告訴任何人,包括你父親,不然我怕你在褚府活不下去。」
浮沉點頭。
達識:「那日夜深,我閒來無事去遊河上等家中哥哥。遊河是荒郊,一過子時,只有靠在岸邊的最後一趟客船停在此處。那晚河上起了風,人上了船,卻不敢開,就一直等著。荒郊本再無人,我卻看到一個穿粗布衣的女子,額頭有塊紅疤,藏在荒草中。之後,船上有人把戚媽媽趕下來,說她碎銀不夠。待船開走後,戚媽媽本是打算順路回去的,被這粗衣女子套了麻袋劫走。」
他尷尬一笑,「我雖有意管此事,但見她戴了一個鑲了綢絲的香囊,就不敢再上前。尾隨她一直到了遊河上游,她再取出麻袋,那位戚媽媽已經咽氣了。她背著麻袋,到了褚府圍牆外,順著下水路,把戚媽媽塞進了道中……」
達識再沒說,低頭垂眉,又是露齒地尷尬一笑,「後來我聽府衙的人說,這位原是戚國府的仆子,後來又是褚公府的。我這才想起,那日在府中見過這位媽媽。那個粗衣女子,把人塞進水道後,徑直進了你們褚公府的大院。」
浮沉一驚。
果然,就是內賊所做。
「達小哥可看清,是什麼粗布衣?」
達識一想,「像是泰州的布料。」
浮沉記住了。
「只是……」達識道,「我無權無勢,那晚見她戴著上等錦囊不敢上前,實在窩囊。今日將此事說給你,是想讓你多加小心,萬不可掉以輕心。」
浮沉點頭,「我知道小哥身處艱難,不敢生事。」
浮沉知道,他是嫡母嫌棄的庶子而已。雖生在達國府,父親待他很是照顧,卻也無可奈何,不敢多言,怕惹禍上身。
她感激這小哥,身處艱難之地,也知道多嘴點醒他,於她而言,這是萬恩之惠。
達識搖頭,「我並非怕生事,我是怕你與我一樣,在宅院中護不住。」
二人咧嘴而笑。
浮沉起身,下了石階,再轉身,「今日達小哥與我所說之事,我必定會守著,不查也不問也不尋是誰。小哥放心,不會牽連你,我也會護著自個。」
達識看著她出了後湖。
他在她眼中看到了膽怯和害怕,他知道,大家皆不易。不知為何,上次見她一眼,就覺得她小小身子恐難熬下去。
可惜,自個是庶子,無權無勢。
他阿娘元靈是國庶公主,當年背棄國,為愛而嫁。以為圖了達麟的真心。
直到嫁進達國府,才知她這個小國公主高攀上的達麟,也不過是俗世男子。
而她,因是小國庶公主,連當個正娘子都不行,只能為妾。元靈感傷想尋死時,查出已有身孕。她忍著感傷生下達識,滿月那日留一紙書信走了。
達識從小無阿娘在身邊,庶子無勢,被仆子們虐待,被嫡母厭棄。
有時想想,若沒有嫡親哥哥達道護著他,怕是早就被拋屍荒野了吧。
此刻,他想護住這個姑娘,卻也無能為力。
他抽出短劍,朝湖心刺去。
後廚漆台的捲簾下。
浮沁一臉淡然地站立,她身穿白羅裙,像一朵開在秋日的玉簪。
白穆站在她對面,間隔相遠。
浮沁行了女子周禮,「那日萊蕪湖中,承蒙白公子下水相救。」
說完,想起自己紅內兜掉落,衣裙鬆開的尷尬。她的臉瞬間泛紅。
白穆再行了禮,比浮沁低一等,誠心誠意,「姑娘落水,我雖不知是意外還是人為,只是那日場會人多。姑娘又……實在不能眼見出事不救。只是,未曾想因這一救,為姑娘惹了禍事。只能在情急之下,說了娶姑娘一事。待我回了府,才知此舉雖救了姑娘,卻也害了姑娘。」
浮沁一言不發,她不敢抬頭看白穆。
白穆繼續,「父親說,這是低嫁。」
「公子慎言,我沒到及笄,說嫁不嫁的,都尚早,」浮沁再行了禮,「總之那日謝過公子相救。」
她欲走。
白穆上前,從衣袖掏出一對法藍鈴鐺,「姑娘,這是一對從道觀求來的法藍鈴鐺,白日和夜晚發出的聲音不同。前幾日聽母親說,姑娘上過萊蕪山的道觀為阿娘求過秋福。這鈴鐺,姑娘就拿著,想阿娘時聽聽聲音。」
他柔聲補充一句,「這鈴鐺,是以周姨娘的心法開過光的,它定能替周姨娘護著姑娘。」
浮沁原本平靜的心,聽到此話,起了波瀾。
她接過鈴鐺,險些落了淚。
這些年,就連想念阿娘都不敢言語。她是妾室,雖是褚槐青梅竹馬,可人死燈滅,他早就忘了她吧。
她是褚家長女,凡事不能哭也不能慌,她得替阿娘,護著三位妹妹。
此刻的浮沁,像是被這鈴鐺抓了心肺。
她沉默許久,終開了口:「多謝公子。」
白穆一笑,「姑娘不必道謝,等過完年,我們次府男子能入公府時,定當上門再來看姑娘。」
他這般溫柔,讓浮沁的心一時波瀾四起。
此刻,她只是個沒過及笄的姑娘而已,姻緣也罷,福禍也罷,她的心,都未曾沾染。
她只覺得,這個男子,能入她的心,懂她的難。
一趟白次府之行,回來時馬車內載了許多好物。
有錦緞、絲綢,貯存墨汁的水丞、描彩漆天保九如御墨等物。還有中藥、密閣和劉氏做的軟絨被。
尤秋柔嬉笑著摁住浮沁的手,一個勁地誇讚白府的大氣,「白家的夫人是個識大體的,雖是次府,可家中再無別人。等你及笄後嫁去,白家那位婆母還是很懂規矩的,定不會為難你。」
尤秋柔再說:「梁京公府中的庶姑娘嫁別人做妾室的也有。白府雖說不高,但你若是將來嫁過去,就是正娘子。府衙有你的卷,白家祠堂有你的名。若是婆母虐待,府衙那邊還可說道三四嘴,將來子女是嫡出,有卷子在身。可妾室,就是朝不保夕,風雨飄零。浮沁,這些話,你慢慢就懂了。」
浮沁羞愧垂下頭。
尤秋柔把這些東西都放在了蔚聽閣。
這些貴之物,於浮沁而言,都不如她藏在衣袖下的鈴鐺貴。
浮漪摸著絲綢,無趣坐下,端起一盤青豆咀嚼起來,「就這些東西,我們公府能拉一馬車,虧得他們次府把這些像是沒見過的寶貝一樣拉出來秀,有何樂趣?」
浮瀅拆台:「彩漆天保九如御墨,可是御用之物。」
浮漪趕忙閉嘴。
浮瀅話不多,但句句斃命。
「這些物件,雖不名貴,卻也是次府能拿出的所有,」浮沁拿起御墨放在台桌前,「這墨,應該是白老爺書房最貴的了吧。」
浮瀅:「是,不過他們還給了浮沉一塊。」
浮漪一聽,險些沒跳起來,「怎得,白次府的人送浮沉這個幹嘛!她也配?雖說次府低等我們公府,但好歹也是大姐姐以後的婆家啊,他不好好巴結我們這些姐妹,偏偏去巴結一個不親的,真是傻了傻了!」
浮瀅飲一口茶,再拆台:「浮沉是嫡女。」
浮漪癱坐在椅,又被噎得閉嘴不言。
浮湘憋住笑,「二姐姐,往後說話,先看三姐姐眼色再開你的嘴。」
浮漪乾瞪眼。
再說立浮軒中,浮沉沒心思看白次府送了何物。她一回屋就拉起床簾,細細想著泰州的粗布衣裳。
之青拉開床簾,把這塊御墨遞給浮沉,「五姑娘,這是御用的好墨。」
浮沉拿起一瞧。
乖乖!
白次府這是想著她是嫡女,故送了此墨吧。
她沒多想,找了錦盒裝起,「之青姐姐,勞煩你去趟蔚聽閣將此物給二姐姐。」
之青納悶,「拿去說什麼?」
浮沉一笑,「什麼都不必說,有二姐姐一人說就夠了。」
之青不解。
她端著錦盒去了蔚聽閣,見姑娘們都在,把錦盒遞給浮漪,「二姑娘,我們五姑娘說這是今日裝物件時落在我們立浮軒的。」
浮漪拿起打開一瞧,得意一笑,「你瞧瞧,我就說她消受不起吧,如此聽話就送過來了,這可是御賜的,她怎敢用。這好墨就得我們這些姐妹先用,然後再賞……」
浮瀅打斷,冷冷道,「浮沉的丫鬟之青還在。」
浮漪愕然,閉嘴。
之青心想,這小小五姑娘,猜測人心,竟這般准。
入冬後,梁京落了第一場雪。
褚公府的紅牆上別著一朵朵紅梅,挨著殘雪,分外好看。
閣內的暖爐炭火足,火苗跳動。
浮沉杵在屋內連續幾日,她生性怕冷。一到冬日,腳就會生凍瘡。
之青端來生薑片烤在火爐旁,「五姑娘,等下把生薑片捂在腳趾上,先防著它。」
「哦。」
浮沉心思游離。
但凡在府中看到有粗布衣走動,她就能想起那日達識說的話。
她蜷縮身子,側身而睡。
姐姐們去了學堂,褚槐知道浮沉怕冷,故停了她的課。
一不去學堂,就是浮沉最大的趣事,她最怕看書認字,無趣至極。如今,剛好能縮在閣內暖和。
尤秋柔進來時,浮沉還在睡。
她穿著厚襖,戴著毛披帛進來,坐在浮沉床榻前,捏著她的臉蛋。
浮沉恍惚睜眼,起身,「母親。」
尤秋柔一笑,「你這姑娘,這都幾日了,學堂不去了?」
浮沉趕忙解釋,「母親,我怕生凍瘡。」
「母親專門把學識給你請來了!」
啊!
浮沉一臉愁雲。
她穿了絨鞋,裹嚴實跟著出去。到了文齋閣,只見老學識拉著鬍子,手捧一本漢書,禮貌謙和地喊她「五姑娘。」
浮沉欲逃。
尤秋柔扯住衣領,「我們雖是女子,可也得有學問。等你長大,你就知道母親的良苦之心了。」
她再對學識行了禮,「先生,這是我家最懶惰的嫡女,往後就交給先生了。」
學識摸著鬍鬚,笑出褶子,「夫人放心,頑劣之姿,才有大作為。」
尤秋柔吩咐了仆子幾聲就走了。
浮沉尷尬一笑,被學識摁在書案前。
一支翡翠管毛筆。
一對鎮紙。
一副雲硯台。
浮沉焦慮,「先生,女子一定得有學問嗎?」
學識坐下,「非也。」
浮沉眼中露出期待。
浮沉與學識,入冬而遇,再遇初雪。
年年歲歲,日復一日。
小浮沉棄了識字、詩詞,跟著學識作畫,寄情月季、芙蓉。
春日的鶯燕,夏日的蟬鳴,秋日的落葉,冬日的雪。
從六歲到十二歲,大字不識,卻能畫山畫鳥。
畫這宅院深深。
十二歲的浮沉,去了發箍,梳著長發,綁了紅羅帶。穿一件暗白抽絲羅裙,腰間系一根羅帶。
笑時露齒。
坐時端莊。
怎麼瞧,都是大家之女。
可她拿筆,卻一字不識,只會把它們畫在紙上。
浮沉想,畫,也算種表述吧。
文齋內,丫鬟之青從廊下過來,「五姑娘,六姑娘又去立浮軒了,嚷著要吃酥肉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