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妾室當娘子
2024-04-29 20:51:40
作者: 涼子姑娘
褚家宴席上來了許多高門貴府的夫人們。
其中最是體面的便是正值盛寵的鶯貴妃了。
這些貴人女眷來行禮,人人都來先問候貴妃。以往她在宮中,那些地位下等見不上面的,都舉著茶盞上前問候。
鶯貴妃端正身姿,優雅之姿坐於榻上,偶吃幾口菜,並不曾言語。
鶯貴妃是梁京閔國府嫡女,因進宮為妃,讓原本五品頭銜的閔家,這幾年借著貴妃,一路從公府爬到了國府,位居三品。
這還真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
尤秋柔是在人都坐齊,宴席吃到一半時才從望月軒過來的。她穿著素雅,與褚槐一同進了後齋園。褚槐在後齋園外招呼男官們,她舉著圓盤,端著絲帶與拜帖進了園內的宴席上。
浮沉看著她進去,都為她委實捏一把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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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尤秋柔來說,這一堆命婦,才是她的戰場。眼前上到貴妃下到國府、公府、次府的夫人們,來的哪個不是家中正娘子。都是門第相當,正官員家中嫡女的聯姻宴席。隨便拎起哪個,才情風流,飽讀聖賢。梁京又是有名的文學之京,今日一個博詩大會,明日一個鬥文,都是和文學才情相關,還不分男女,都能參與。
這大字不識的尤秋柔,今日怕是慘了。
只見她撩起衣裙進去,「各位娘子們久坐了,方才上的席面是素席,我已命廚房備好熱菜和葷席,馬上就上。」
鴉雀無聲。
無人作答。
只有鶯貴妃起身問了貴話,說宮中有事,不做久留,撤離了席面。
她常在宮中,嬪妃爭鬥見多了,官眷斗她這個上等品才不想參與。說起鶯貴妃今日來褚公府也是逼不得已,宮中敬著褚槐,讓鶯貴妃來賣面子。
閔國府又只有這麼一個撐面子的,也想分一杯宮中的羹。
這宴席,少不了鶯貴妃來走一遭。
鶯貴妃一走,席面上最有話語權的就是閔國府夫人的張氏了,閔老爺可是正二品。
等了半晌,是張氏站起應了尤秋柔的話茬,「貴府和尤姨娘款待周到,今日是貴府令郎之宴,我們這些女眷也不必拘著,吃好喝好便是。貴府這上貴席,我也是許久都不曾吃到了。」
張氏本是奉承兩句,郭國府的郭王氏倒是不樂意了,「這上貴席,我可是幾日前在家便吃過了。」
家娘子坐在末等席,沒搭話,低著頭一直夾菜。
郭王氏是個直性子,家才搬到梁京,地位不穩,只能低頭不言語。
郭王氏又不饒人地嘲笑一句,「這宴席也罷,拜帖也罷,本就是正娘子的事。這褚公府也是,褚大人好歹是個四品文司使,怎得今日竟讓一個姨娘上殿前奉話,還有何等禮儀之規。」
女眷們低頭議論,盯著尤秋柔言語間多少都有點詫異。
「這竟是個姨娘……」
「夫人你還不知道,這褚公府沒有正頭娘子。」
「這是邪風,姨娘也能當家主事了……」
外頭的褚槐聽了幾聲,愣是停了邁門的步子,縮了回去。
尤秋柔淺笑著,一直喝著盞茶。
浮沉在一旁臉都看酸了,她在此刻倒是很欽佩這位雲淡風輕,絲毫不曾懼怕的尤姨娘。
她是何等身份,曾經伺候人的賤籍之身啊,此刻卻端坐在絲竹屏風下,全無一絲懼怕,眉眼間笑意盈然。
這是何等的做派,才能如此談笑自若。
尤秋柔起身,端著一盞茶,走到郭王氏跟前。
郭王氏故意弄掉筷子,「你瞧,都掉了。」
她抬頭看著尤秋柔一笑,「你之前是伺候過人的。」
這意思,是讓尤秋柔來撿。
尤秋柔坦然一笑,把盞茶放在郭王氏的青碗旁,「夫人今日來府中是貴客,這筷子如此不聽話,怎得讓夫人還能再用這地上撿來的,豈不太過不雅。」
郭王氏沒想到,竟會被反將一軍!
尤秋柔踢開那根筷子,劉女上前。
尤秋柔:「你去後廚,給這位夫人挑選咱們府上之前就備好的青玉象牙筷,這是上等貴物,是陛下賞的,說是讓我家老爺放著觀賞,只因筷子做工精巧,有眉芽鑲嵌在筷身。只有這副筷子,才配得上閔國府夫人。」
青玉象牙筷。
這可是御用筷子,就連國公府都不敢用這等筷子。尤秋柔這招,是讓郭王氏騎虎難下。
若郭王氏用了此筷,那就是她僭越了。
若她不用,就只能用這落在地上的不雅筷子。
若有人說尤秋柔為難,她大可以「我是婢女出身,並不知這是貴筷,難道郭國府夫人也不知」為由為自己撇清。
如此三難境地,尤秋柔這招打蛇只打七寸,絕了。
劉女端著筷子上前,浮沉還以為這郭王氏會懼怕,誰知她二話不說,便挑起筷子放在碗邊,一臉不屑地盯著尤秋柔,「多謝尤姨娘用貴筷款待。」
尤秋柔淺笑著,給郭王氏倒盞茶。
她抬眼瞧浮沉一眼。
浮沉知道,是時候拿出浮雕簪子了。她深吸一口氣,理理髮箍,腳剛邁出,就看到長廊下遠遠站著的四位姐姐。
沒法子。
只能認。
她深吸氣,邁過屏風,徑直到了宴席中間。
女眷們抬頭瞧浮沉。
按理說,宴席上小孩不得上前,劉女故意提醒,「五姑娘怎進來了。」
她又哈笑著,「這是我們褚公府的五姑娘。」
得,身份暴露,劉女這招真高明。
浮沉上前,拉著尤秋柔的衣角,她從衣袖掏出浮雕簪子,「母親。」
在場女眷,全都傻眼。
褚公府嫡女,喚這位尤姨娘「母親」?
四下安靜後,浮沉墊腳,把簪子舉起,「母親,您今日走得匆忙,忘記戴簪子了。」
尤秋柔連忙轉身,假意一驚,「啊,是母親大意了,竟忘了。」
她半蹲著身子,「那就有勞我的五姑娘為母親親手戴上了,這簪子,本該是由你來戴的呢。」
尤秋柔半蹲下,浮沉輕手把浮雕簪子別在她的髮髻上。
事成了。
郭王氏傻了眼,宴席的女眷們都傻了眼。
戴上此簪,尤姨娘就是褚公府如假包換的正娘子了。
褚槐懦弱的縮在門外,一見戴了簪,立馬跑進了園內,「我家娘子款待不周啊款待不周,還望各位夫人見諒,她也是第一次操辦府中大事。」
褚槐如沐春風,頭疼的事終究是了了。
他攔腰扶著她,心滿意足地喚尤秋柔「娘子」。
這一關終過了,浮沉從屏風旁跑出來,大口呼吸。
跑出後齋園,跑過長廊,跑過蓮池,到了央湖旁,才敢大口呼吸。方才那一幕,是她六歲人生中見到最匪夷所思的一幕。
女眷內鬥,言語不饒人,這些事,豈是她能懂的。
她倚在央湖旁歇息,這是後院,是下人們換洗衣物做粗活的院子。旁邊的偏殿是下人住處,方才那位戚嬤嬤說了,在此處等她。
她緩和半天后,再抬頭找戚嬤嬤時,一個小哥身穿白衣,腰間別一把短劍,嘴角一道淺疤。喜笑盈盈地站在假山上頭俯視著她。
內宅進了男子,浮沉險些沒站穩跌倒。
這小哥身手不錯,從假山上翻身下來。站在浮沉跟前,又是用下巴俯視地看著浮沉,「你這小女娃,恐有禍事。」
浮沉行了女子周禮,欲掉頭往內院走,不料被男子跟了來。
浮沉怯生不敢抬頭,與男子不語,她雖小,但也懂。
這位小哥面生,在前院她也不曾見褚槐待過客。且看他穿絲紋樣的衣裳、虎鹿絨鞋,佩戴錦繡福囊,便知他不是國府就是公府的小哥,實在不敢搭話。
今日府中滿月宴,浮沉猜測,這小哥許是跟著父母到了府上,見宴席無趣,跑來後院玩鬧的。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撒腿就逃。
誰知自個這點個頭,剛跑兩步,就被這白衣小哥從肩處提溜起,「啪嗒」一聲,緩緩又回到了方才倚著的假山處。
浮沉吧嗒著眼睛,一眼傷愁。
白衣小哥湊上前,又很細心地取下腰間的短劍藏起。他也怕這短劍嚇著這小娃。
白衣小哥開口,「你這小女娃,見我為何跑?」
浮沉低頭垂目不吱聲。
小哥再問,「你莫怕,我一非賊二非盜,我隨母親來到貴府,後齋園悶得慌,來此地瞎逛。」
浮沉依舊不吱聲。
小哥上前,伸手,想抓她的下巴玩。
浮沉立馬退後幾步,「你既非賊又非盜,那就是府上的客。既是客,就得尊客之道,不可對一個小女娃動手腳。」
小哥得意一笑,「我以為你這小女娃是啞巴。」
浮沉把臉撇過去。
白衣小哥禮貌退後幾步,行了男子周禮,「方才並非有意冒失,只是在後齋園見了你為姨娘戴簪子一事,特來多幾句嘴。姑娘是府中嫡女,尊貴萬分,可你實在不該將自己置於尷尬之地。方才我先去的前院拱門長廊玩,遇見府上的四位姐姐,據我所知,這四位姐姐是庶女,唯姑娘一人是嫡女。」
浮沉把頭轉回去,「既是聽到我說話,為何還在這大言我是啞巴?」
她正對著白衣小哥,想聽聽他葫蘆里賣的什麼藥。
白衣小哥一笑,「容我多嘴,你雖是嫡女,但無兄弟姐妹。你四位姐姐雖是庶女,卻也是人多。你為在姨娘跟前博一個面,博日後的後路好走,當眾為她戴浮雕簪子,認了她正娘子的身份。卻也因小失大,傷了姐姐的心。如此,姑娘日後在府中萬事要小心,這四位庶女姐姐,可不好伺候。」
「你是聽我這姐姐說了什麼?」
白衣小哥欲言又止,「點到為止,姑娘多福。我雖無姑娘身份尊貴,卻也知宅院深深,獨自一人生存的艱難。今日多嘴,實在不忍姑娘因小失大,失了姐妹情分。」
這話,浮沉自然明了,可自古事有道理可分,人卻無道理可分。都知遇事該如何行事,很多人卻忽略了這事背後的道義。
「你這番話,是說自個也在受著,與我一樣的艱難旋渦?」
他緊緊腰間的福囊袋,抽出短劍拿在手中把玩。
轉身欲走,被浮沉喊住,「不知小哥哥是哪個府上的公子,今日幾句,浮沉銘記在心。」
白衣小哥回頭,撿起一顆石子砸向平靜的湖面,「府上達國府,我姓達名識。」
達識。
浮沉聽過這個名,達國府的庶子達識。
達麟外室所生,整個梁京的公府哥中,唯有他這個庶子是父疼母嫌。
浮沉再遇到戚媽媽已是黃昏後了,她一直在假山的央湖旁等著。
後齋園的女眷散去時,戚媽媽才匆匆從後院的廂門進來,「五姑娘,現下府上女眷正備著起身走呢,趁著這個間隙,老奴來尋你說些話。」
戚媽媽謹慎,她拖著浮沉鑽進假山的山石苔蘚背後,把小浮沉塞進去,自個把幃帽壓在胸口,也擠進這狹窄的石縫中。
戚媽媽,「五姑娘…….」
戚媽媽欲言又止,不知從何說起。
浮沉摁住她的手,小手輕輕拍著她的手背,「戚媽媽有話且說,我定不會告知旁人。」
戚媽媽思慮良久:「五姑娘,你母親當年難產,是被人害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