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貼身丫頭的伺候
2024-04-29 20:44:57
作者: 月落
沒看見他的臉,距離又遠,更不可能招惹過對方,但沈連翹就是害怕。
孔府東家的聲音聽起來也不過二十歲左右,語調溫和、不疾不徐,如同敲打著某樣樂器。
樂聲清澈,卻似能穿透魂魄。
她的心怦怦跳著,聽到嚴管家在解釋。
「路上遇到個姑娘,挺機靈,想買來給小姐當丫頭。可如今沒接回小姐,要不然就……」
要不然就算了。
孔家再有錢,也不能養閒人。
沈連翹緊張地抿了抿嘴唇,多希望他們的小姐能從天上掉下來。
她可不想今晚睡大街。
雖然有了錢,但京城住店得帶著憑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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憑信要拿上地契名檔去官府開具,沈連翹可沒有。
她忍不住又看向外面,見對面的車夫正點燃一盞燈籠,高高掛在車前。
紅色的光把那一雙素白的手照亮,給衣袖上的雲紋添了些許溫熱。
車內的人似乎非常謹慎,他沉默一刻,才把手收回去,車簾也垂下。
「留著吧,可以先教會規矩。」聲音緩和。
她的確是不懂規矩的,主人說話,竟然敢伸長脖子偷聽。
馬車向前駛去,消失在街巷間。
沈連翹鬆了口氣。
她有安身之處了。
「月錢一吊,其餘吃穿用度,府里供著。」
嚴管家不愛囉嗦,他轉身回來,開口便說正經事。
一吊,夠家裡半個月的口糧。
沈連翹開心起來,想了想又道:「可管家您並沒有買了我,那我還是能回家的吧?」
能回家,就是孔家請來做工的,不算孔家人。
「不能常回,」嚴管家道,「我買你,的確沒有花錢,但花了別的。」
別的?
嚴管家把飲盡的茶盞再次遞給沈連翹,揚眉道:「與京都最紅火的妓院為敵,可不是小价錢。」
沈連翹老老實實縮回馬車。
道理是這麼個道理。
但怎麼感覺妓院和自己,都被孔家占了便宜呢?
「那我可不簽賣身契。」她送回茶盞,嘀咕了一句。
嚴管家低頭飲茶,不以為意。
似乎篤定了沈連翹會留在孔家做事。
畢竟如今災荒年,力氣不值錢,機靈的姑娘有很多,不缺她一個。
人為財死,他給的很豐厚。
孔家的確沒有女眷。
連丫頭都沒有一個。
聽說廚子都是男的,廚子的婆娘負責灑掃縫補,廚子的孩子負責出門買菜打醬油。
一份月錢使喚人家全家。
果然為富不仁。
嚴管家給沈連翹安排了一間屋子,臨走時叮囑道:「亥時院門落鎖,夜裡別亂轉,出屋門十步,就算刺客。」
「算刺客會怎樣?」沈連翹緊張地四處瞅瞅。
嚴管家露出一個笑容,伸出手指戳戳自己的胸口。
「巡夜的護衛,」他鄭重道,「箭法不錯。」
也就是說,天黑後敢走出屋門十步,就得被紮成刺蝟。
護衛得如此嚴密,有錢人都這麼怕死嗎?
沈連翹退後一步,點頭如搗蒜:「我知道了。」
正要轉身的嚴管家又看她一眼。
「要說……『奴婢』,明日起,教你規矩。」
為奴為婢,她以後是孔家小姐的奴婢了。
也不知小姐脾氣怎麼樣,出手大方嗎?
還好還好,比去妓院好。
謝謝這位小姐,等見了她,一定要請她吃饅頭。
屋子不大卻也乾淨,雖然不朝陽,但被子厚。
沈連翹拔掉束髮的魚骨簪,滿頭烏髮傾瀉而下,揉一揉被龜公抓疼的手臂,倒頭就睡。
可卻,睡不著。
早晨時才聽說南街孔家欺行霸市的可怕,夜裡她就住孔家了。
出門時還是沈家待字閨中的姑娘,夜裡就成孔家丫頭了。
也不知道妓院去鬧了沒,有沒有把她那個哥哥沈大河打一頓。
最好打一頓,不過也別打死了。
她還沒打呢。
竟然敢賣了我。
哼!
沈連翹沉沉睡去,夢裡有一輛精巧的馬車,一隻白皙的手掀開窗簾,裡面的人面目模糊,卻又似曾相識。
第二日一大早,沈連翹偷摸回了一趟家。
她翻牆進去,躲在娘的窗戶下面,聽裡頭的動靜。
娘在哭。
「叫你不要賣連翹,你非不聽。這下好了,連翹沒了,妓院又把你打得半死不活。」
沈連翹揉了揉心口,覺得裡面暖烘烘的。
娘沒賣她,這就好。
沈大河卻死不認錯。
「他說打我就打我,憑什麼,憑什麼說我欠他二兩一吊錢?我賣連翹,就賣了一吊錢,那二兩,怎麼欠下的?還有那個連翹,死哪兒去了也不回來!」
娘哭起來,妹妹也跟著哭。
沈連翹轉身進廚房。
昨日她還留了一個饅頭,這會兒掰開,煮兩碗粥。
端著碗進來,沈大河嚇了一跳。
他被打斷了腿,躺在床上瞪大眼睛。
連翹把粥遞給娘一碗,給妹妹一碗。
「我的呢?」沈大河重重拍床,用氣憤掩蓋心虛。
沈連翹從衣袖裡抽出一根擀麵杖。
「你敢賣我,從今往後,別想吃我做的一口飯,花我掙的一文錢!你再不是我哥,我喊你沈大河。」
她可不怕跟沈大河打架。
她跑得快,從十三歲開始,沈大河就沒打贏過她。
沈大河躺在床上,罵罵咧咧道:「我們沈家撿了你,自然能賣了你。你等我好了,再賣你一次!」
沈連翹一擀麵杖敲在他裹著木板的小腿處,疼得沈大河哭嚎起來。
「你趁我受傷打我,沈連翹,看我弄死你!」
「不趁你受傷,難道等你手上有槍?」
沈連翹站在床邊冷笑。
娘短了理,不敢勸。
但她喝完粥,又開始咳嗽起來。
一面咳嗽,一面取下連翹的擀麵杖,丟在遠處。
「連翹啊,」娘抹著淚,「都怪娘沒本事,你哥是怕咱們都餓死,迫不得已啊。」
沈連翹掏出裝著五百文錢的布袋子,放在娘的手心。
這是她特意用銀子兌的。
一兩銀子兌一吊錢,一吊一千文,她只給娘五百文。
沈連翹知道她娘,只要有錢,就花得鋪張浪費。得剛好給夠,不能讓她有餘錢。
「哪兒來的?」娘問。
她張大嘴,忘記哭。
「我找了份兒工。」沈連翹答,「娘緊著點花,拿著這錢去治病,去買面。別讓妹妹去城外排隊領粥了,為了幾粒米,老是被打。」
她沒有多停,起身離開。
娘拿著錢歡喜得不知該說什麼好,沈大河想要搶,被娘躲過去。
只有妹妹送沈連翹出門。
她在門口問:「姐,你出去做工,累不累?會不會挨打?」
小小年紀,眼裡都是關切。
「不累。」
沈連翹握了握她的手,鼻子酸酸的。
「聽娘的話,」她把妹妹枯黃的頭髮理順,「離沈大河遠點。」
在孔家做工不挨打,但是的確累。
嚴管家不在府中,但是教她規矩的人到了。
是個五十來歲的婆婆。
婆婆坐在屋裡等連翹,已經吃空了孔家待客的食碟。
沈連翹還沒有吃飯,想要去廚房尋些東西吃,被婆婆攔下。
「就是你要學規矩?你怎麼毛手毛腳的?走路這麼快,會衝撞到主子的!」
沈連翹停下腳步,小心施禮。
「錯了,這麼施禮也不對。」婆婆的臉色更差。
她瞅一眼吃空的食盤,嘆息道:「看來老身得多來幾天了。」
走路,停步,施禮,答話的聲音;抹臉,畫眉,盤頭,髮簪怎麼插。
事無巨細,婆婆把沈連翹留到正午已過,才准她離開。
嚴管家不在,也沒人教連翹可以在哪裡用午飯。
她打聽到廚房的位置,七拐八繞找過去。
廚房在一個小院落里,煙囪里青煙剛熄,灶膛下還有紅潤的餘燼,卻沒人守著。
一個小小的几案上,鋪著白色的錦布,其上一碗麵,一雙竹筷。
這是給她留的嗎?
也太隆重了!
多好的布,可以做衣服,弄髒了怎麼成?
沈連翹先把桌布抽出來,認認真真疊好。
再拿起竹筷,大口吃麵。
好吃!
哥哥生辰時,娘也會做生辰面,但從沒做得這麼好吃。
麵條筋道,蔥花香甜,湯水回甘,碗底還臥著一個荷包蛋。
就因為這碗面,她情願在孔家做一輩子工。
這時有腳步聲在廚房外響起。
青色繡雲紋的衣襟在沈連翹的視線里出現。
她抬起頭,唇邊還沾著汁水,笑著道謝:「多謝大廚給奴婢留面。」
對方沒有回答。
沈連翹的笑容僵在臉上。
掀開門帘的那隻手,她認識。
那隻手的主人,絕不是孔家大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