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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妓院的搖錢樹

2024-04-29 20:44:55 作者: 月落

  龜公果然也想到此處。

  他一手抓住沈連翹的胳膊,一手掀開門帘,剛才的戾氣消失無蹤,換上卑微的笑臉,開口道:「喲!是嚴管家。」

  妓院龜公當然得八面玲瓏,孔家剛來,他已經把主要人物記得清楚。

  

  沈連翹順著龜公的視線望過去。

  外面停著一輛馬車。

  駕車的是個四十來歲的中年男人。

  男人國字臉,寬身板,濃眉高鼻不怒自威。

  他一手持韁,一手握著個茶盞。

  男人此時慢慢轉過頭,看向龜公道:「我聽見有人說,誰?沒長眼睛?」

  和顏悅色,卻讓人不寒而慄。

  龜公一腳把駕車的夥計踹出去。

  「你這個沒長眼睛的!」他罵道。

  夥計聽說對方是孔家,早就怕得不敢辯解。他順勢滑倒在地,磕頭道歉。

  因為惶恐不安,幾乎跪在馬蹄上。

  孔家那人淡淡地笑著,目光收回,握住韁繩的手微抬,看起來是要走。

  龜公立刻搶先道:「求嚴管家稍等,小的這裡有個丫頭,說是您府上的人。怕弄錯了,請您認認。」

  龜公說讓對方認,抓著連翹的手卻愈發緊,疼得她幾乎要哭出來。

  但連翹的臉是笑著的。

  沈連翹的淚水在眼眶中打轉,一張臉卻笑得乖巧懂事,口中道:「是嚴管家親自買的我,自然認得。」

  嚴管家看著沈連翹,再看看龜公光著上身的樣子,就知道出了什麼事。

  他沒買過丫頭,也不認識這姑娘。

  想必她不願意被賣入妓院,不願意被欺辱,故而向他求救。

  不過孔家雖然不怕事,卻也不惹事,不管閒事。

  天底下到處是苦命人,救不完的。

  嚴管家開口道:「我買的你啊?」

  語氣像是反問,又像是陳述。

  最好這姑娘知難而退,別惹惱了龜公,活都活不下去。

  沒想到沈連翹卻立刻回答:「您說要個伺候人的丫頭,誇我會煮茶,就把我買回去。您准我回家拿東西,我借了個箱子出來,還沒走到家,就……」

  「你閉嘴!」龜公把她扯回身後,怒斥道,「嚴管家說話,你別打岔!」

  生死攸關中,沈連翹聞到淡淡的茶香飄來。

  她注意到嚴管家一直握著茶盞。

  剛剛馬車衝撞,茶水卻未灑分毫。

  他是愛茶的人。

  求人幫忙,自己得有價值。

  不知道會煮茶,算不算價值,能不能讓他大發慈悲,救下自己。

  沈連翹在賭。

  賭他反問時的表情,有五分關心。

  賭自己會煮茶的手藝,能再添幾分可能。

  幾分他出手相救的可能。

  嚴管家沒有再說話。

  他的沉默,讓龜公確定沈連翹是在撒謊。

  「你會煮茶,會伺候人,人家也得要你才行!少在這裡騙人!滾回去待著!」馬車車簾放下,龜公罵罵咧咧出去,把她擋在身後。

  沈連翹聽到龜公在向嚴管家道歉,感覺到馬車在後退。

  妓院這些人想趕緊讓開道路。

  讓開路,孔家先走,他們帶這姑娘回去。

  新鮮的姑娘,新鮮的肉體,調教幾個月,就能賣個好價錢。

  第一夜貴些,以後的便宜。

  便宜也沒關係,每天都給她排滿恩客。

  從日落到日出,這個從床上下來,那個就爬上去。

  避子湯日日餵著,性寒的湯藥讓她連月事都斷掉。

  她是耕不壞的田,是啃不盡的肉,是妓院的搖錢樹。

  沈連翹攥緊雙手。

  她腹中飢餓手腳無力,卻知道自己必須逃出去。

  大不了就在這鬧市間,比誰跑得更快。

  龜公還在馬車外,她能鑽過馬車和他身體之間的縫隙。

  只要快,只要趁其不備,就能成功!

  可是——

  就在沈連翹要跑出馬車的那一刻,外面忽然又響起嚴管家的聲音。

  「我記起來了,」他仍然說得很悠閒,「我的確買了你。買的人多,忘記了。」

  妓院龜公如同被人敲了一棍子,呆呆地站著。

  竟然,真的是孔家的丫頭嗎?

  怎麼都覺得對方是臨時起意。

  但即便是臨時起意,他也絕不敢與孔家為敵。

  看看南街賭坊的下場就知道了。

  「您再看看,真的是嗎?」

  龜公不死心地問道。

  到手的鴨子會飛,妓院的搖錢樹要倒,怎麼都讓人覺得憋氣。

  嚴管家輕呷茶水,斜睨一眼道:「難道不是嗎?」

  沈連翹已經擠出來。

  「嚴管家,奴婢來了!」

  她靈巧地跳下妓院馬車,又迅速爬上孔家的馬車,鑽進車簾前,突然站住。

  沈連翹轉過身,看著龜公,似乎想起了什麼。

  「我的箱子呢?」

  她的臉上已經沒有懼意,眼中閃爍劫後餘生的光芒,有些狡黠地笑。

  箱子?

  她竟然還要她的箱子?

  龜公咬牙切齒地轉頭問:「沈姑娘的箱子呢?」

  立刻有下人抱著箱子過來。

  這箱子是他們隨意撿起來的,看起來挺厚實,想著說不定能賣幾個錢。

  沈連翹接過箱子,打開看看,伸手進去摸摸,又問道:「我的銀子呢?」

  她看起來有些生氣,又有些委屈和著急。

  「什麼銀子?」龜公驚訝地張開嘴。

  窮成這樣的,怎麼會有銀子?

  「賣身的銀子啊,」沈連翹使勁兒拍著箱子,「孔家給了我二兩紋銀,就放在箱子裡,我得回去給我娘。」

  她說得有板有眼,真像一個丟了賣身銀的可憐人。

  不光龜公盯著她看,連嚴管家都饒有興致地看了看她,原本有些威嚴的唇角無聲地勾起。

  嚴管家覺得有意思,龜公卻已經火冒三丈。

  他的眼珠子都快要瞪出來。

  有銀子,二兩,給你娘?

  你怎麼這麼值錢?

  你哥賣你,可只賣了一吊大錢,便宜得很。

  但他這些話不能說出口。

  孔家的確是有錢。

  說不定拿銀票當廁紙都有可能。

  說不定這個管家當場就說是十兩,自己就搬石頭砸腳了。

  龜公憋著一肚子火,又轉頭道:「拿錢來!」

  幾個夥計滿肚子苦水,只能七拼八湊,不夠的又找龜公要,才湊了二兩銀子。

  「果然是你們拿了!」

  沈連翹收了銀子,還氣惱地哼了一聲,這才鑽進馬車。

  龜公惱羞成怒卻只能硬生生憋著,他低頭拱手道:「下人們不懂事,難為姑娘了。」

  沈連翹仔細掂量了好幾遍。

  差不多有二兩重。

  她第一回見銀子,見這麼多銀子。

  如果不是那些髒手遞過來的,她很想咬一咬。

  都說銀子軟,有多軟啊。

  這馬車也好。

  寬敞,柔軟,裡面還放著火爐,燒著一壺水。

  沈連翹怕弄髒地毯,坐在上面時,一直小心抬起腳。

  得謝謝人家的好意啊。

  沈連翹等馬車停下,掀開車簾道:「嚴管家,謝謝您。這是一點謝禮。」

  她伸出手,手心是細碎的銀子。

  嚴管家看著她,沒有接那些銀子,反而把茶盞放在她手心。

  「你說,你會煮茶?」

  沈連翹說過會煮茶,說過自己會伺候人。

  茶盞已經空了,這是要她煮茶。

  沈連翹立刻回馬車煮茶。

  這手藝是城裡的夫子教的。

  沈連翹交不起請夫子教學的束脩,夫子就教她怎麼煮茶。

  夫子說,煮一次茶,教她認識一個字。

  她已經認識一百多個字,所以煮茶的手藝爐火純青。

  煮好茶呈給嚴管家,對方輕聞慢品,旋即點頭。

  「不錯,比那幾個隨從好多了。」

  沈連翹笑笑,露出兩個梨渦。

  這是真的開心了。

  「多謝管家,請收下謝銀。」

  她把銀子又遞了遞,嚴管家仍然沒有接的意思。

  「你既然無處可去,」他抬眼道,「就來孔家伺候我們小姐,如何?」

  去孔家伺候小姐?這是真的收她做丫頭?

  嚴管家不會真以為買了自己吧?

  沈連翹低著頭,眼睛轉了轉。

  妓院那伙人說不定去沈家找哥哥麻煩了,她要是這會兒也回去,倒正好撞上。

  跟著孔家是不錯,只是……

  「有錢掙嗎?」沈連翹問。

  嚴管家看著她,濃濃的眉毛展開,笑了。

  果然是個不吃虧的姑娘。

  「有。」他點頭道,「我們東家去接小姐了。小姐沒來過京城,家裡也沒有別的女眷。你機靈,帶她在城裡轉轉,平日跟她說說話,別讓她覺得拘束。」

  看來是個好活兒。

  那她得帶小姐走遍東西南北街,把所有好吃的飯莊都轉過一遍。

  沈連翹抬頭,正要應下來,嚴管家忽然道:「東家回來了。」

  他立刻下車,神情恭敬嚴肅,向前走去。

  沈連翹這才發現,他們停在距離城門不遠處。

  正是黃昏將暗的時刻,遠處駛來一輛雙輪馬車。

  馬車上並無名貴的裝飾,樸質無華卻又讓人覺得精巧雅致。

  拉車的馬四肢修長、步履輕盈,緩緩停在嚴管家面前。

  嚴管家站在車窗外,微微躬身道:「東家,小姐的房間安排好了。」

  馬車車簾掀開,車上的人隱在暗處,只露出一隻白皙修長、骨節分明的手。

  他的聲音不大,卻有一種穿透夜色的力量。

  沈連翹忍不住聽了聽。

  「沒有接到。」

  是小姐沒接到嗎?那是不是說,她的差事丟了?

  沈連翹更仔細地聽。

  「地址不對嗎?」是嚴管家在問。

  「地址沒問題,是他們搬走了。估計是乍然得到那麼大一筆錢,怕被奪走,乾脆連夜搬家逃走。」馬車裡的人有些失望。

  「東家先回去歇著,老僕再去找。」

  「你說……」

  那隻手按著窗欞,人也離外面近了些,露出繡著雲紋的青色衣袖。

  「他們會不會到了京城?那筆錢,夠買一處宅子了。」

  聲音里透著一定要找到的決心。

  「老僕去查,查京都二十年來遷入的人口。」

  「不用二十年,」男人篤定道,「十六,她十六歲了。」

  嚴管家連連點頭,那男人停了停,忽然道:「管家,你的馬車上,是誰?」

  沈連翹猛然縮回頭。

  她感覺有一雙凌厲的目光看過來,裹挾著某種可怕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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