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7.桃花

  那是2018年的春天，比往年來得要早一些。所以野生薺菜也比往年冒頭早一些，被吃的也更慘一些。

  杜若茗從孕五周開始，就吐得天昏地暗。一時間，整個世界都沒她能吃的東西了。

  葉晉明急壞了，天上地下，河裡樹上，只要是媳婦稍稍想吃的，他都鼓搗回來做給她吃。

  最後實在不行，杜若茗還去醫院掛了水。即便如此，孕吐還是沒有減輕。

  看著杜若茗一天天瘦下去的小臉，葉晉明心疼得不行。懊惱自責，總覺自己是這個世界上最大的混蛋，為了給他生孩子，讓媳婦遭了這樣的罪，真是恨不能替她生了這個孩子。

  後來實在是忍不住，葉晉明竟然悄悄向聞曉打聽終止妊娠的事。

  也是那孩子命不該絕，就在那天中午，杜若茗一覺醒來，突然就想起自己想吃什麼了，她想吃薺菜餃子，還得是野生薺菜那種。

  當時葉晉明正在召開公司的每周例會，掛了媳婦的電話，他眉頭舒展，神采奕奕，如獲新生，大手一揮，「走，跟我去挖薺菜。」

  

  於是，上班時間，景程公司浩浩蕩蕩幾輛班車全體出動。老闆帶領大家沖向春天的原野，每人一隻小籃子，一把小鋤頭，挖薺菜啊，挖薺菜。

  春暖花開，薰風醉人，挖著薺菜踏著青，還有老闆給發小錢錢，多麼愜意的一件事情！卻偏有那「一心上進」的好員工，因為擔心自己電腦里的表格完不成，小聲嘟囔了一句，「上班時間，竟然來給老闆娘挖薺菜？」

  旁邊一位老員工微微一笑，不以為然，「這算什麼？當年我還半夜跟著老闆抓過雞呢。」

  當天，葉晉明收穫了兩大筐純綠色無公害野生薺菜，選了最嫩的留著做餡，其餘的就找了家專業冷庫保存起來，以備媳婦隨時想吃隨時有貨。

  說也奇怪，自從吃了葉晉明親手包的薺菜肉餡餃子以後，杜若茗腰也不疼了，眼也不花了，上樓都有勁兒了。孕吐？當然是消失不見了。

  如同暗夜破曉，葉晉明的生活突然光芒四射。他不禁感激涕零，感謝上天，感謝四季，感謝雨水，感謝空氣，竟然孕育出薺菜這種神奇植物，治好了他媳婦的孕吐。

  神奇的薺菜餃子，杜若茗是吃了這次想下次，一個孕早期，她差點把江城的薺菜給吃斷了代。

  恢復了好胃口，杜若茗開始向美娜取經：怎樣生一個文靜優雅小淑女。

  美娜說多吃水果寶寶皮膚好，她就多吃水果；美娜說多讀優美散文寶寶氣質好，她就買了一堆古今中外優美散文書，讓葉晉明讀給她聽，不過每次都是葉晉明讀得津津有味，她卻歪在一邊睡得又香又甜；美娜說繡十字繡寶寶脾氣好，她就買了針線圖案，真的繡起花來。

  杜若茗胎氣穩定，小臉跟小腹一起，一天天圓潤起來，葉晉明看著心裡歡喜，也想趁著春暖花開補一場復婚儀式。

  那時院子裡移來的那棵老棗樹正抽芽，鮮嫩的葉子閃著光。杜若茗坐在樹蔭下的搖椅上，正跟一副大蘋果圖案的十字繡較著勁，聽葉晉明這麼說，她頭都沒抬，說了句「事兒多」。

  葉晉明提著水管給大黑鳥沖了個澡，水珠濺到花園草地上，新萌出的草葉上就頂了一層晶瑩的水珠。

  他收著水管，說：「我以前就說過，結婚這事就得老爺們來，你看上次，被你整砸了吧？這次我娶你，咱浩浩蕩蕩再辦一場，沖沖晦氣。」

  杜若茗學十字繡已經一個多月了，技術還停留在繡繡大蘋果這種初級水平上。葉晉明一跟她說話，她一針戳錯，只得剪了線重來。線好不容易穿上，打結時卻又揪成了一個大疙瘩。

  她笑著把針線遞過去，「大明，又亂了。」

  葉晉明把手擦乾了，接過她的針線，幾下捋順了，輕輕鬆打個漂亮的結，再遞給她。

  她撒嬌，「手酸了，你來。」

  葉晉明提了一把椅子坐在她身邊，真的就繡起來。

  她要多吃水果，他學會了切漂亮的水果盤；她想聽散文，十幾本讀下來，他自己提筆都能寫了；她想學十字繡，鼓搗了一個月，大蘋果還沒學會，他已經可以跟十字繡店主談論那副《花開富貴》牡丹圖的針法了……

  唉，這個男人，除了生孩子，好像就沒有他不會的了。

  杜若茗靠著他的肩膀看他穿針引線，說：「你真想再辦一場？」

  他回答肯定，「嗯。」

  她笑了，「我知道你怎麼想的，總覺的咱倆結婚時是我娶得你，沒面子。那這樣吧，你騎著大黑載著我，咱倆把當年結婚時走的路再走一遍，就算你娶的我了，怎麼樣？」

  葉晉明還在猶豫，杜若茗抱住他的胳膊搖，「答應，答應，答應……」

  「好好好，我答應，媳婦你別亂動，小心摔著。」

  杜若茗嘟起嘴在他臉上親了一口，光影里看他的側臉，突然發現他額前那縷白髮不見了。

  她探身撥著他的頭髮找，「咦，那縷白頭髮怎麼不見了？」

  葉晉明拿起手機打開攝像頭，上下左右地看了看，昨天剛理的發，都沒注意，額前那縷白頭髮什麼時候變黑了？

  他望著手機鏡頭，自戀地捋一下短髮，左右側側臉，擺了兩個造型，低頭來貼杜若茗的臉，「來媳婦兒，跟返老還童大帥哥拍張照片。」

  照片拍出來，杜若茗幾乎笑死，葉天意給他爹手機鏡頭設置了萌拍，拍出來的照片都是自帶兔耳朵和小鬍子的。

  看著大男人腦袋上頂著的一對粉色兔耳朵，杜若茗興奮得不行，「來來來，這張必須給你做屏保。」

  春暖花開，江城外環路上，一片桃林夾路而開，花瓣紛紜，半邊天色都是粉嘟嘟的。

  拆裝大修以後的大黑，霸氣不減當年，黑亮的車身，流線型的曲線，清脆有力的發動機聲。

  葉晉明在前，杜若茗在後環住他的腰，兩人俱是一身黑色機車服，一頂晶亮頭盔帽。所過之處，捲起一層花瓣，引來路旁騎單車的小年輕歡呼。

  穿過陽江，繞過小陽河，春天的風又暖又香。

  兜了一圈到家，大黑的車燈，腳蹬，角角落落，縫縫隙隙里藏了好多粉色的桃瓣。杜若茗拿風機一吹，撲地一下，飛起無數隻粉色的小蝴蝶。

  就這樣了，這就是她的婚禮，她的幸福。

  年少時鮮衣怒馬，想一日看盡長安花，朋友圈裡，QQ空間裡，只要能炫耀能分享的地方，統統都打上標籤。就這麼耀武揚威地昭告天下，看，這是我的男人，這是我的生活，這是我的幸福。

  年歲漸長，卻突然小氣起來，總覺的自己這份俗世的幸福是趁著老天爺打盹時偷來的。所以就幸福得愈加珍惜，愈加小心翼翼，唯恐驚動了天地，再被收了去。

  一雙溫暖有力的手臂從杜若茗腰側環了上來，手掌輕輕地撫摸她的大肚子，溫柔的吻就落在她耳邊。

  「茗茗，想什麼呢？」

  「大明，你看！」

  葉晉明抬起頭，隨著她的目光望過去，一片花瓣被風吹著悠悠飄起，融進遠處粉色的桃林底色里，此時此地，整個江城都是桃開。

  「大明，我給閨女想了一個特好聽的名字。」

  「說說。」

  「葉桃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