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6.失而復得

  天黑透前，他們到了小武叔叔開的農家小院飯店。飯店就在路邊，被果園簇擁著，那個大門口就顯得尤其地小，一不小心就會錯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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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摩托車速度慢下來，杜若茗遠遠地就看見前面路邊立著一隻燈箱，上面白底紅筆五個大字：炭火烤全羊。

  葉晉明說小武叔叔的飯店特色菜就是炭烤全羊，羊是自家養的，果園也是自家的，平時羊就在果園裡吃雜草、落葉，也有羊會吭果樹皮，小武叔叔就雇了個老羊倌兒看著，只是老羊倌兒老眼昏花的也看管不過來。

  車子停下，杜若茗才看見門口掛著歇業的牌子。

  發動機一熄，木製仿古柵欄門裡就探出一顆小腦袋，小麻雀般叫了一聲，「來了！」

  很快，又探出一顆小腦袋，「來了！」

  於是兩個就又都同時轉身叫著往院裡跑去，像兩隻小鳥。

  這兩顆小腦袋扎著一樣的羊角辮，長著一樣的五官，同樣地七八歲，連聲音都是一樣的。杜若茗一時有些眼花，以為是自己看錯，這一前一後本該是同一個人吧。

  葉晉明說這是小武叔叔夫婦收養的一對雙胞胎女兒。一個叫小金子，一個叫小銀子。

  小武叔叔夫妻倆結婚多年沒生養，前幾年才在福利院收養了這對有先天殘疾的姊妹倆。怪不得杜若茗不認識。

  葉晉明拿下車前的那隻盒子，「走吧，為了你，小武叔叔現殺了一隻羊。」說到這裡，他體貼地攬攬她的肩，「沒事，如果不能吃，就都給我，給你烤土豆，蘑菇。」

  他們進來，是一個收拾得很乾淨的小院子，幾套木桌木椅，沒有客人。

  「大明，茗茗！」

  小武叔叔笑呵呵地迎出來，差點沒認出，胖了許多，肚子腆起來，扎在腰間的那條被肚子頂起來的白色圍裙就尤其顯眼。

  「茗茗，茗茗，多少年沒見了啊！快屋裡坐，屋裡坐。」

  他們往屋裡走，坐在門口剝花生吃的一個老頭也站起來，核桃皮的臉，昏黃的眼珠，看見他們也沖他們笑，嘴角邊都是白色的花生沫子。

  杜若茗突然覺著這個老頭有些眼熟。

  葉晉明手扶著老頭的背，「三才爺爺，一起吧，我請你喝酒。」

  老頭連忙擺手，「可使不得，可使不得。」

  小武叔叔也來勸，「三才叔，走吧，晉明請客，專請您！」

  杜若茗記起來了，這位老人，別看現在其貌不揚的，以前可是灣兒里巷有名的人物。葉三才，祖上出過三位秀才一位進士，到他爺爺那輩，還是清末江城一帶有名的大財主。後來家產被他爹敗光。大樹枯死，架子也在哪兒呢，掃掃牆角，挖挖地窖也許就能淘澄點東西出來。文革時紅衛兵去抄他們家，情急之中，他把一隻花瓶丟進了鹹菜缸里，才保下了老年間祖上留下的唯一一件老物件，也就是後來送給葉建設的那隻花瓶。

  小時候孩子們都喜歡圍著葉三才聽他講他家老年間那些事，什麼他爺爺娶了三房姨太太，什麼他爹一夜就輸掉一車袁大頭。

  祖上的風光就像過年時掛起來的影布，恭恭敬敬地去磕頭膜拜，瞻仰追思，一轉身，雞飛狗跳忙的還是那點柴米油鹽，一日三餐。

  這不，祖上榮耀的葉三才，現在給小武叔叔放羊。

  這天上午，葉晉明就給小武叔叔打了電話，請他安排了今晚的這頓飯。

  小武叔叔關門謝客，專門招待他們這一桌。大家喝酒吃肉，很是熱鬧。一開始葉晉明怕她吃不下，把小武叔叔兩口子好心切給她的肉都夾到了自己盤子裡。後來葉三才喝了幾口酒又開始講起他祖上的那些事，杜若茗突然就來了興致，好像又回到了小時候那一個個蟬鳴陣陣，銀河燦燦的夜晚，不知不覺，沾著孜然鹽粉竟然吃了兩塊烤羊腿肉。

  吃完飯，杜若茗陪著兩個小女孩在院子裡玩，小武嬸嬸去煮明天早上要用的羊骨頭湯。三個男人關在房間裡說事情。

  當年葉三才的兒子葉超害大病，沒錢送醫院，是葉建設給了一筆錢，才救了葉超的命。葉三才知道救命恩情沒法還，那一大筆錢也還不起，就把那隻花瓶硬送給了葉建設。說是硬送是因為葉建設本來就不想要。這事兒灣兒里巷的人都知道，都稱讚葉建設仁義，也都稱讚葉三才知恩圖報。兩個人都不愧是灣兒里巷的好爺們兒。

  今天葉晉明請葉三才的這頓飯，就是為了那隻花瓶。

  葉家那隻花瓶值錢，這是灣兒里巷祖上傳下來的老話。可是，今天杜若茗抱著花瓶去找那位老專家修補，正在專心致志地修補一隻瓷碗的老人家，抬起小圓眼鏡片後的小眼睛，從鏡片上方瞟了那花瓶一眼，就說：「傷得不大，又不值錢，修它幹嘛？拿回家插插雞毛撣子得了。」

  杜若茗不相信，「老闆，這可是你們江城葉總的收藏，會不值錢？」

  老頭兒不屑，鼻子裡哼了一聲，「就是花總的收藏，我說不值錢就不值錢。」

  葉晉明的這隻花瓶，不是他買的，是生意上的朋友送的。那天在朋友家看見，就感覺跟爸爸那隻拿去做抵押的花瓶很像，想著買下來的，誰知道那位朋友很慷慨，直接就送給他了。

  所以，具體這隻花瓶值多少錢，他沒去做過鑑定。而且，到底這隻花瓶跟爸爸那只是不是一樣的，他也有點模糊。畢竟時間太久，而且爸爸那隻花瓶一直被他珍藏著，很少拿出來，他也沒見過幾次。

  被古玩城那幾位專家一說，葉晉明倒是真想把他爸爸那隻花瓶的來龍去脈摸一摸了。那隻花瓶現在應該是在南平，江城唯一對那花瓶印象深刻的就是這位三才爺爺了。

  酒酣面熱，葉三才的話尤其多。當葉晉明把帶來的那隻盒子一打開，葉三才昏黃的老眼立刻一亮。粗糙的老手摸上花瓶那細膩的胎質，就有些顫抖。

  「這，這是我家那瓶子啊！」

  葉晉明說：「不是，是我朋友送我的。」

  三才爺爺一聽，覷著眼睛又看了一遍，「怎麼這麼像？連這塊小瑕都一模一樣啊！」

  小武叔叔一喜，看向葉晉明，葉晉明沒動聲色，「三才爺爺，您老再仔細看看，是這隻嗎？」

  葉三才哆哆嗦嗦從懷裡摸出一隻鏡片都裂開的老花鏡，戴上了仔細看，里里外外看了幾遍，摸了幾遍，摘下眼鏡，抹一把老淚。

  「是了，就是它，准沒錯。」

  小武叔叔驚訝，「咋這麼巧？怎麼又回到晉明手裡了？」

  葉晉明臉色卻更加凝重，「三才爺爺，這花瓶真那麼值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