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鐵鍋燉大白
2024-04-29 20:15:08
作者: 莊妮
灣兒里巷杜家有一條大黃,大黃啃骨頭,兇悍強壯。葉家有一隻大白,大白吃菜葉,高冷漂亮。
大黃怕大白,就像葉晉明憷了杜若茗,天造地設的一對冤家。兩個別到一處來,大黃一見大白必被掐,一掐必敗。
每次看著大黃被大白攆得滿街跑的熊樣,杜若茗就氣得牙根癢,恨不得替大黃把大白好好收拾一頓。可要說真正收拾大白那次,還是在高考後的那個暑假。卻不是因為大黃又被欺負了,而是因為她被葉晉明欺負了。
葉叔和葉嬸兒,事發突然,葉晉明也對她冷得突然。好像就在一夜之間,她從南平回來,天兒就變了,她竟然見不到葉晉明了。
葉叔去世前,在江城經營著周邊幾個縣市最大的摩托車賣場。出事後他們才知道,之前半年賣場的資金鍊就開始緊張,所以葉叔才捨得拿出自家祖傳的古董花瓶去南平作抵押貸款。就在返回江城的路上,車子掉進了陽江。車子被打撈起來以後,沒有看見那筆救命錢,花瓶也不見了。
那些供貨商每天都堵在賣場門口催債,揚言還不上就把賣場裡的東西都搬走。
那是葉晉明最艱難的一段日子。為了幫他保住賣場,杜若茗幾次跑回南平去求杜方平,可是爸爸卻表示自己的資金也緊張,不肯施以援手。
最後那一次,她跟爸爸大吵一架,沮喪地跑回江城,才發現更沮喪的事兒正在等著她,葉晉明要跟她分手。
整個暑假,他都不肯見她,偶爾被她堵上,也是從來不會給她好臉色,臉難看,話也難聽,罵著讓她滾。那時爸爸也已經幾次派了人來接她回南平。杜若茗氣得要發瘋。
又是連著幾天見不到他的人,杜若茗坐在他家門口等,抬頭看著那把碩大的銅鎖,突然就聽見院子裡大白嘹亮的叫聲……
哦,大白,你在家啊!
那天下午,杜若茗一邊給葉晉明打電話一邊在院子裡砌土灶。奶奶家土灶早拆了,而燉大鵝要老柴鐵鍋才好吃。
記得當時葉晉明的彩鈴是Beyond的《喜歡你》,她把手機打開免提,一遍遍撥,就一遍遍聽,一下午的粵語版《喜歡你》聽下來,感覺自己都能跟廣東人自如交流了。
最後,她給徐海發了條簡訊:告訴葉晉明,大白燉好了,搬捆啤酒,回來吃。
半小時不到,胡同里摩托車的轟鳴幾乎把牆頭都震塌。
葉晉明和徐海跑進來時,正看見她家院子正中的大柴灶上架著一隻鐵鍋,大火旺燒,大鍋里呼呼冒著熱氣,水滾得咕嘟咕嘟響。
樹蔭下,矮桌旁,大黃趴在地上抱著狗爪在啃骨頭,杜若茗坐著一隻小馬扎,臉上黑一道紅一道的,蓬著一頭雞毛樣的亂發在啃鵝腿。
院子裡蟬鳴陣陣,一地鵝毛。
杜若茗淡淡瞟了他們一眼,「不是說讓你們買啤酒的嗎?」
徐海嚇得舌頭都打結,「老老杜,你真真把大白給燉了?」
大白是誰啊,葉家資歷高過葉晉明的元老級人物,葉晉明還沒出生時,大白已經能下河逮小魚兒了。
杜若茗向大鍋那邊一揚頭,「還給你們留了點……」
葉晉明眼睛都紅了,幾步過來,提著她的胳膊就把她從小馬紮上拎了起來,「你他媽給我吐出來!」
她舉著腿肉啃得香,「又不是沒通知你?誰讓你不接我電話!」
葉晉明一下把她又丟回去,看著那一地的鵝毛,氣得直抓頭髮。
「杜若茗,你還我大白!」
徐海連忙抱住他,「晉明,晉明,鵝死不能復生,老杜,老杜她應該不是故意的……」
杜若茗白了徐海一眼,「我故意的!誰讓大白擰我。」
葉晉明已經抓狂,「杜若茗!你怎麼能這麼狠?」
正鬧著,大黃卻突然搖著尾巴跑過去叼住了葉晉明的褲腿。
杜若茗一看大黃這一副叛徒相,氣得立刻呵它,「大黃,你給我滾回來!」
葉晉明突然明白,跟著大黃就往院子角落那個廢棄的雞窩跑。
大黃兩爪子刨開堵在雞窩口的磚匍匐爬進去,很快就拖了一隻塑料口袋出來。袋子裡一拱一拱的,是活物。
葉晉明連忙蹲下來解開口袋,大白的長脖子一下就挺了出來,憋壞了,真想亮一嗓子,可惜沒叫出來,因為嘴巴被杜若茗綁住了。
葉晉明抱著大白就要走,杜若茗卻舉著雞腿攔住,「你不能走,大白擰我。你是它主人,你得給我個說法。」
「活該!」
他推開她繼續走,她抱著還剩大半的那隻燒雞趕緊跟上,「大明大明,我剛買的盧家五香雞,還熱著呢,翅膀給你留著呢……」
那晚葉晉明、杜若茗還有徐海,一起吃了一隻盧家五香雞,還有一隻老南瓜。
杜若茗燒了一下午的大柴灶,覺著白白燒著有些可惜,就把奶奶擱在窗台曬了快半年的一隻老南瓜丟鍋里去了,也不知道要切開,就那麼整個蒸的,蒸了一下午,竟然真的就蒸透了。沒接觸水蒸氣的南瓜肉,清香甘甜,特別好吃。
一直黑著臉的那人,吃了她的五香燒雞還吃了她家的老南瓜,卻自始至終連眼皮都沒撩她一下。
到晚上,徐海已經去裡間睡覺,葉晉明踢著她的椅子腿攆她回家。
她腿叉開反著坐在椅子上,抱住了椅子背兒,賴著不走,「奶奶被爸爸接回南平了,我是自己跑回來的,一個人睡要嚇死的。」
他提她起來,繼續攆,「你連大白都敢綁,鬼都怕你。」
她連忙搖頭,「不不,大白比我厲害。我是綁了它,可是我也受傷了,你看這兒,這兒,還有這兒,都是它擰的,疼死了。」
她彎腰提起褲腿給他看,葉晉明這時才發現,她的小腿上青一塊紫一塊的,簡直是慘不忍睹。他的腦子裡就立刻浮現出一場人鵝大戰的慘烈景象。
他立時就怒了,一掌拍在她的腦袋上,「白痴!」
他蹲下來看她的腿,有幾處連皮都掉了,隱隱往外滲著血。
葉晉明真是又氣又疼,不知道這個小東西的腦子裡到底都裝著什麼,怎麼淨干一些沒腦子的事呢?
拿來酒精和棉簽給她擦拭消毒,他一擦她就疼得直吸涼氣,「你輕點!」
她讓他輕,他就故意重,「下次還敢嗎?」
「嘶——」她拍他,「葉大明!」
他乾脆把棉簽丟給她,讓她自己處理,「怎麼想的?敢綁架大白?」
是啊,灣兒里巷全村的狗都怕大白,大白能攆得黃鼠狼滿院子跑,別說一個除了膽兒大哪兒都嬌小的杜若茗。
杜若茗低頭擦著腿上的傷,「誰讓你不理我了?等以後你再敢不理我,我直接綁你兒子!」
想想又不對,他兒子還不就是她兒子嗎?她必須得嫁給他,他也只能跟她生兒子!
她舉著棉簽又往臉上擦,「你看看這兒,也是你家大白幹得。它是真狠呢,飛起來撓我,差點就給我破了相,不過它也被我抓掉了一把毛……唉,疼!你幫我,我看不見。」
葉晉明低頭看著距離她眼睛僅幾厘米的那一道,心尖都在打顫。取了一隻新棉簽沾了酒精輕輕幫她擦著,邊擦邊吹,「杜若茗,咱以後能不玩這麼嚇人的嗎?」
她看著他近在咫尺的臉,嘿嘿一笑,「嚇到你了?」
她呼出來的氣息仿佛還帶著老南瓜的香甜氣,他的心被狠狠撞了一下,卻眼皮一垂,生冷地說:「你差點把大白吃了。」
他的氣息撲在她臉上,他是五香味兒的,她留給他的雞翅他倒是一隻也沒少吃。
嗯,這個時候,還忍個屁!
杜若茗勾住他的脖子,嘟嘴就親了上去。
他把她的肩膀一握,剛要推開,裡間門一開,徐海迷迷糊糊地就出來了,先是愣怔了幾秒,「哦,我,我去放水,你們你們繼續……」
據說那時候徐海跟美娜連小手都沒牽過呢,這種女強男的彪悍場景雖說不是第一次見,卻也足夠讓一個純潔的童男子臉紅。
徐海低頭往門外跑,一腳絆在門檻上,差點摔倒。聲響立刻驚動了早就宿窩的大白,它嘹亮的一嗓子,把杜若茗就嚇得一哆嗦。
她趴在椅子背兒上,大眼睛可憐巴巴地看著葉晉明,「你今晚如果把我攆回去一個人睡,你家大白會半夜去復仇擰死我的。」
雖然葉晉明知道她那一哆嗦多半是裝的,卻也不忍再攆她,「行了,你去裡間睡。我跟徐海睡一屋。」
杜若茗暗暗舉了一個勝利的手勢,不敢再要求更多,乖乖去睡覺了。
從哪兒以後,大白跟杜若茗的梁子算是結下了。別讓它看見杜若茗,只要一見,脖子一伸,立刻開擰,一度達到「有白沒茗,有茗沒白」的白熱化局面。
可是,大白的死卻真的跟她沒有關係。
大白那樣傲氣的鵝,哪怕是死,也得是悲壯的,它不屑於死在杜若茗這種無名小卒的手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