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5章

2024-04-29 20:13:09 作者: 小麥

  轟然倒塌在陽光中的半扇殿門前,匆匆趕到的張子厚等重臣都汗濕重背。張子厚見一眾忠心於太皇太后的官員們面露不可置信的狂喜神色,心裡一沉,大步跨入殿內,立時已明白了情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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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雖沒聽到阮玉郎提出的具體要求,卻明白絕無好事,而趙栩對陳素極為孝順,哪怕要他拿性命去換,他也一定是肯的。張子厚眼中鋒芒閃了閃,高聲道:「陛下萬萬不可!」

  阮玉郎後背一箭穿胸,無法靠實在身後圓柱上,聽到張子厚的話,那隻掐著趙梣咽喉的手指剛剛略微鬆開便又收緊。趙梣本能地吸了一口氣發出的嘶嘶聲立刻也被掐斷。

  陳素無力地拍打著那隻惡魔之手,拼命搖著頭。

  高似肩頭肌肉緊張起來,雙膝略彎,便要不顧一切地出手。阮玉郎將陳素又拉近了一些:「高似,你再動上一動,她就是個死人。」

  「阮玉郎——,十五郎尊我為先生,是為了我才被你所擒,用我的雙目換他。六哥用雙腿換清悟法師。」九娘輕輕在趙栩的手心劃著名,沉聲道:「你要的無非是六哥身殘,再不能為帝。這般你也一樣如願。」

  趙栩眼中一澀,牽著九娘的手笑道:「也好,以後我是阿妧的眼,你是我的腿。」

  阮玉郎深深吸了口氣,胸口的一股瀉火蹭地冒了上來。

  「阮玉郎,只要你肯放過我娘和十五弟,我趙栩便依從你做回瘸子。其實要我拿命去換他們兩個,我也心甘情願。但你還要留著我牽制趙棣好扶持趙元永即位。」趙栩一語道破他的謀算:「兆王已死,就憑你在洛陽的人手,何以能讓趙元永取而代之?你命不久矣,若沒有我活著,趙棣必然一舉掃除你的餘黨,趙元永又能活幾天?」

  張子厚一把攔住身後急欲開口的趙昪鄭雍等人,九娘以她自己為餌,只要能拖延片刻,引得阮玉郎開口,便有一線生機。

  他眼中露出冷酷之色,掃過面前這一群人,心念急轉。如何救人,先救誰,誰動手,救不到再如何,立刻已有了好幾種方案。高似和孟在明顯都已關心則亂,絕不可能不顧陳素的性命而出手。只要阮玉郎沒有拿住九娘,在他眼中,任何人的性命,哪怕是向太后,也不值趙栩拿帝位去換。何況陳素和趙梣的性命,於朝政並無大礙,絕不可能因他們而令趙栩的宏圖偉業受阻。至於陳素,萬一救不到便追封為太后,趙梣必然會追封為皇帝,都已足夠。所有的悲傷,時間會撫平一切,他們的死,只會讓趙栩鐵了心地斬根除草,掃除一切障礙。

  張子厚目光落在身側的現任大理寺少卿林鴻之身上。原先是他得力幹將的林鴻之瞳孔收縮,目光落在張子厚移至背後的右手上。張子厚右手拇指微翹,點了兩點。林鴻之全身起了雞皮疙瘩,隨即目不斜視地退開來幾步。

  阮玉郎卻只垂眸看著手中的趙梣,他口鼻溢出的鮮血滴落在寬袖上,和別人的血混在了一起。

  「你們兩個太過狡詐,我信不過。」阮玉郎斜睨著九娘:「阿妧你沒了雙眼,就留在我身邊罷,有你教導大郎,倒是好事。」要挾趙栩一時容易,他卻要趙栩投鼠忌器一輩子,讓他和趙棣斗得死去活來。趙栩說他命不久矣?最多他散盡功力做一個廢人。自他出生以來,多少人要取他的性命,又有誰能殺得了他?氣數?還是命運?他為何要就此屈服?他若是屈服,就不會入宮來。他不想死,誰也殺不死他。

  九娘手指在趙栩手心中輕輕劃了劃,又上前一步:「好,我這就跟你走,永為質子,你可放心了?只是我最怕疼,你剜我眼睛時快一些,仔細一些,萬一我死在當場——」她轉過頭看著趙栩:「六哥,你便替我們報仇吧。」

  張子厚頸後汗毛倒豎,可看到趙栩深淵般的眸子中光彩迭起,他猶豫了一剎。

  趙栩深深看著九娘,終於點了點頭,伸臂將她摟入懷中,埋首在她肩窩處,眾人留意到趙栩的後背輕微地顫抖著,心酸不已,均轉頭不忍再看。

  阮玉郎寒聲道:「你縛了雙手再過來。」這小狐狸詭計多端,那簪子還在頭上插著呢。

  九娘走了幾步,任由一個侏儒上前將她雙手緊緊反綁了,才走到趙梣面前,凝視著阮玉郎:「放了他。」

  阮玉郎視線卻掃過高似、孟在,落在趙栩面上,片刻後才緩緩放開趙梣,一道虛影閃過,那隻手已移到了九娘的咽喉上,先松後緊,跟著又緩緩鬆了一些。

  趙梣跌落地面,無聲無息。陳素絕望地看著九娘,淚如雨下,又垂眸去看地上的趙梣。傻孩子,兩個傻孩子!

  「讓我看看他。」九娘直視著阮玉郎。

  趙元永蹲下去,用盡力氣抱起趙梣,摸了摸,尚有氣息,抬起頭含淚道:「他還活著!」

  九娘嗆咳了兩聲,阮玉郎的手指又鬆了松。她柔聲道:「多謝元永。你和婆婆一樣好。等我瞎了,便和婆婆一樣了,還請你多多照顧我。」

  趙元永想起婆婆一直以來對九娘的牽掛,說過的那些往事,問過他無數遍九娘長的什麼模樣,趕緊一把放下趙梣,站起來扯住阮玉郎的衣袖哭道:「爹爹,不要!婆婆會傷心的。婆婆——」

  阮眉娘抓住他往後拖:「大郎莫要胡言亂語。」

  趙元永哪裡肯放,使出了全身力氣去拉扯阮玉郎的手:「求求你爹爹,不要讓她變成瞎子——」

  趙栩此時忽地舌綻春雷:「動——!」

  九娘左肩全力前沖,撞入阮玉郎懷中,一擊得手,再全力往右擰腰側身,撞在陳素身上。

  極輕的一聲碰撞,電光火石之間卻似雷霆一擊,阮玉郎胸口那露出來的精鐵箭簇被九娘撞回了阮玉郎的身體之中。他後背的羽箭隨即撞在身後圓柱上,噗嗤一聲,精鐵箭頭再次戳出他胸口。

  一股血泉噴出,濺在趙元永臉上,他眼前一片血紅。

  九娘一動,幾條人影跟著如輕煙一般閃過。劍光如瀑,刀光如山。

  陳素只覺得肩頭一輕,身子已落入一個寬厚的胸膛。低沉嘶啞的聲音很輕:「沒事了,沒事了。」

  趙栩攬住九娘的纖腰,劍光已將他二人和腳下的趙梣悉數護住。

  孟在和孟彥弼截住了阮玉郎手下,林鴻之的人趕緊搶上前去將地上的趙梣抱了回來。

  張子厚鬆開緊握的雙拳,停下衝上去的步子,長長地舒出了一口氣。

  阮玉郎背靠朱漆承天柱,緩緩滑落在地上,垂目看著胸口的箭簇又出了三分。原先拿住陳素的那隻手,五指已被高似一刀削去其三。被趙元永拉住的手,反倒是保住了。

  可惜日後再也不能吹奏了。他閉了閉眼。死在她手上,不知道算不算因果報應,若他也能重生一次,總要再討回來的。他救了她一命,也害了她一命,可惜這債似乎清不了。

  趙栩皺起眉頭:「讓開。」

  趙元永滿臉血污,全身發抖,卻死死擋在阮玉郎身前,仰頭看著九娘:「求你——別殺我爹爹——!」

  他抹了把臉,不知道是血還是淚:「婆婆會傷心的。不要——」是他害了爹爹。

  「讓開。」卻是阮玉郎的聲音。

  趙元永一顫,依然一動不動。

  阮玉郎箕坐於地,看著趙栩和九娘,點了點頭:「輸得不冤。不過,我不是輸給你趙六的。」

  「我的確是六哥的弱點。」九娘從懷中取出先前趙栩借著抱住自己放進去的急腳遞金牌,淡然道:「卻也是你的弱點。又或者,你只是輸給了你自己的執念。」邪不勝正,她素來堅信。

  阮玉郎看著趙元永依然擋在自己面前的背影,這個孩子也曾騎坐在他肩頸之上,笑鬧著要吃冰引子。他也曾經以為還是能有一個自己的孩子的,元禧太子的血脈,無論如何都是能傳下去的。

  一切皆空。

  「斬草需除根。」阮玉郎笑了起來:「趙六,切記要殺了大郎,把我們父子葬在一起。」

  趙元永的小小身軀猛地震了一下,慢慢轉了過來,看著阮玉郎,雙眸中有震驚有不信有絕望和無邊的痛楚。那聲「爹爹」卻喊不出口。

  「無需激將。」趙栩冷冷地道:「國有國法家有家規。趙元永並無惡行,罪不至死,他是兆王的唯一子嗣,宗正寺自會審理。」

  趙元永茫然看著阮玉郎:「爹爹?」

  阮玉郎抬起僅剩兩指的那隻手:「大郎來爹爹這裡。」

  趙元永倉皇倒退了兩步,再想上前,卻怎麼也動彈不得。

  阮玉郎唇角露出一絲微笑,緩緩閉上了眼。

  曾經,那個女人也這樣抬起手讓他喊她一聲娘。她不配。

  這世間,誰也不要念著他,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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