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2024-04-29 20:01:41 作者: 小麥

  蘇昉帶著陳太初去拜見蘇老夫人,兩人免不了又在院中被一眾飛奔而出的小娘子們圍觀鬨笑。那路上再度撒滿了羅帕荷包香袋扇包。兩人在正廳里又被眾夫人參觀評議了一番,匆匆拜見完畢,從正屋後門繞出來,剛走到這裡,卻猝不及防被九娘一頭撞上。

  蘇昕匆匆追過來,一看到竟是蘇昉和一個陌生郎君,立刻加快了步子,心裡緊張又害怕,想要告訴他剛才的事,又怕九娘亂說話。

  九娘一看見是蘇昉和陳太初,就緊緊拽住蘇昉的手:「阿昉——哥哥,你來,我有很重要的話跟你說。」拖著他就要進去置物間裡頭。

  蘇昕趕緊拉住九娘:「不行,我哥哥要陪客人去前面了,九娘你跟我回暖閣去。」

  蘇昉和陳太初看著兩個糾纏在一起的小娘子,有點納悶。

  九娘推不開蘇昕,只能哀求她:「蘇姐姐,你讓我同阿昉哥哥說幾句話。」

  邊上傳來一把柔和的帶著詫異的女聲:「你要同阿昉說什麼?」

  蘇昕立刻鬆開了九娘,福了一福:「伯母安好。」覺得自己的心快停跳了。

  九娘一抬頭,見剛剛重整好妝容的王瓔,身後跟著她那位謙卑的乳母。

  

  蘇昉和陳太初也退後幾步行了禮。

  王瓔疑惑地看看置物間打開的門,臉色瞬間蒼白了起來,同乳娘交換了一個眼神問:「阿昕,你和九娘剛才去哪兒了?」

  蘇昕下意識搖搖頭。九娘衝到王瓔身前,嚇得王瓔退了一步,雙手趕緊護住腹部:「怎——怎麼了你?」

  九娘內心翻騰,她難以壓制內心的惡念:你敢動我的阿昉,我現在就讓你血濺五步!王瓔見她小臉上神情莫測竟有些猙獰,又退了一步。

  蘇昕卻大喊了一聲:「娘!娘——!」

  眾人一看,卻是史氏帶著女使從正廳來了。史氏看著她們一愣,才溫和地問王瓔:「大嫂,娘看著你出來了這麼久還沒回去,讓我來看看你。你剛才臉色不大好,要不要請大夫來看一看?」

  王瓔好不容易才笑著搖頭:「謝謝弟妹,我方才有些胸悶,大概是屋子裡人多的緣故,出來走了走好多了。這就過去。」她看了看九娘和蘇昕:「正好也把她們兩個帶過去。」

  九娘看著史氏,忽然想起自己小產的那日的錐心刺骨之痛。當時史氏跑進來一看到她倒在血里,平時話少木訥的人,竟立刻拿了條棉被將她一裹,背起她就朝百家巷巷口的周氏醫館跑。大夫說幸虧她當機立斷,才救治及時。

  九娘再看看王瓔護著的小腹,垂頭後退了一步。蘇昕趕緊牽住她的手,緊緊捏著,小手裡汗噠噠的。

  王瓔和史氏說這話朝正廳而去。身後突然傳來尖細的聲音——

  「舅母!你害怕阿昉哥哥疑心你什麼!」

  蘇昕的頭瞬間炸開了,她艱難地看向身邊這個矮妹妹……這裡還有外人和僕從呢……一種大禍臨頭的感覺涌了上來。

  王瓔霍地轉過身,臉上血色全褪。她聽見了?她聽見了!史氏的臉色大變,她看了一眼九娘和女兒的神色,轉眼看向王瓔的眼神一改平時的溫和瑟縮,竟像刀子似的。

  蘇昉卻一臉平靜地看著王瓔。王瓔只看了他一眼,就覺得渾身發抖起來,大郎知道了嗎?他肯定知道了。

  陳太初默默地下了廡廊,退到西側的小花園垂花門處,心中暗暗嘆了口氣。

  置物間的槅扇門忽地吱呀地響了一聲,廡廊下的空氣似乎被凍住了。

  九娘上前一步抬頭問:「舅母,什麼叫死人能說什麼?誰是死人?能說什麼?我不懂——」

  「啊——」的一聲尖叫,卻是王瓔身子一軟,就往地上癱了下去。她的乳母顧不得其他,趕緊抱住她對史氏哭著:「二夫人!二夫人!我家娘子懷著身子呢!」

  史氏艱澀地開了口:「先送她回房吧。」

  廡廊下再度安靜時,史氏折返回來,蹲在九娘前面,摸了摸她的小臉:「九娘啊——我是你二表舅母。」

  九娘點點頭:「二表舅母。」

  史氏臉上有些悲傷有些憂慮:「以後你要記住,要是偷偷聽見別人說什麼,藏在心裡,別說出來。」她頓了頓:「這是為了你好。等你長大了就明白了。記住了嗎?」

  九娘點點頭:「記住了,二表舅母,謝謝你。」謝謝你,真心實意地謝謝你。

  蘇昉蹲下來,看看九娘又看看蘇昕:「你們倆都聽見什麼了?和哥哥說說。」他看看史氏。史氏拍了拍他的手臂:「你們三個進去說,二嬸等在外面。」蘇昕本來要哭出來,聽母親這話才吸了吸鼻子點點頭。史氏朝蘇昕點點頭:「去吧。」

  三個人進了置物間。蘇昕極快地把她和九娘剛才偷聽到的話複述了一遍,擔憂地問蘇昉:「哥哥,你說我們要不要和大伯還有婆婆說?大伯母以前生病去世會不會和你姨母有關呢?對了,她會不會是想要對你做什麼不好的事?大伯母以前身邊的晚詞晚詩姐姐會不會知道什麼?要不要去找她們?」

  九娘屏息等著。蘇昉仔細地想了想,卻搖了搖頭:「阿昕,九娘,你們不要再和任何人說這件事。聽話。」看著兩個小娘子疑惑不解的眼神,蘇昉說:「晚詩晚詞姐姐的事,我爹爹說是有很特殊的隱情,現在不便讓我知道。我娘的事,我會繼續追查下去的。可惜並沒有確實的證人證物,姨母她——又有了孩子。至於我,姨母她不敢拿我怎樣。你們放心。」

  九娘愣了愣,蘇瞻早就知道晚詩晚詞的事?她思忖了片刻,搖頭說:「阿昉哥哥,我婆婆常說,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你這個姨母肯定不是什麼好人,既然她不是好人,也許就會做壞事。你不如住到我家來,我娘早就給你準備好了屋子和僕從了,說了讓你儘管去住,住到什麼時候都行。等你長大了,你姨母再有什麼壞心也使不上力氣。」她側過頭問蘇昕:「蘇姐姐,你說呢?」

  蘇昕猶豫了片刻,沒做聲。她自小隨爹娘和伯伯伯母一家住在一起,特別親密。爹爹外放了幾年,她好幾年沒見到哥哥,心裡也十分想念,可她一點也不喜歡溫柔的王瓔,她喜歡以前那個大聲笑,會在自己臉上不停親香香的大伯母。為了逝世的大伯母,為了哥哥的安全,蘇昕用力點點頭說:「哥哥你就常去孟家住吧。我會替你看著你姨母的!你一回來我就告訴你她都做了什麼!還有我娘!我娘會看住她不讓她做壞事!」十歲的小人兒把自己當成熱血捕快,想要盡力幫助哥哥。

  蘇昉笑著摸摸她倆的頭:「好!那你們也要替哥哥保守好這個秘密,記住了。」蘇家的事,他的事,娘的事,他蘇昉一力承擔。

  這一場暖房宴,熱鬧隆重。程氏心滿意足,呂氏不是滋味。王瓔卻因為身子不適,再沒有露過臉。

  臨別,蘇昕抱著九娘在她耳朵邊悄悄地說:「你可要守住我哥哥的秘密哦!」朝她手裡塞了一樣東西:「我哥哥送給你的。拿好了!」

  心神恍惚的九娘隨著牛車離開蘇府的時候,七娘拍拍她的手:「你拿個又破又舊的傀儡兒做什麼?!」

  九娘握緊了手中的傀儡兒,垂首不語。

  是夜,蘇府的書房中。

  蘇瞻眉頭微皺,桌上油紙里的鱔魚包子還冒著熱氣。他打開油紙,慢慢地小口小口地吃完了包子,起身去後面洗了手,出來在書房裡來回踱步。

  高似垂首靜立在下首。

  「孟三幾時回京?」蘇瞻突然問。

  「約莫這個月底就能回來,王氏長房的絕戶具結書已經在眉州州衙登記在冊了。」高似輕聲說:「這些日子裡,王氏各房都給孟三郎送了許多東西,他都退了回去。五房甚至有意將一個庶出的小娘子許給他做妾侍,也被他回絕了。」

  蘇瞻吸了口氣:「有阿程在,他是不敢收的。長房名下的那些人怎麼樣了?」

  「這兩年,陸續記到長房名下的有三房四房和七房的三位小郎君。月中都修了族譜,這三人改記回各房名下去了。原先長房的部曲和家奴,都被遣散了,聽說孟三郎要帶人回京見大郎,倒回來了二十多個。只是,中岩書院的事還沒能辦成。」高似抬了抬眼。

  蘇瞻走回書案前,提筆寫信:「眉州之難治,不在於民風彪悍,而在於士紳之家皆有律法之書,這州官糊塗,倒叫有心之人鑽了空子。你跟孟三說,我已經寫了信給岳丈,王七郎不日就會將書院的地契信物一概交給他。」

  高似一愣:「是,相公。因已登記了絕戶,長房的財物田地,分為三份,兩份充公繳上州衙,先夫人所得的那一份,名下田產不足四千畝,財物只餘八千貫了。」

  蘇瞻頭也不抬:「甚好,九娘生前給了王氏三千畝良田做祭田,這些祭田可還在宗族家廟名下?」

  高似搖頭:「並無。都分在各房名下了。」

  蘇瞻扔下手中的筆:「鳥為食亡,人為財死。祭田永免賦稅,是一族興旺之根本。他們卻只看得見眼前小利,難怪當年岳父大人堅決辭去族長一職,青神王氏從此休矣。我蘇氏一族和王氏百年相交,也可止於此了。」

  高似沉默片刻才問:「今日後院裡的事?」

  蘇瞻搖搖頭:「大郎是個聰明的,未免想得太多了些。十七娘雖有私心,卻決不至於對九娘下手。何況當年有你盯著呢。只是這孩子稍後恐怕要搬去孟家住了。我讓孟三去處理長房的事,他們也就知道了我的意思。就算十七娘嫁給了我,我也還是長房的女婿。也好讓青神王氏知道,他們做的那些事,我的確很不高興。」他頓了頓才略帶苦澀地問:「阿似,昔日九娘笑我無識人之明,易輕信他人。張子厚也好,王氏一族也罷,我這些年難得有失誤之處,一有失誤,卻牽連甚廣,甚憾。」

  高似沉默了半晌,才笑著說:「先夫人目光如炬,小的深為敬佩。相公當年也是為了大郎著想,畢竟青神王氏是大郎的外家。這絕戶,幾近出族,哪有沒有外家的郎君能在朝為官的呢?只一個孝道,就說不過去了。」

  蘇瞻苦笑著,片刻後才又想起問:「錢五回來了沒有?泉州的事查得如何了?」


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