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2024-04-29 20:01:18
作者: 小麥
華燈初上。陳太初回到廳中。陳青正在等他,見了他就皺起眉頭問:「怎麼在外頭受了傷也不回來同爹爹說?」
陳太初笑著說:「小小皮外傷而已,比起軍營里的傷,不足一提。」
陳青嘆了口氣,他生了四個兒子,長子代替他去了陝西秦鳳路從軍,征戰不斷。次子陳太初八歲從軍,三年才從大名府軍中回京。三子年方九歲,已經被送去了外城禁軍。七歲的幼子,日日跟著教頭習武已經四年有餘。他自己身經百戰,身上傷痕累累,可聽見兒子受了傷,心裡還是會一緊。
陳太初先同父親解釋了一番那天的事,說起張家那兩個部曲衝撞了孟家小娘子身邊的女使,被呵斥後竟然動了兵刃,因此才動起手來,又好生誇獎一番趙栩的功夫,酸溜溜地加了一句:「兒子覺得在軍營里還不如跟著爹爹學。我看六郎的兵器功夫要勝過我不少。」
陳青的冰山臉驟然解凍,微笑起來:「六郎聰穎過人,這幾年的確讓爹爹也刮目相看。他花的功夫,不比你在軍營里少。但論起弓馬對敵,他還是不如你多了。」
陳太初又把趙栩吃辣羊腿的笑話仔細說了,逗得陳青搖頭直笑:「六郎隨她娘碰不得辣,你爹爹我以前也不吃辣,去了秦州,不吃不行。以後你可得好好照顧他才是。」
陳太初應了,再將張子厚臨走的那話完完整整同陳青說了:「爹爹,你說這位張大人是什麼意思?」
陳青默默地端起茶盞,沉思片刻後才說:「傳聞蔡相公不日就要上書請官家立太子。」
陳太初一愣:「那張大人——難道是蔡相公的人?」想起蘇昉的事,陳太初立刻皺了眉頭。他雖然身在軍營,卻對朝政大局也略有了解。如果張子厚是首相蔡相公的人,那他和次相蘇瞻斗,也倒不奇怪。蔡、蘇兩位相公已經鬥了三年多了。陳太初不由得懷疑張子厚是要利用蘇昉讓蘇相公後院失火,想到他最後離去的那句話,又有些吃不准。
陳青搖搖頭:「二府的事,向來複雜難辨,誰也說不清。不管如何,他這話也是一片好心。六郎現在做得就很好,你只管多邀他出宮玩耍就是。」
陳太初想了想,才說:「兒子那天和彥弼表哥在相國寺,巧遇了蘇相公家的大郎。原來蘇家和孟家也是表親。我看孟家的九娘和蘇大郎頗為熟悉。聽說蘇大郎要離開國子監去孟氏族學附學。會不會和這事也有什麼關係?」
陳青沉思了一會:「蘇瞻那人,心思深沉,這事看起來沒有什麼關係,恐怕就真的有關係了。」他想著立太子一事,沒有兩三年,不會有定奪。中宮向皇后十幾年來膝下無子。這幾年六郎頂著荒唐的名頭,沒人敢再欺辱他,只有他欺負人的份,總算安然無恙地過來了,只被封了承安郡王其實是件好事。四皇子魯王趙檀,是吳賢妃所出。五皇子趙棣,是錢妃所出。各人背後盤根錯節,偏偏魯王粗笨,朝內皆知。高太后和官家都不喜魯王,反而喜歡吳王。恐怕蔡相公一上書,眼下既然無嫡,究竟是立長還是立賢,這局勢就必然要亂起來。但無論立誰,官家應該都會先給魯王和吳王選勛貴近臣家的兒郎入宮侍讀。這樣一思量,蘇瞻搶先將蘇大郎送去孟氏族學附學,就大有深意了。
陳青笑著問陳太初:「你回來也兩個月了,不如也去你表叔家的族學好好讀個幾年書?」
陳太初一怔,隨即笑著點頭拱手:「是,兒子謹遵爹爹吩咐,能和小蘇郎做個同窗,是兒子有幸。」
陳青點點頭,這一池水,混就混吧。他只想保住家小平安,還有宮裡的英娘和六郎,熬到六郎開府,就好了。
夜裡,陳太初回到房中,看著桌上還放著那天九娘臨走時分給他的一包蜜餞,他拿起一顆蜜棗放入口中。太甜了,他從小就不太愛吃甜。想起吃餛飩那日,九娘在自己懷裡鼓著胖臉頰吃糖,認真地教他被糖黏住牙該怎麼舔。他不由得伸舌頭舔了舔牙根,那蜜棗即刻就被頂開了。
手臂上的傷口還有些隱隱的疼,陳太初喊了貼身小廝進來換藥,想起九娘少了三顆門牙,小嘴青腫成那樣,還一臉認真地細細叮囑他傷口不能碰水,吃食不能辛辣。這小人兒哪裡知道自己三年裡在大名府受過好幾回傷。陳太初禁不住笑了起來,這蜜棗,還是太甜了。他想起來一件事,趕緊讓屋外的部曲跑一趟孟府,送一盒極好的藥去。
小廝納悶得很,怎麼上個藥,二郎還這麼高興。
九娘用孟彥弼送給她的蜜餞,向十一郎借到了他的捶丸全套器具。眾人正團團圍在聽香閣里盯著她看。四娘和七娘聽說她借了器具,也有些緊張,特地過來讓她試試看。
玉簪檢查了放在革囊里的單手使用的撲棒,又去清點提籃里的攛棒和撲棒杓棒鷹嘴,把最小尺寸的攛棒取了出來,在燈下用棉布帕子細細擦拭。林氏抱著十一郎發愁:「好好的,你去捶丸做什麼?萬一被棍子敲悶了,回到以前那傻乎乎的模樣,姨娘怎麼辦呢?」
七娘聽著這話很不舒服,剛想開口,被四娘拉住。四娘柔聲道:「姨娘別擔心,七娘也是被人害的。我們從小玩到現在,怎會打到旁人呢。」
十一郎將小胖手裡的鹽漬梅子塞到嘴裡,又酸又甜又咸,他忍不住啊了一聲,又捨不得吐出來,含糊著拍拍林姨娘的手說:「沒事,九姐傻了,我聰明!」
九娘因嘴傷只能忍著笑戳一戳他的臉。戳人臉這事真的很容易上癮。四娘和七娘也同她一起認真聽慈姑仔細地講解場地十勢。
這捶丸場地多半設置在園林里,要求地形有凸、有凹、有峻、有仰、有阻、有妨、有迎、有里、有外、有平。那十個球洞,擊球的技巧都不同,泥土的軟硬幹濕也會影響擊球結果。由於發球檯不可試球,所以第一棒特別重要。慈姑恨不得把捶丸的所有技巧統統塞到九娘腦子裡。無奈在聽香閣,實在沒有場地可言。七娘一臉崇拜地看著慈姑:「慈姑,你以後也教教我吧。你怎麼什麼都會呢?你說得也清楚,我一聽就明白了。」
九娘去看十一郎的球袋,裡面裝著十來個紅褐色的木質童子球,球身上都是被擊打留下的痕跡。她取了一個出來放在地上。四娘柔聲在旁邊柔聲告訴她使用攛棒的巧勁。
十一郎趕緊從林氏身上滑下來,跑得遠遠的,趴在地上,雙手合攏大喊:「九姐,往我這裡打!輕輕一推,別太用力,平著推,來!」
屋裡的人看著他圓滾滾似一個大球,和那不足一寸的小球遙相呼應,實在可愛,都笑起來。九娘接過玉簪剛剛擦好的攛棒,放在手上顛了顛重量,略微比了比距離,左腿在前,右腿在後,微微側身,無需下蹲,輕輕一推。那表面滿是痕跡的童子球,快速輕巧地往前滾。
眾人屏息看著,一過中途都嘆息了一聲。十一郎眼看著已經偏了,索性伸手一把將球抓在手裡,扔回給九娘。四娘示意她再來一次。
慈姑說:「不要緊,你剛才揮棒的時候,偏了一點點。這個是要靠多多練習的。」十一郎走近了兩步又往地上一趴,翹起了小屁股,鼓勵九娘:「九姐你看準了再打!九姐再來一次!」
九娘又取出一球,仍放在剛才發球的地方,左腿在前,右腿在後,姿態舒展,揮出第二棒。
這次略微好一些,依然有些偏離。林氏直道可惜,這麼近的地滾球,她也能打進去啊。咳咳,不能說。四娘和七娘退到一旁,有些頹然。話已經說出去了,看來明天還是要丟臉。
十一郎一手抓住球又扔了回來,想了想,沒挪位置:「再來再來!你看,我把手張開一些!」
九娘忍俊不禁,忍住笑將球放好,手上一動。那球骨碌碌的出去,筆直的,滾入十一郎的手中。
十一郎跳了起來:「好!九姐你看,你三棒進洞!能得一根籌牌!」九娘走過去戳戳他的小臉:「十一郎要不要試試?」
十一郎想了想,搖搖頭:「算了,我以前三棒進洞甚至進不了洞的時候,九哥十哥總逼著我看他們一棒兩棒進洞。我會不開心。九姐你不是一直同我說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嗎?我不想你不開心。」
九娘嘆道:「原來我家十一郎現在總能一棒進洞了?」
十一郎瞪大眼無奈地說:「三四歲的玩地滾球也可以一棒進洞呢,我都五歲了!九姐你——真的要好好練練。」
四娘和七娘十分不得勁地告辭而去。
不一會兒,外面木樨堂的侍女喊了玉簪出去。不一會兒,玉簪神色古怪地回來,遞給九娘一個白玉盒子:「二郎說這個是御醫院極好的祛疤藥膏,給小娘子用,十來天嘴上就好了。」
九娘打開來一看,裡頭的油膏淡綠色,一股清香,再看看這白玉盒子通體無暇,也極精美,不愧是御醫院拿回來的,趕緊湊到銅鏡前,讓玉簪替自己上藥。
玉簪用玉勺挖了一小塊出來,輕柔地替九娘抹勻,有些納悶地說:「二郎特別交代,說這是一位極小氣脾氣又極大的表哥送的,讓你千萬記住這藥膏就算給你用了,都還是那位表哥的,千萬別給別人用。」
九娘一個激靈,臉一抖,差點把玉勺吃進嘴裡。
其實自從聽阿昉說了前世傀儡兒的事後,她就不氣趙栩了。她為了送阿昉禮物,投機取巧得了陳太初和孟彥弼的允諾,本來也有點心虛和愧疚。那日趙栩走了以後,陳太初怕她記恨趙栩,又原原本本講述了趙栩費了多少力氣才做出這樣的黃胖,還因此被程老夫子責罵得那般不堪。她心裡對趙栩頗多了歉疚,還想著要送個什麼好東西給他彌補一下。
照理說大人不記小人過,她是不會和一個十歲的小郎君計較的,但為何一聽這話,就真的不想送任何東西給那傢伙了?
宮裡的趙栩打了個噴嚏,心想,那盒膏藥應該送到胖冬瓜手裡了,恐怕她正在好生感謝自己呢。哼,除了自己,還能有誰想得著她。
聽香閣里,又被叫出去一次的玉簪臉上更是古怪,手中拿著另一個白玉盒子遞給九娘:「二郎又派人送了一盒藥膏來,說是一位極大方脾氣好的表哥送的,讓你隨便給誰用都行。」
九娘接過來,和趙栩那盒一模一樣的藥,該是陳太初送來的?
玉簪無奈地說:「二郎說了,你的藥膏塗一年也塗不完,他就不送藥膏來了,讓小娘子記得明日在老夫人跟前替他說幾句好話。」
九娘忍著痛笑了起來。原來哥哥多,是很有意思的事,轉頭又悵然起來:可惜阿昉孤零零隻有一個人,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