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2024-04-29 20:01:16
作者: 小麥
翌日一早,孟家牛車裡。四娘才想起來問起九娘:「你的嘴傷成這樣為何不在家歇上幾天?」
九娘沒了三顆牙,嘴唇皮又青紫紅腫,虧得玉簪手巧,連夜做了個小巧的帷帽,那薄紗上頭挖空露出眼睛,鼻子以下朦朦朧朧看不出傷來。她實在不想開口,只搖搖頭表示沒事。三個人都各懷心事,無精打采。
乙班女學課舍中,小娘子們卻依舊朝氣蓬勃說笑依舊,眼看著沒幾天皇家園林金明池就要開了,全汴京的人們都盼著呢。秦小娘子幾個笑著談論去年水嬉比賽的盛況,說到水鞦韆、水球的驚險有趣處,引起不少尖叫驚嘆。
張蕊珠一看見七娘她們就迎上來,十分關切地詢問:「六娘她沒事吧?九娘這是怎麼了?這個帷帽這麼古怪?」
七娘其實擔心了一整夜,愁眉不展地說:「我六姐昨夜吐了兩回,頭暈得厲害,得臥床七八天。九妹摔了一跤,掉了一顆牙,嘴也腫了,她嫌丑就遮起來。」
張蕊珠鬆了口氣:「皮外傷就沒事。阿姍你別太自責了,六娘休養得好,說不定三日後的比賽還能參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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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娘冷眼旁觀,忽然覺得張蕊珠這樣的神情,有些眼熟,前世在王瓔臉上好像也看到過。看似十分憂心,實則,那眼神里,不經意流露出來的是安心,甚至有一點點高興。她以前竟然沒有發現,是因為那是親近的人才被忽略了?
七娘搖搖頭,泄氣道:「六姐要是不在,我們就缺一個人了,張姐姐問過了嗎?還有沒有人願意去捶丸的?」
張蕊珠想了想,便走到前頭,高聲道:「各位姐妹,還請聽蕊珠一言。」
乙班課舍里漸漸安靜下來。
「昨日六娘不慎受了傷,三天後我們同蔡氏女學的比賽,五個少她一個,就不能成小會。如果就這樣放棄,實在可惜。哪位姐妹會捶丸的,可願意來補上?若是缺了各色用具,蕊珠家裡還有一套,可以送到府上先行練習。如果我們僥倖勝出,籌牌最多的三位姐妹就能去寶津樓和幾位公主同場競技。就算輸了,也不為恥。」張蕊珠緩緩道來。
這時外頭孟館長和李先生走了進來。李先生擊掌笑道:「蕊珠說得好!凡事要盡力而為。去年我們雖然以一籌之差輸給了蔡氏女學,也有一個人能參加御前捶丸賽。如果放棄,可就連這一個名額都沒有了。」
孟館長也笑著點點頭:「不戰而退,太過無趣。還請會捶丸的不要害怕。我來做館長前,也怕得要死,去年沒有甲班了,更擔憂得要命。可大家看看,館長我還是好好的,女學,也還是好好的。君子四德:元、亨、利、貞,我看這次捶丸賽大家可以看做是這四德的修煉。」
乙班的小娘子們議論紛紛。她們所上的捶丸課,更多是著重禮儀和規則,不少新升入乙班的才學了幾個月而已。雖說捶丸同蹴鞠、馬球一樣,深受時人喜愛。可這捶丸又要場地,又要全套的不同尺寸不同形狀撲棒、杓棒、攛棒、鷹嘴,還十分講究技巧,所以擅長的也只有那幾個人。
少頃,周小娘子開口說自己倒是跟著哥哥們玩過幾次,如果學裡不嫌棄,她願意補上六娘的名額。也有一位官宦家的林小娘子紅著臉說想試試。
七娘一看,這兩位,平時都是緊隨秦小娘子的,和自己很不對付,心一橫,反正是個輸,還不如和自家人一起輸呢,省得被她們冷言冷語。她站起來說:「先生!我家九妹學過捶丸,可以一試!」
課舍里一靜,孟館長猶豫了一下,心想九娘雖然聰慧,可這個頭實在太矮小了,恐怕還沒有撲棒高,就笑道:「歷來孟蔡兩所女學,捶丸賽還從來沒有九歲以下的小娘子參加的。」
秦小娘子笑著說:「孟七娘,大多數七八歲的孩童只會玩地滾球,看到別人一揮棒,恐怕跑得比球還快。你何必為難自家妹妹?」
張蕊珠卻笑道:「先生,九娘那麼聰慧,一入學就進了乙班,說不定也捶丸也有過人之處,不如讓她試試?我們可是很想贏呢。」
四娘撇了撇嘴,心道,哼,你當然說得這麼好聽。反正贏了你也能去寶津樓,輸了也是你去。
「張姐姐你真的很想贏嗎?」九娘細細軟軟的聲音響起。
張蕊珠一愣,隨即笑著答:「那是自然的!」
九娘站起小身子笑著說:「雖然乳母教過一些,但我也不知道行不行。不如明天讓我同兩位姐姐一起試一試?如果先生覺得我行,我想替我六姐出賽。」
是驢子是馬,拉出來就知道了。有些人,為了一己私利總想名利雙收,不惜騙人害人。
九娘心道:就算你想去,也要看你去不去得成了。捶丸?那就捶唄。
這天陳太初回到家,僕從來報外面殿中侍御史張子厚大人投了拜貼,急等求見。
陳太初迎出去。一看張子厚在角門處身穿便服,身邊兩個大漢,赤著上身,背著荊條,一個身上還有不少刀傷血痕。四周已經圍了不少百姓指指點點。
陳太初趕緊請張子厚進門。到了廳中,那兩個大漢立刻朝陳太初磕了幾個頭:「任憑衙內處置!」臉色恭敬。
張子厚道:「衙內身手十分了得,真是虎父無犬子!張某這兩個部曲闖下這等潑天大禍,害得衙內受了傷,該打該殺,儘管處置。」
待上了茶落了座,陳太初才溫然笑道:「這兩位光天化日,竟然屢向婦孺動刀。太初雖年少,也絕不能忍。家中幼妹也著實受了驚嚇。只是一來我兄弟幾個也傷了他們,二來大人和蘇東閣有舊,別人家的私仆,既然我們有因不便見官,還是請張大人帶回去自行管教。張大人其實不需這麼大陣仗來負荊請罪,不知道的,還以為我仗了爹爹的名頭欺壓別人。」
外間卻傳來冷冰冰的聲音:「爹爹的名頭,就是給你拿去壓人的,有什麼不行?我陳某人護短,天下間誰不知道?」
還穿著官服的陳青大步跨入廳中,看也不看那兩個跪著的部曲,逕自上座,受了張子厚的大禮,不為之動,一張刀刻斧鑿的俊臉毫無表情:「怎麼,張大人這是上門請罪還是上門問罪?」
張子厚又一個深揖到底:「下官不敢!子厚的私人恩怨,因誤會害得衙內受傷,實在愧疚無比,這才登門負荊請罪,還請太尉和衙內寬宏大量,饒過家僕兩條命。」
陳太初看到那兩個部曲依舊面不改色,不由微曬,這位張大人長得不錯。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本領一等一的強。欺負自己年少就說打殺任憑處置脅迫自己。看到爹爹護短又張揚,立刻軟下來求寬厚了。
陳青放下茶盞,抬眼看了看兒子,淡然道:「張大人不必多言,既然是你家的私仆,該怎麼處置,哪有來問陳某意思的道理?我看你們殿院彈劾起皇子一套一套的,自己行事卻猖狂至此。這台院和察院什麼時候變成殿院的附屬了?這御史台不姓趙了不成?」
此話一出,張子厚趕緊跪倒:「太尉言重!子厚的私事和御史台絕無關係。還請太尉寬恕張某管教不力,污了御史台的清名。」
陳太初一看這位張大人跪下了,殺人不過頭點地,他也不想已經樹大招風的父親再無謂樹敵,便站起來朝陳青行禮:「爹爹,我看這事就算了,兒子也只是不要緊的皮外傷而已,想來張大人心中有數,還是由他自己處置吧。」
陳青抬了抬手:「張大人不必如此,你我同僚,何必行此大禮。我家二郎既然說了這話,陳某今日就算了。他日再犯,恐怕不會這麼好說話。」
張子厚行了大禮謝過:「多謝衙內寬容,多謝太尉仁厚,子厚先行告辭。」他又轉向陳太初:「這次事情牽涉頗深,張某還想請衙內借一步說話。」
陳太初笑著朝父親行了禮:「爹爹,那兒子就送送張大人。」
那兩個漢子又砰砰對著廳中磕了幾個響頭,高聲喊道:「多謝太尉不殺之恩!」
陳太初和張子厚出了正廳。張子厚一把攜了他的手往外走去,淺笑道:「衙內心慈,張某感恩在心。」
第一次見到張子厚,雖然此人面容俊美,陳太初卻有種不舒服的感覺,現在被他攜了手更加不自在。張子厚卻輕聲道:「那日和衙內在一起的,除了蘇大郎,你的表親孟二郎兄妹,還有一位智計過人下手狠絕的,當是承安郡王吧。」
陳太初心猛地一個漏跳,腦中立刻轉了好幾個念頭,甚至惡念叢生。
張子厚卻依舊笑眯眯:「郡王的身手竟然也如此了得,倒叫張某十分吃驚,難怪能一拳就將魯王的臉打成了醬菜鋪子。殿院彈劾他的摺子一早已經擬好了。」
他停了腳,轉過來笑著說:「張某將摺子壓了下來。這兄弟之間打打鬧鬧也是常見的事,上牙還難免磕著下嘴唇呢,何必套上失儀無禮之類的大道理上頭。衙內你說是不是這個理?」
陳太初抽回手,若無其事地道:「張大人恐怕誤會了,那也只是我孟家的表弟而已。聽說郡王那日吃了官家十板子,該歇著才是,怎會出宮玩耍。」
張子厚一拱手:「衙內說的有理,不管如何,多謝太尉和衙內仁心寬厚,饒了我家部曲的賤命。張某有一言相贈:還請郡王越荒唐越好。衙內請留步,張某告辭了。」
陳太初默然,依舊將他送至角門外。
那個用刀傷了陳太初的漢子,忽然走上前來,朝陳太初一抱拳:「衙內,小的有眼不識泰山,使家主受辱,必當給衙內一個交代。」話音一落,他轉身疾奔,到了大門口的兩尊石獅子處,奮然舉起右臂,往上一砸,隨即那手臂軟軟掉了下來。幾個過路人都嚇得叫了起來。這人卻已經面不改色,左手扶著右臂,回到張子厚身後,垂首侍立。另一個大漢似乎沒看見一樣,毫無動靜。
陳太初一驚,張口欲言,卻見張子厚悠然上前,取出一方素帕,將那石獅子擦了幾下,掉過頭來笑著說:「家奴無狀,險些污了太尉家的石獅子。還請衙內莫要見怪。這算是家奴給衙內的一個交代。」
張子厚穩步踱回陳太初面前,見這少年光華內蘊,笑了笑說:「雖則太尉和衙內放過了他,只是他做錯了事,自己不肯放過自己。」他轉眼看了看暮色漸沉的長街和繞道而行的路人,嘆了一句:「有些人,做錯了事,自己會輕易放過自己。那張某倒不肯放過他了。告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