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我要他死
2024-04-29 19:54:23
作者: 月落
像雷火劈開枯樹,河水沖塌堤壩,年久失修的房屋倒塌,她的聲音並不大,卻穿透宮殿,震盪在百官心間。
片刻的驚亂後,他們紛紛出言喝斥。
「豈有此理!」
「放肆!」
「姜氏口不擇言,該亂棍打出去!」
最為惱怒的是魏國宰相張齋。
很明顯,他已經猜到買賣糧草讓他入瓮的人是誰了。
此時張齋叫囂著要把姜禾打出去,立刻便有禁軍上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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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去!」魏忌眼露冷光站在姜禾身前,喝退了禁軍。
他已經不是三年前那個只能背著她逃出洛陽的稚嫩少年,公子魏忌,他如今門客三千,一言九鼎號令天下,雖並非國君,卻能牽動朝廷、左右局勢。
魏忌今日站在這裡,就沒有人能傷害姜禾。
但他的神情也不免有些擔憂。
小禾要,王兄死嗎?
弒君弒兄那樣罪大惡極禍國亂政的事,他是不會做的。
王兄雖然頭腦昏聵,但也曾有功於魏國。他們兄弟當年立誓攜手並肩、治國理政。言猶在耳,不曾反悔。
他有忠君報國之心,並無謀權篡位之念。
可如今局勢,該當如何?
魏忌覺得他的脖頸似乎被命運緊緊扼住,無論如何也透不過氣來。
而片刻的思慮中,殿內已經亂作一團。
魏王大步流星走向御座,墨色的朝服如通往黃泉路的暗門,充滿戾氣。
他轉身跪坐,恢復了一國之君的儀態神情,看著姜禾輕蔑地笑了。
「要寡人死?」魏王笑得露出森然的牙齒,手掌在御案上拍著,重重道,「你敢,要寡人死?」
「正是。」姜禾站在大臣避讓開的宮殿正中,收袖而立,神情自然、眉眼溫潤。
好似她正在踩死一隻螞蟻,而不是魏國的君主。
魏王卻像聽到了天大的笑話,他忍住嘲笑,不再理睬姜禾,轉頭對殿中道:「芒卯何在?」
芒卯,魏國上將軍。
一個身穿武服的男人應聲而出,恭恭敬敬叩拜。
他年約三十來歲,寬肩窄腰,身材結實走路有力,一雙大眼又透著聰明狡猾。
「臣在。」芒卯道。
「寡人問你,」魏王寒聲道,「如今趙、韓、楚、燕四國圍我大魏,你有何良計可以退敵?」
堂堂國君,怎麼會被人稍加嚇唬就去死?泱泱大國,怎麼會被一個潑婦施計瓦解?
魏王覺得姜禾太天真。
對於天真的人,就要讓她頭破血流,知道魏國無法撼動。
雖強敵環伺,芒卯卻鎮定如常。
「稟陛下,」他揚聲道,「臣觀局勢,覺得韓國不足為懼,燕國疲憊之師,也易攻破。而趙國皇后乃我大魏長公主,趙國更曾受公子解困救助之恩,只用修書一封,便可令大軍撤回。只有楚國虎視眈眈許久,藉此機會,恐怕不肯罷休。那麼請陛下賜臣兵符,准臣遣六十萬軍南下,趁其跋涉而來攻其不備,旗開得勝殺其軍威,則其餘幾國望風而逃,不敢再犯!」
一段話邏輯嚴謹通俗易懂,又有勇有謀膽識過人。
不光魏王拍手稱讚、百官點頭,就連站在芒卯身前的姜禾,都露出讚許的神色。
這將士不錯。
只是兵者,詭道也。向來紙上談兵容易,真要應對起來,就沒有那麼輕鬆了。
比如,你知道齊國為什麼得了本宮的兵法,還沒有露出蹤跡嗎?
你知道雍國趙政,是怎樣一個人嗎?
虎口奪食都敢的人,會放棄這次滅魏的大好時機嗎?
一個楚國,你派六十萬軍前去。那若加上雍國,國滅還是國君死,怎麼選擇,很難嗎?
但姜禾只是輕輕笑了。
她神情溫婉地看著芒卯,笑道:「芒將軍要打仗,請問糧草準備得當了嗎?」
糧草……
我大魏的糧草,何時需要你齊國公主擔憂了?
芒卯朗聲道:「糧草之事,自然由宰相大人從中調運。」
「哦——」姜禾輕輕拖長聲音,在百官中尋找面色慘白的宰相,有些狡黠道,「卻不知宰相大人有沒有看過,魏國糧庫里,還有糧食嗎?」
一句話引得四座皆驚議論紛紛。
「什麼意思?」
「秋糧才收上來不久,必然糧草豐滿,國庫充足。」
「你我認為充足有什麼用?咱們又沒有去過。人家問了,必然有問的道理。」
百官議論紛紛,引得龍陽君和魏王盡皆變色。
龍陽君快走幾步走到宰相面前,開口道:「大人,可否隨本君移駕糧庫?」
移什麼移?
宰相張齋灰頭土臉跪坐在地,額頭磕在冰冷的地面上,泣告道:「微臣,中計了。」
中計了。
一開始聽說城內有人用高於市價一成的價格買糧,他們覺得或許是有商賈推算出明年將有災荒,故而囤積糧食等待來日出售,並不太在意。
再後來,治粟內史給他送來金子,說試著賣給收糧的一百車糧食,賺了不少。
「你這是貪腐!糧庫里少了一百車糧食,可怎麼辦?」張齋那時候氣得咆哮。
可治粟內史小心翼翼地告訴他說,城外有人賣糧,價格比市價低三成。治粟內史賣了再買,只是倒手一趟,便賺得不少金餅。
天下怎麼有那麼便宜的事?
治粟內史說城外賣的糧食摻雜草籽碎梗,這才便宜。但城內收糧食的特別嚴格,故而如果從城外買糧食賣進城內,是賣不出去的。但如果有好糧食賣給城內收糧商人,再從城外買糧食,就能賺錢。
但是即便能賺錢,誰會把自己家的糧食賣掉換成有草籽碎梗的呢?
國家糧庫里的可以。
左右吃糧的不是他們,而是災民或者出征的兵丁。
張齋這才動了心,給了治粟內史打開最大庫房的憑據。
但哪知道這邊賣了七千車庫糧,城外賣糧的竟然消失得無影無蹤了呢?
他們徒有一車金餅,卻填不滿庫房。
此時若魏國將士出征,只能喝風了。
但這中間種種,已經無法同魏王解釋。
動用庫糧本來就是死罪一條,既然如此,還不如找個藉口,留下那些金餅讓別人為他走動,救他一命。
驚慌中,宰相推脫道:「庫糧失竊,只有不到兩百車了。」
這兩百車,是幾日來勉強高價收來的。
「兩百車?」
詢問宰相的龍陽君幾乎要發狂,而御座上的魏王更是震驚憤怒得目眥欲裂,猛然站立又坐下。
「何時失竊?誰人敢偷?怎麼沒有聽到報官?怎麼沒有上奏?寡人要你何用?」魏王揮舞著衣袖,厲聲道,「把這個臨戰怠惰、丟失糧草的宰相張齋,拉出去斬了!」
「慢!」
姜禾身後,一個沉穩的聲音開口道。
魏忌緩緩上前一步,清澈的眼眸中雖有擔憂,但鎮定如常。
魏忌知道姜禾拿糧草做局,但他不知道她的局這麼大,乃至於做掉了整個京都的存糧。
如今魏國可以說是內憂外患,不能再忍受丁點風雨。但宰相殺了也便殺了,倒便宜了那些在他身後藏身免責的官員。
趁此機會,乾脆把那些貪官污吏連根拔起一併清理吧。
「王兄莫慌,」魏忌道,「糧草是丟了,還是出了別的岔子,不是今日殿上三言兩語能夠講清的。請讓臣弟暫時拘禁張齋,審問明白。」
魏王重重嘆了口氣,默許了魏忌的進諫。
宰相張齋被人帶下去,而魏王神情陰冷頹敗地跪坐在御座上,愁眉不展。
朝臣們七嘴八舌地議論著。
「我魏國斷不會受此折辱,要戰便戰,就算我等戰死沙場,也不能懼戰傷害陛下。」
「對,微臣等不怕。」
雖然表達忠心的聲音有些弱,更有些氣勢不足,但到底略微安撫了魏王。
沉默片刻後,魏國國君抬眼看向姜禾。
他臉上勝券在握的神情已經消失無蹤,取而代之是無計可施的懊惱和無可奈何的慍怒。
「安國公主,安國公主,」絮絮叨叨般,他念誦著姜禾的封號,緩緩起身走近,「你是要寡人讓士兵不戰而死成為我魏國的千古罪人嗎?你是要寡人卑躬屈膝對你跪地哀求嗎?還是說,只有寡人死了,你才肯把餘下半部兵法奉上,讓他們退兵?」
「只有你死了。」
姜禾紅衣飄逸站在殿內,如一柄龍泉劍,充滿神擋殺神的決然。
魏王猛然抬腳跺向地面,狠狠道:「你就不怕寡人這就下令處死姜安卿?」
姜禾抬頭看著魏王笑了。
她今日的笑比往常多些。
清冷的笑、不屑的笑、泰山崩而不懼的笑,此時卻是悲傷的笑。
「陛下,」姜禾緩聲道,「本宮的父親,目盲、體弱、失心失智、便溺而不自知,生不如死。若陛下肯下手殺他,本宮倒要謝你成全。」
「好,好!」魏王急躁地在殿內轉身,又猛然轉過來面向姜禾,斷然道,「寡人殺他是成全,殺了你呢?」
姜禾眼中的悲傷緩緩散去,從容笑道:「本宮一命而已,要你魏國上下百萬人抵償,這個買賣,在座的大臣們,不知道覺不覺得划算。」
沒有問魏王,她問在座的大臣。
你們哪個無兒無女,哪個沒有父母親眷?你們自己死不足惜,若你們的孩子被楚人用長槍穿過肚腹,用鎖鏈拴住脖子,拖在馬上狂奔嚎叫,你們覺得,划算嗎?
殿內突然死一般寂靜。
魏王退後一步。
他突然覺得姜禾像是一團來自地獄的火焰,沾之則灰飛煙滅。
「小禾。」凝滯中,魏忌就要出言相勸。
可龍陽君的聲音打斷了他的話。
「安國公主殿下,」他依舊保持禮儀,開口道,「你可知道齊國使團就在殿外恭候嗎?你可知道,你如今是我魏國太后的兒媳嗎?」
姜禾猛然抬頭,卻不是看向龍陽君,而是看向魏忌。
兒媳……
她覺得頭腦中轟然一聲,像有什麼珍貴的東西塌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