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欠一個道歉
2024-04-29 19:54:17
作者: 月落
雙輪馬車裡的空間有些逼仄。
姜禾緊貼後廂跪坐,長長的裙裾在身前鋪開,交領一絲不苟地護著脖頸,鎖骨就在這包裹中若隱若現。
趙政就坐在她對面靠近外面的位置。
趁著宗郡買茶的工夫,他施施然掀開車簾邁進來,似乎這裡是雍國王宮,而不是人人慾除他而後快的魏國。
或許是因為連日趕路,趙政的神情有些疲倦,可眼中的光芒卻炙熱明亮。
聽姜禾警告說魏忌已經知道他來,趙政泰然自若地笑了。
「他敢動孤,必死無疑。」
姜禾神情微滯,抿唇看著他,冷哼道:「你倒是很清楚。」
趙政露出幾分激賞,那一雙城府極深的眼睛中波光涌動。他換了個舒服些的姿勢跪坐,專心致志打量眼前的女子。
二十日未見,姜禾比九嵕山分別時更瘦了些。然而沒心肝的人在哪裡都能活得很好,她眼中光芒融熠,周身生機勃勃,猶如瘋長在田野里的禾苗。
這便放心了,又突然有些失落。
明火執仗把她看了個遍,趙政才回答姜禾道:「這還要感謝安國公主。」
姜禾別過頭,看鑽入車廂的風掀起車簾,外面已有些昏暗。
趙政緩緩道:「你送出去那麼多密卷,令魏國朝不保夕。魏忌盡可以把孤囚禁殺死,恐怕換來的是更快的滅國。」
車廂中一瞬間暗下來,風吹著趙政的頭髮,遮擋了姜禾看向外面的視線。
她的手指輕輕攥住衣襟,眉心蹙起,默認了趙政的話。
姜禾如今做的事,的確已經把魏國置於險境。
但她只是跟魏王有仇,卻不是想要魏國滅國。
那是魏忌的母國,是他從少年時便守護的家園。
姜禾將會帶著父親一起生活,若要她選擇在哪裡留下,是洛陽,是他的身邊。
若有誰能掃除六合,姜禾希望那人是魏忌。
趙政見姜禾若有所思眉心緊皺,忍不住開口道:「魏王威逼一個姜安卿,要付出如此沉重的代價。姜禾,你果然不能惹。」
「你在幸災樂禍嗎?」
不知道為什麼,姜禾覺得他們之間不似先前那樣從容隨意。而她看著趙政的面容,也比先前更容易惱火。
「覺得魏國要完了,所以不怕死地跑來看笑話?」她又問,而且試著伸了伸胳膊,尋思胳膊的長度和他二人之間的距離,能不能伸手把趙政從馬車上推下去。
她討厭他說話只說一半,討厭他每一句話都有兩層意思。
這個人沒有學過好好說話,所以煩人得很。
然而她只是剛剛打開手臂,趙政就抬手捉住了她的衣袖。
「兵法,為何沒有孤的?」他看著她問,聲音不大,卻蠻橫無理。
見面的寒暄到此為止,趙政表明了真實意圖。
人人趨之若鶩的兵家密卷,他也想要。
「因你在修渠,」雖然心中不快,姜禾還是坦白道,「如今可調用兵馬不多,幫不到我。」
「好,」趙政並未失望,他眼中泛起點點笑意,把姜禾再拉近一點,瞭然道,「這件事便罷了,但雍國急需糧草,你收來的這些,孤要了。」
為了籌備戰事和提防天災,一國的糧草是嚴禁外運的。
百姓可以吃不完賤賣給官府,也可以自己偷偷賣進黑市。但若運走,卻是千難萬險。
不過這一次不一樣。
魏忌幫姜禾掩蓋了收糧的事,趙政若想把糧草帶走,比往年容易許多。
姜禾搖了搖頭,順便抽走了自己的衣袖。
她板著臉,神情漠然。
「若陛下日夜兼程而來,是為買糧,本宮要讓陛下失望了。」
晃動的馬車中,姜禾抬手取下一根蠟燭,用火摺子點亮,安放在燭台上。
燭光搖曳,在車廂的細紗帳上投下她曼妙的身影。她的眉眼細緻好看,五官組合在一起,像一幅驚心動魄的畫作。
可她的神情和動作,卻帶著拒人千里的清冷。
趙政眼中的笑意慢慢散盡,忽然想到了那件或許不可能的事。
「你做這些,不是為了讓魏國滅亡?」他問道。
「不為。」姜禾看著他道,「你忘了我同魏忌的情意嗎?」
「縱使他的兄長把你的父親那般折磨,你也要顧念與他的情意?」趙政冷聲道。
姜禾搖頭笑道:「他的兄長,關他什麼事?」
「你!」
趙政有些憋悶地厲喝出聲,卻又壓制自己的怒火。他收拳端坐,想了想,終於苦笑。
「原來你是這樣的。」
「我一直是這樣的。」姜禾抿唇道。
光影流動下她的模樣是那麼動人,動人卻又氣人。
知道她心中只有魏忌,所以履行承諾放開她,讓她離開雍國。
見魏忌連她的父親都護不住,以為她會生氣傷心,所以心中燃起了那一點點希望。
希望她是個乾脆果決的人,不容別人辜負的人,甚至是……水性楊花的人。
可她偏不。
她把最大的底牌拋出,讓天下人都得到了兵家密卷,卻不是為了滅亡魏國,只是救出父親?
趙政忽然覺得姜禾蠢笨得讓他惱怒。
「停車!」他目光看著姜禾,卻說給車夫聽。
車外的宗郡立刻控韁停車,趙政卻沒有動。
不該是這樣的。
他來的路上原本有許多話想跟她說。
他想要抓住她的手,把她拉到自己的懷裡。他想要她,占有她,得到她,讓她從自己這裡,感覺到愉悅。
又或者,只是看她坐在自己對面吃一餐飯,酒足飯飽後笑起來。她眼角眉梢飛揚,而自己裝作不屑地冷哼一聲。他還可以問她有沒有收到自己的信,姜賁已經放回去了,他信守了諾言。
她會笑得更開心,潔白的牙齒和清澈的眼睛一起閃亮。然後他趁機偷偷牽一牽她的衣袖,片刻溫存,抵他寸寸相思。
但是都沒有。
為何一見面他們就要吵架。
他是傲睨自若又深藏不露的人,卻總是被這個女人氣到抓狂。
「姜禾,」到最後,趙政終於嘆息道,「小心。」
「趙政!」姜禾卻叫住了他。
她倒沒有憤怒,只是帶著些索然和探究道:「你沒有別的同我說嗎?」
有很多,卻不知該如何開口。
「趙政,」她又喚他的名字,俯身靠近一步道,「那一日你突然吻我,我還生著你的氣。」
趙政眼中的煩悶和疼痛消失,露出迷惑的神情。
是的,那日在大雍皇宮,他親了她。
他因為她見了魏忌而妒意叢生,情不自禁無法自持地,親吻了她。自從那一日開始,他們便爭吵和疏離。
她不再睡他的床,而他對她也粗暴無禮。
「你那樣子,不對。」姜禾繼續道,「你要同我道歉,這樣我們之間,才能好好說話。」
是這樣嗎?
所以她後來對他的態度,都是他欠她一個道歉?
不,他不僅僅欠一個道歉,還欠一個表白。
趙政直起身子,他眼中有點點星光蔓延,像一條美麗的銀河鋪開。他斂去煩悶,重新獲得希望,溫聲道:「姜禾,那一次是孤的錯。可你或許還不知道,孤對你……」
一聲響亮的馬嘶打斷了趙政的話,火把的光芒照進車廂。姜禾掀開車簾向外看去,有些驚訝道:「魏公子。」
馬車停在一處官道,車後是嚴陣以待、喬裝打扮成護衛的蘇渝和他的郎中令軍。
車前是一人一馬,慢慢靠近的魏忌。
年輕的魏國公子端坐馬上。
他身穿白衣,腰裹紅綢,腰間懸掛著一枚三棱箭頭。神情溫雅,氣度雍容。面前是郎中令軍上弦的弩弓,他卻神情自若地走近馬車。
臨危不懼,氣定神閒。
聽到姜禾的聲音,魏忌眼中露出笑容,他手中輕舉的火把向她傾斜,待看清姜禾的面容,鬆了口氣。
「還好嗎?」他問道。
姜禾含笑點頭跳下馬車,趙政也已經站在魏忌面前。
郎中令軍立刻把他團團護住,趙政抬眼看著魏忌,並未作聲,只是抬手到肩膀,解下一粒扣子。
「陛下安好。」
魏忌把火把交到宗郡手上,自顧自拉開胸前短繩,解下披風。
深秋的傍晚很涼,他的披風寬大柔軟,展開又落下,裹住了姜禾嬌小的身子。
「外面冷,」魏忌幫姜禾系好短繩,暖聲道,「小禾莫要著涼。」
趙政解開披風的動作便凝滯在半空。
他的披風不是用短繩系起來,而是並排的三粒盤扣,規整嚴謹。
而宗郡神情複雜地別過頭。
這個,也要搶嗎?
那你們今日,如何搶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