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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人前做戲

2024-04-29 19:53:01 作者: 月落

  泥金小靴踩在地板上,發出珠飾輕動的微響。

  而裙裾間飄散過來的香味,應該是鬱金、和羅和紫真檀。

  幾乎都來自異域,名貴而又低調,果然是豪商世家小姐才用得起的。

  可即便是尋常人家的姑娘,也該知道他人私寢不可擅入。韋南絮身為相府嫡女,以為有太后口諭撐腰,便可以趁機闖入一窺私隱嗎?

  太急了,急則心亂,亂則失態。

  宮禁深處不懂謹言慎行,看來今日不必吃清燉陛下,只用吃紅燒嫡小姐了。

  姜禾躺著不動也不作聲,準備等韋南絮看到她的樣子,便大喊出聲救命。

  不管韋南絮是來幫她解開繩索,還是嚇得逃跑,姜禾只用命內侍宮婢抓住她,再用破布堵上她的嘴,便可以隨便說了。

  ——韋南絮趁本宮睡著,把本宮綁在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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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韋南絮對本宮圖謀不軌意圖輕薄!

  ——女的也會輕薄女的啊!

  ——本宮不是!本宮心儀主君。韋小姐,回頭是岸啊!

  姜禾在心中想好措辭,便等著韋南絮走過來。

  腳步聲已在不遠處,只要再走近幾步,韋南絮便能看到龍床上躺著的人了。

  不能急,得給韋南絮一點時間捆繩子嘛,再等等。

  姜禾扭過頭看向殿門的方向,期待韋南絮快點出現。

  可就在這時,殿門被人緩緩推開。

  「誰?」

  森冷的聲音像越國利劍一般刺進來,驚停了韋南絮的步伐。

  「陛下。」韋南絮轉過身下意識屈膝施禮。

  她是相府嫡女,又是太后常常請進宮的女子,尋常見到國君,都已經不怎麼跪地叩頭。

  趙政看著她。

  雖然夜間匆匆而去,玄衣纁裳卻仍一絲不苟穿在他身上。冠纓結於額下,其上珍珠垂墜微微搖晃。黃赤紺縹四彩綬帶束於腰間,讓趙政看起來更增挺拔之勢。

  少年國君龍威燕頷引人愛慕,可他那一雙眼睛,卻冷得像是通往幽冥黃泉的窗口。

  他生氣了。

  似乎無法控制自己,韋南絮「撲通」一聲跪下。

  她打著冷顫叩頭道:「臣女有罪!太后口諭命臣女來拿魚符,臣女聽聞王后殿下未醒,恐有不測,這才擅入寢殿,求陛下治罪。」

  趙政沒有理睬她。

  他抬腳走向龍床,寬大的深衣下擺從韋南絮眼前閃過。

  趙政走到床邊,低頭看著仰頭瞧向外面,瞪大眼睛鼓著嘴巴滿臉失望的姜禾,溫聲道:「哪裡有什麼不測,王后她只是……太累了。」

  韋南絮跪在地上。

  地板冰冷,絲絲寒氣透過她單薄的裙裳侵入骨髓,加深了膝蓋的疼痛,讓韋南絮一刻也不想待下去。

  可趙政沒有恩准她起身,她便不能動。

  垂著頭,韋南絮看不到龍床上的情形,卻能聽到他們的對話。

  「醒了嗎?」趙政的聲音溫和柔軟,像是怕驚醒睡夢中的花神。

  「嗯?」床上的女子翻了個身,帶著剛剛甦醒的倦意。

  「累壞了吧。」他俯下身去,也不知道在做什麼事,只能聽到窸窸窣窣的聲音。

  正因為看不到,那聲音更讓人浮想聯翩面紅耳赤。

  「都怪你,」姜禾嬌嗔道,「那麼多次也不行。」

  她看著趙政竊笑,唇瓣張開露出貝齒,胸口微微起伏,卻強忍著不發出聲音。

  這是你咎由自取!從今往後思戀你的韋南絮就會知道,當今雍國國君,是夜裡屢次嘗試卻也不能成功的男人。

  恐怕陛下你在她心中的形象要大打折扣了。

  正在解開繩索的趙政臉一黑,幾乎不假思索,便哼聲道:「孤不過是想早些要你誕下子嗣罷了。殿內有人在等著,王后謹言。」

  短短一句話,便把「不行」說成了「很行」。

  姜禾對他翻了個白眼,假裝驚訝不安道:「誰在殿內?」

  那條剛剛解開的細繩從床頭掉落,「啪」地一聲,吸引了韋南絮的目光。

  韋南絮的頭一瞬間垂得更低。

  「是臣女的錯。臣女領太后口諭來取魚符……」

  「知道了。」

  姜禾未等她說完便打斷了她的話。

  那些話已經聽過一遍,實在無需再聽。

  趙政待姜禾起身,扶她坐在妝奩前,仍舊未看韋南絮。

  「韋小姐,」他的聲音生分得很,「私闖宮禁是大罪,如今後宮由太后主政,王后協理。這件事怎麼算,孤就不管了。」

  他說完撿起一支珠花放在姜禾手中,看一眼妝鏡道:「今日你戴這個。」

  姜禾點頭應諾,趙政便滿意地抬腳離去。

  玄青色衣袍閃過,埋頭的韋南絮只看到衣角最下面,繡著的山火圖紋。那些圖紋離她那麼近,可趙政的心,卻離她那麼遠。

  他說他不管。

  他並不看任何人的臉面,也不管他的妻子會不會一氣之下對她鞭笞責罰。

  趙政冷漠狠心,全然不在乎她的尊嚴和性命。

  「請王后殿下治罪。」

  韋南絮臉上白了又紅,紅了又白,心中更是五味雜陳後悔不迭。

  到底為什麼鬼使神差闖進來呢,是因為趙蛟那欲言又止的神情。

  那神情讓她猜測趙政和姜氏並不和睦,猜測不允許宮婢進入的寢殿裡,藏著什麼齟齬禍事。

  她以為有太后的口諭在,就可以進來一探究竟。看一看王后為何在床上遲遲不起,是不是背著陛下在做什麼事。

  沒有。

  他們夫妻情深似海繾綣難離,讓目睹這些的自己妒火中燒又陷入難堪境地。

  都是趙蛟害的。

  韋南絮咬著唇角,等待姜禾的羞辱。

  沒有聲音,一雙穿著木屐[1]的腳緩緩踱步過來,姜禾溫聲道:「韋小姐快起來。」

  她說著已經伸出手扶住韋南絮的胳膊,幫助韋南絮起身。

  「韋小姐這幾日在宮中做事,辛苦疲累,如今不過犯下一件小錯,也值得陛下大驚小怪嗎?」

  韋南絮滿臉通紅憋著一口濁氣,半晌才道:「是臣女魯莽。」

  「不礙事。」姜禾說著從妝奩下取出中宮保管的魚符,交到韋南絮手裡,「你去吧,早日準備好祭品要緊。」

  韋南絮屈膝施禮,起身時,注意到姜禾輕輕揉弄了一下手腕。

  那動作雖很快恢復正常,卻明顯是因為手腕不適。

  宮婢魚貫而入,服侍姜禾沐浴更衣梳妝打扮。

  韋南絮告退出去時,在寢殿門口忍不住回頭望了一眼。

  兩位宮婢正幫姜禾解開褻衣,另有宮婢抱香、擎茶、取衣、扶鏡或者引路。殿內忙中有序,人人無語,人人莊重優雅。而充斥著墨色裝飾的宮殿裡,她們衣香鬢影身姿美麗。

  桌上擺的那些綾羅玉器珠寶,韋南絮司空見慣並不稀罕。

  相國府也有許多侍女伺候她梳洗更衣,韋南絮也並不羨慕姜禾一人之下的生活。

  可她羨慕姜禾可以躺在床上,對那個人嬌嗔地說話,抱怨地低語。

  羨慕趙政對別人生殺予奪,對她卻嬌寵溫柔。

  韋南絮邁出寢殿,門口侍立的宮婢立刻關上了門。

  那動作不光有警惕,還惱恨自己闖進去,擔憂她被牽連。

  韋南絮沒有理她。

  相府嫡女若對一名卑賤的宮婢生氣,便是失了身份。

  她需要好好靜一靜。

  善弈者懂得臨殺勿急,穩中取勝。

  她今日已經錯了一回,萬不可再急。

  每日清晨,長安君趙蛟都會到太后寢殿達政宮請安。

  太后宮中照例有幾位大臣稟事,事畢離去時,趙蛟往往恭敬地站著目送他們。

  「蒙大人清瘦了些,要注意保養啊。」

  「什麼時候再同李大人吃酒?」

  那些大人不便在宮內多說,往往謙卑地施禮,便轉身退下了。

  趙蛟不以為意,他俯身在憑几上,等著太后出來。

  可今日太后還未出來,倒是相府小姐韋南絮緩緩走出。

  「韋妹妹!」

  趙蛟臉上露出激動的神情。

  「你還好嗎?膝蓋好些了嗎?」

  韋南絮停下腳步,端莊持重地施禮。

  「長安君安好。」

  「好著呢好著呢!」趙蛟笑嘻嘻地貼近韋南絮,也不管韋南絮臉上明顯疏離的神情,低聲道,「有空嗎?我府里新制了些香料,你去挑些賞人。」

  韋南絮卻並未回答是否有空。

  她的聲音更低,臉上拘謹又難過,輕聲道:「你說得對,嫁給陛下或許也未必會好。」

  這是大逆不道的話,然而她說出來了。

  對弈時不光需要心細,還要膽大。若想棋子為我所用,非得要有舍有得適時決斷。

  「怎麼?」長安君明亮的眼眸一瞬間更加清亮,卻偏偏垂下睫毛,掩起亮光。

  韋南絮嘆息一瞬,遲疑著,終於似下定決心般道:「長安君,你知道若一對夫妻看起來恩愛非常,床上卻有繩索,是為什麼嗎?」

  [1].據文獻記載,中國人穿木屐的歷史至少有三千多年。春秋戰國時期,穿屐者日益普遍,據說孔子當年就穿過木屐。《太平御覽》卷六九八引《論語隱義注》:「孔子至蔡,解於客舍,入夜,有取孔子一隻屐去,盜者置屐於受盜家。孔子屐長一尺四寸,與凡人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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