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戰術2天殘地缺
2024-05-22 13:29:34
作者: 孫晨露
十四年前:
小學堂里掛著一幅場地圖,上面用不同的算籌數量做了標記:
小夫子道:「凡事皆有定數,而數字是表現他們最嚴謹之方式。」眾學子紛紛仔細看上來,小夫子又道:「在這上面我用算籌的數量為大家標記出了最適合進球的區域。標著顏色的便是最適合一般人進球的關鍵點。當然,圖上泥土之區域便是阻攔同樣顏色的進球最佳區域。」
鋤頭一臉疑問道:「小夫子這是如何得來?」
小夫子道:「此乃進幾日我觀察你們打球,記錄了數據,再結合你們的身高、球力、球門等等因素測算出來的。我針對每個人的習慣、活動方式,設計出最適合大家的進球點,截球區域。近幾日便以此為基本,結合自身與對手,還有自己預定對手的情況稍作調整的練習。」學堂中立刻道道目光如矩,眾學子們紛紛尋見對手,心照不宣的爽朗一笑。
小筐感慨道:「小夫子不愧是神算子,這般麻煩都算的出來。」他一聽便覺得頭疼。
勺子道:「眼下不是比算,否則令他們一同上陣也被小夫子比的落荒而逃。」
朝蘇一臉詫異道:「小夫子算法那般厲害?」
一眾人心有餘悸齊齊感慨道:「那可不是一般的厲害?你可知道,有一次二十人同時舉出最複雜的算法,小夫子一目十行同時得出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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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蘇輕呼一聲,腦補了一下壯觀的場面。
小筐道:「當下算術大家,也要算好幾日的。」
小夫子笑道:「哈哈,天下學問盡皆相通,處處有妙用。哪怕比球,為師照樣算的贏。」
眾人一驚,比球如何算。小夫子又道:「賽事規則如何定?」
朝蘇正色道:「蹴踏自黃帝之時便有的運動,歷時今日無論從人數、戰術、規則上有多番變化。而當下蹴踏之所以精彩絕倫又吸引眾人,主要還吸納了其它運動。我們的賽制規則。每隊共十五人上場。此次含教學,共計十六人。採取三局兩勝制:第一局為棍,此意為善用工具,子曰: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居是邦也,事其大夫之賢者,友其士之仁者。故人慾成事必善用工具;第二局用手,即使沒有武器也要堅持到底,此為永不言敗;第三局用腳,腳比手更不靈活,此為乘風破浪。」
小夫子點頭又道:「人人皆分為一、二、三分打法,卻少有人知還一個六分打法。」
眾人一驚道:「六分球?」
小夫子道:「不錯,在銅鑼下有一個彈蹲。只要球被彈起而三分進球之人不曾落下,再度將球擊中銅鑼則按分值算得分。」
鋤頭向後一晃,道:「那也太難了吧?」
小夫子又道:「不錯,而且此得分有一大缺點。」
朝蘇一臉認真,上前細聽,極道:「何缺點?」勺子、小筐也一臉正色,專注的微微湊上前。鋤頭雖抱怨卻也明顯的側耳細聽。
小夫子掃著正襟危坐的眾學子,道:「極易被反旋。倘若對方此時先攔下球,即使比賽結束也要打完這一球,若對方進球成功,稱為反旋雙倍加分。故無人練習,久而久之,便被人們遺忘。本是激發人們永於挑戰之決心,卻被人人遺棄。」
「哇。」眾人大驚失色。鋤頭當下感慨,道:「十二分啊,不是要落飛對手。」
小筐道:「我們進一好難啊,一下子輸十二分太不划算了。」
朝蘇嚴肅道:「有輸便有贏。」
勺子道:「既無人練習頂多掙六分,可卻要輸十二分啊。」
小夫子道:「不錯,與其他隊或許只輸六分,可是,與松泉,我分一旦用六分球,極可能輸十二分。」
小筐捂著胸口後怕道:「哦,那不可練習。」十分堅決的搖頭。
小夫子道:「不,我們必須練習。」對著十分擔憂的眾臉孔,又道:「松泉空青羽教學是第二個反旋出神入化之人,他賽事生涯中唯一一次險勝便是贏了這一球。」
朝蘇嚴肅道:「那第一人是?」
小夫子道:「約三千年前的祖宗,只是傳說。而松泉教學是真的。」
朝蘇聽明白道:「依小夫子之言,松泉會用六分球將我打的落花流水,我們必練習六分球。」
小夫子道:「不錯,空青羽座下三大弟子,皆可用反旋。我們必要臥虎藏龍,只能多不能少。更要贏在他們看不見,想不到之處。便是我根據你們的體能、身高、力道與場地情況等推算出來的紅色的點。」
眾人一臉任重道遠之凝重。小夫子又道:「勺子,安排人將此錦囊按牌子的名號發下去。朝蘇安排人記錄眾人練習情況及需調整的數據。」
當夜,十多人正在練習反旋。小夫子抱著一個球過來。鋤頭驚呼道:「啊,小夫子,你這是?」指著他手中的球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小夫子道:「慌什麼,穩住穩住。」見眾人盡一臉不信。輕哼一聲,甩起頭,打了些底氣。
眾人巴巴的望著小夫子將球放在地上,踢著小短腿飛跑上前,看似十分厲害的踢上一腳。定睛,離球還有一腳的距離。眾人十人不忍直視。頓時目光無處安放,連朝蘇也為難的躲閃著目光。小夫子又賭氣的上前踢一腳。球原地滾了滾不再動。眾人呆呆的目送小夫子搬起搖搖晃晃的沖向球門。球自球門下的欄中蹦了兩蹦。
小夫子垂頭沮喪片刻,轉身昂著頭大氣道:「你們好生練習。我不過是看大家太累了,讓大家好生歇一下,歇一下。那邊兩個場地還有數據要測算,你們繼續,繼續。」眾人盯著他若無其事的背著小手,踢著小短腿雄赳赳、氣昂昂的走掉。霹靂啪啦的響起幾聲狂笑。小夫子擰上小眉頭,朝蘇白茫茫的望著那幾個放肆的人突然收住,有兩人忍的好辛苦。便沒有責備他們。果然,見小夫子徹底走掉,又狂肆的大笑。
一輪朦朧的月高高的掛在樹梢,朝蘇踏著輕輕的晚風,果然看到四處燈火,一個小小的身影在寂靜的場中,捧球嘆息。「小夫子。」當小夫子聽到輕柔的叫聲。猛的把球藏在身後,蹦向那個方向,道:「哥哥也是出來賞月。」
朝蘇認真道:「我不是賞月,是與小夫子練球。」
小夫子低落的捧出球,重重的長嘆一聲,道:「唉。」
朝蘇上前道:「小夫子不必氣餒,你尚年幼。待過幾年,你定能踢的很好。」
小夫子一本正經道:「不行,我必須現在打好。」
朝蘇道:「為何?」
小夫子道:「我們若要贏松泉,必得處處出其不意,形成十面包圍。所謂天下武功唯快不破,我們便以快攻取勝。當日,人人必不提防我,我便是最有利之意料之外。必要練好。而且最有利的力挽狂瀾不可只有一、二,必要有三。其實,我的形勢比你們任何人都容易。」
朝蘇道:「只是,小夫子一向孱弱,練習起來太困難了。」他說的很委婉,沒說胳膊、腿短。
小夫子道:「別人家的孩子之所以被稱為別人家的是因為你全神貫注的玩耍,他在全神貫注的流汗水。每一分成功都乃十分汗水的積累。既然我有先天不足,便流二十分的汗水。我可以他人可見的弱,不能一無所是。」
朝蘇望著一邊的一沓紙,道:「小夫子,又去測量了?可已經諸多時日,何必還要那般麻煩?」
小夫子道:「哥哥可知,房屋、車子早已使用多年,為何祖沖之花那麼多年研究圓周率?」望著心驚的朝蘇,一絲風微微拂著他的秀髮。小夫子又道:「因為,數據越精確,便越精緻,車子、房屋便越堅固。」
朝蘇抬著如水的深眸望著小夫子。寂靜的夜連風都是默默的。小夫子又道:「每一次的努力都有會意外的收穫。比如,經過多日測量,我的眼睛不再是眼睛。」
朝蘇望著那堅定的小臉孔,並沒有害怕。小夫子道:「是尺度。只見他人的動作,便可以目測出於他最有利、最不利的點,甚至球的走向,何人於何點攔截最為有利。」
朝蘇大吃一驚的望著小夫子,萬般感慨,輕道:「小夫子。」
小夫子道:「哥哥,我們要成大事。便要心腦耳鼻口眼皆尺度,要能精確仗量更廣闊的天地。一個人生來便天下無敵是不可能的,定是他在別人不知道之處做了巨大的努力。」
朝蘇點頭道:「好,我先與小夫子練球,定也抽時間把自己的眼睛變成尺度。」
小夫子堅定道:「哥哥,不只是變自己的,是將你看到的每一個優秀球員的眼睛都變成尺度。」
朝蘇道:「所以,小夫子才要我記錄每一個人的數據,是想讓我了解每一個人。」
小夫子點頭道:「只對了一半。所謂大將軍是要帶著他人打勝仗的,必要讓他人看到你可以做到。」
朝蘇一驚,十分感激小夫子對自己的栽培。又不解道:「小夫子,贏那麼重要嗎?」
月亮越發的透明,夜越深便越容易顯得天空清朗。此刻也飛鳥也沉默下來。風輕撫著他們,不肯發出一點聲音,生怕打擾了這溫潤的青黃。小夫子搖頭道:「不重要。平安最重要。既然松泉來戰,我們除非不入圍,一旦入圍,一旦決勝負。必有諸多陰謀猜忌而來。」
朝蘇道:「既然如此,為何還要入圍?」
小夫子道:「為了汶榮平安,我們要展現在他人面前的是我們的風采與胸懷,讓他人不可輕易打汶榮的主意。」
朝蘇不曾想到會有諸多牽扯。心頭翻江倒海道:「如今汶榮富足。天下惡人必心生垂涎、爭搶之念,倘若一旦試探到我們少年可欺。便貪婪的陰謀算計。」
小夫子點頭道:「既然我是汶榮小神童,小商典,便有責任保一方安寧。而他們挑戰的是小學堂必要人人盡力。可是,我們若贏了,也會有很多不利。」
朝蘇道:「那小夫子如何應對?」
小夫子道:「我們只有贏的僥倖,贏的讓人讚嘆,讓人意想不到方可平安。」
朝蘇道:「所以,小夫子才想到此數據測算的主意,且讓眾人都會目測。彼時再以兵法之道論述贏的僥倖,人人便會讚嘆我們贏的巧妙,我汶榮人才濟濟,必不敢輕易欺侮我們。」
小夫子點頭道:「這只是其一,如今天下尚武,過於重武而輕文,必導致許多人逞兇鬥狠,滋事生非。故可藉此時機昭示文不敗於武。」
朝蘇道:「太讓人讚嘆,小夫子如此年紀,怎生看的這般長遠?」
小夫子喜道:「我父親說我是書蟲,未出世之前便與父親一起讀書了。兩歲獨自作注《道德經》與《孫子兵法》;三歲獨自作注《易經》。」又不好意思的笑笑道:「雖然有很多錯,可是我有見解,還能找出幾條讓我父親與眾大學士驚嘆,所以才有今日之才名。」
朝蘇不免心急道:「唉,我尚讀不懂《易經》,更不能為兵法作注。」
小夫子道:「那是你要求太高了,台階是要一步步的爬的。其實,也有捷徑可尋。」
朝蘇抬眼望來,小夫子道:「於他人見解之上,見解之悖思索、辯論,便會慢慢的形成自己的觀點。」
朝蘇點頭道:「小夫子說的很有道理。」
小夫子笑道:「他日你的成就定會比我高的。我父親說我開竅太早,基底太稚嫩。」
朝蘇笑道:「的確,許多時候小夫子很幼稚。只是在關鍵之時仍可定大計。」
小夫子輕輕一笑,道:「哈哈,不錯,計乃我定,力乃眾人出。所謂神有始,神有創世之神。」
朝蘇道:「弟子受教,定當做好自己之本分。姜太公定天下始封神,用天下能人在神位。然於封神之前便有神,其神力深不可測。倘若我知己知彼知物便於人間是為深不可測,自有創世之神之本事,再善用知己知彼者方可成就不世之功。」
小夫子道:「還記得那本兵書嗎?變者乃萬千之不定數,終為一,始為一,便是我們所說的始終如一。從始至終卻萬千不定數。我父親是要告訴你定放開心胸、眼界,乃變之本。要好好的思忖,關鍵之時定有大用。」
朝蘇輕喃這幾句話,深深的記在了心裡。
十四年後:
重夜輕咳一聲跌在地上,他用的了全力,那一道如狂龍一般的劍風猛得穿透了窗子,狠狠的切入地下之後,便沒有力氣。步非煙眼前一黑,暈倒在地。大傻望著蒼茫欲黑的天空澄靜的讓人心情大好,時而感到高遠的遙不可及,時而又覺天清夜近人。緩緩的欲抓天,他手上殷紅的血漬被風乾了,握著一手暖暖的輕風,他笑了,真誠的笑了。從來沒有好好的感受過,風這般和藹溫暖,像母親的手愛撫著自己。他笑的格外幸福,兩行清淚順著眼尾淌了下去。靜謐的黃昏,此處安靜的如無人之地。在濃郁又不真切的濃墨下,幾人心情極為複雜。放下許多情緒又收起一腔心事。只是沒個能說的人,恨殘孤獨、悲愴的眸子通紅,極襯方才的血色殘陽。僵持了許久的眼淚終於退了回去,吐出了百年陳釀似的重重的濁氣,整個人顯得輕快了許多。垂下不忍的眸子道:「你個傻子,早早的滾吧。今日放你一馬,他日定不輕饒。」言罷,眼中的淚竟幹了。本翻湧的心潮也平靜下來。
大傻綻了一個傻傻的笑道:「娘來了,她還似那般疼我們。」虛空抓著那縷風。眼淚被風乾了,笑容也顯得苦澀。
恨殘倒是淚水打轉,聲音有些許悲愴,嘲笑道:「她死了多少年了?她在世之時除了打罵你這傻子,也沒怎生疼過你。你便是一個人見人嫌的傻子。」
大傻笑笑道:「血濃於水,打罵也罷,她在我身邊便是最好的,她不過恨我是傻子,想要我聰明些。我見過,她打我的手是抖的,心中應該很難過;罵我之時眼中含著淚,應該也是疼我的。有她在,我便覺得是極好的。」悲涼涼的聲音哽咽著,一縷縷淒涼的髮絲飄搖在風中。幽幽道:「你從不想我是你二哥,我只想看到你好好的活著。」
恨殘狠狠的抹掉一把淚,怎奈眼淚更洶湧。道:「家裡誰人不討厭你,不覺得你是多餘的,家裡人的恥辱?」他說的越狠,心頭卻越坐立難安的焦躁。思緒不由回到從前:大傻總是把自己認為最好的東西捧給他,而且還笑的格外的燦爛,他張著春花秋月似的眼睛捧上一顆粽子道:「三弟,三弟。你最喜歡的糯米粽子,那一盆里只有三顆是娘親手包的。我給你留著呢。」當時他一把打翻了,狠道:「滾,我才不是傻子的弟弟,我才不會是又傻又瘸的。滾,滾啊。你是要別人狠狠的嘲笑我嗎?」大指著他聲嘶力竭的喊道:「滾,滾啊。」時至今日,他不曾對自己的所做所為感到一絲內疚。仍然倔強的昂著頭,憤憤道:「我與你本不共戴天。日後休要提及兄弟之事。」悲哀的涼風掃起他一縷亂發,掩蓋了他慘澹的臉孔。
重夜艱難的扶著沉重不堪的腿,踉蹌行來,撲倒在步非煙身畔,搖著他輕聲道:「阿煙,阿煙。」
步非煙虛弱的抬著眼皮道:「她走了?」
重夜拼盡全力扶起他,累的沒有力量,大喘著氣息道:「走了。」
步非煙無力的坐著,似一根沒有骨頭的柳條死死的垂著。眼皮掙扎一下,虛弱道:「前輩呢?」
重夜本想把他帶到茅屋,看了看無力的他,又看看茅屋似近在咫尺,遠在天涯,放棄了。道:「還沒死。」
步非煙卻也知道他胸口中了刀,眯著眼睛輕道:「前輩救我等一命,我們雖無力回天,卻也問問前輩可有未了心愿。」一副懨懨欲睡的模樣。
恨殘仔細辨別他們不似裝的,眼眸仍然警惕的試探道:「你二人已自身難保卻還救我們。」
重夜看也不看,便知他起了怎樣的心思,毫不客氣道:「你想偏了,我們沒想著救你,不過是還了他人一份情誼,你這稍帶撈來的便宜,可有可無的白搭,不必謝。」
恨殘怒道:「放肆,休要以為救了我,便可以任意妄為。我可是恩怨分明的緊,在我心頭這恩活著死了的再報也沒什麼,這怨嘛必當活著了斷。我眼睛裡不揉沙子,心頭不塞棉花,手下更不鬆軟,定要加倍討回來。」眯著眸子,晃著腦袋說了半天便是不會心慈手軟的報復。
重夜道:「我這口舌小怨比起方才那逆子的誅心大仇,可值得掛齒?」
恨殘狂笑幾聲,目光如刀鋒,犀利道:「於我,仇便是仇,沒有大小之分。」
重夜無力的跌在大傻身畔,望著那傷,輕嘆一口氣道:「他一個混球,你拼死救他作甚?」
大傻一手緊緊的抓著那傷口道:「怎麼說也是打斷骨頭連著筋的兄弟,他縱使再無情,我又怎能看著他被抽筋斷骨。再說,我們已誤會多年,難道還要將遺憾帶到墳坑子裡?」
恨殘覺得好不可笑,哈哈大笑一番道:「誤會?」不由笑了,嘲諷的望著他道:「老二,你真說的出口啊,當初若不是你虛情假意的費心周折,我早是家主了,這一雙腿早好了,又怎的受這些年的苦痛和白眼兒?哈哈。」恨殘眼底發紅道:「都是你,教我恨透了餘生,是你教我恨斷過往,這些年,沒有一日不被痛恨苦惱折磨。不被錯失的唯一機會捶胸頓足,憎恨欲狂。」他牙齒咬的咯咯作響,恨紅的眼眶似駭人的如血殘陽。那爆發出的竭盡全力的恨意似乎自己被怒火烤的冒煙。
步非煙搖搖欲倒道:「您二位究竟有何仇怨?」用劍撐起身體道:「說不定當真有誤會。」
恨殘悽苦的笑著,沉痛道:「我天殘一劍,本也是江湖上響噹噹的門派。為了門派聲譽,代代掌門必是身體健全、相貌英偉,武功出類拔萃之人。怎奈我爹倖存三子盡皆天殘地缺。」痛苦嘆息。
大傻道:「唉,盡皆世代恩怨,我爹本七子只有三子存活,四子早夭。一切盡皆無奈,當日我爹亦是無奈,不得不採用捷徑修行,又被奸人暗害才有如此後果。」
重夜道:「天下竟有此等奇聞?只道武功錯練便是走火入魔,不想會影響後代。」
恨殘道:「我家劍法別有不同,稱天殘一劍便是這個道理,走捷徑必要天殘一代。」整個人透著無盡的淒涼,道:「我大哥便是天生的瞎子,無論如何也治不好,十年的蹉跎,爹娘已絕望。後來,老二出生,便是傻子。很快我出生是瘸子。想對於老二,爹娘俱以為我更為容易痊癒。便將全部心思放在我身上。我自幼便知自己肩負的使命,一刻不曾懈怠。並將這使命深深的刻在骨子裡,又因自己的天殘,便越發對自己嚴格,事事要強,事事要比他人做的好。不能有一絲不好是說我的。」
重夜猜測道:「因為你二哥使你被他人稱作傻子的弟弟,你便覺得受了奇恥大辱便恨起了他。」
恨殘垂在淚水裡的眸子悲傷的格外明亮,悲涼道:「自然不是。我雖不願認他,可他到底是老二。」又悽慘的笑笑,似在自嘲。
大傻強按著胸口坐起來,悲傷的眸子裡滿是真誠道:「我,我是真的願意將雙腿給你。」
「閉嘴。」恨殘狠狠的嚷道,一聲之下似耗盡了力起,長長的吐出那口氣,恨道:「休要提及此事。」眼睛裡濃濃的恨意越發清明,泣道:「昔日裡」沉重的吐出氣息,傷淚盈盈的陷入回憶:
少年恨殘沮喪的狠捶著一株大樹,兩小拳已血跡斑斑,仍怨恨狂呼道:「啊啊啊,我究竟做錯了什麼?還要再受多少罪?吃盡了天下最苦的藥,挨著天下最痛的針,受著天下最無法想像的各種療法,為何,為何,絲毫不見好轉。蒼天啊,你要我怎樣?要我忍多久?我還要受多少痛才肯放過我?我恨老天,恨你。」恨殘泄了氣的癱坐在椅子上,似一堆爛泥。狂笑道:「恨又怎樣?還是要無休無止的痛,還是要忍受渾然無用的最苦的藥;還是要忍受萬一有效卻遲遲不起作用的最痛的針;還有那萬一會是天掉餡餅的良方。無休無止的希望看到的只有絕望,痛苦的絕望。蒼天你不公,為何將一雙好腿給一個傻子、一個瞎子,卻要折磨一個本應健全之人。蒼天啊,你為何要如此待我?要我怎樣?究竟要怎樣?我不會屈服的,此生誓要站起來。」他不甘的狂怒。
大傻躲在樹後痴痴的望著那痛哭無助的小身影,眼睛裡滿滿的不忍,暗自難過。
深沉又無言的夜,大傻站在門口怯怯的望向他娘滿是疼愛的望著恨殘,給他小心的掖了一遍又一遍的被子。大傻痴痴的眸子裡滿滿的羨慕,突見他娘微怒的望著他,弱弱道:「我我」鼓足了勇氣望著他道:「我願將雙腿送給弟弟。」
盯著那單純的眸子,他娘目光緩和下來道:「你是不是惹弟弟生氣了?」
大傻認真的搖搖頭道:「把我的腿給了弟弟,弟弟一切會好起來的。」
他娘唯一一次把手柔軟的搭在他的肩上,糾結的美目中滿是讚許道:「你可知道,沒了腿,你再無法站起來,沒了腿,你一生只有像此刻的弟弟……」沒有說下去,一生的淒涼寫在眼睛裡。
大傻很確定的點頭,他生平唯一一次感到心頭暖暖的,感到他娘看他的眼睛那麼溫柔,值得自己用一生去保護。道:「我真的願意將雙腿送予弟弟。」
恨殘冷冷道:「我才不要一個傻子的腿。」
他娘當即作了決定道:「好。」恨殘擰起眉頭下的眼睛裡,划過一絲不忍,轉身緊了緊被子。
大傻躺在床上,望著各種冰冷的刀具,心頭清晰的湧上了怕。兩手緊緊的握住了床單。見著他娘走了過來,緊緊的閉上了眼睛。突然,門被撞開了,出現一個高大的身影。他的爹闖了進來。望著緊張的握著床單的兩手,一時心軟把他抱了起來,走了出去,便沒有再回來。恨殘眼睛裡的神采慘澹了下去。
大傻拿著花環跑來,討好道:「弟弟,我給你采了花。」開心的戴到他頭上。
恨殘一把抓下來狠狠的摔出去,那花支離破碎的殘了。衝著他大嚷道:「我不要,你所有的破爛,我通通不要。滾,你給我滾的遠遠的。滾。」
大傻望著那花呆了一瞬,委屈道:「弟弟,你莫要生氣。你你一定會好起來的。」
聽到好起來,恨殘一時間覺得沒了希望,恨的眼睛通紅。揪住大傻打了起來。悲痛泣道:「都怪你,都怪你。」被一聲怒斥制止,望上前,見自己父親走來。
「住手。」他爹眸子裡極為不善。在恨殘看來是訓斥。他底氣弱了下去,從未見自己的父親有一天會如此嚴肅的盯著自己,卻維護他人。見他抱起大傻走了,感到自己徹底被拋棄了。眼淚委屈的流了下來。
又是一個深沉無言的冷夜,恨殘輾轉難眠,爬上輪椅在外散心。卻見爹娘在池邊的小亭內惆悵。他爹道:「我們是不是錯了,一心要培養老三當家。可他究竟能不能當家呢?」
他娘搖頭嘆息道:「老三吃盡了苦頭,這些年治病再慘再痛也是一個人忍著,從不說一聲,不喊一聲。那日你便不該將大傻抱走。否則再過些時日他便可以走路了。」
聽聞此言,恨殘垂下眸子覺得自己受的一切苦都值了,下定決心要越發努力。
他爹沉重的又道:「唉,手心手背都是肉,我們怎能因為老二傻便要他承擔超出生命之痛。我自問此生光明磊落。不曾對敵下過狠手,怎能對自己的親生骨肉如此絕決呢?」
恨殘委屈的緊抿著嘴巴,抬上不解的眸子,暗道:「誰有我受的苦多?於他不忍,我便當承受嗎?」心下越發的委屈。
他娘更為沉重道:「三人盡天殘,不如有一個好的。我們終究守不了他們一輩子,總該有個人去守啊。其實,對老三又何償公平?唉」沉重的搖搖頭道。
他爹惆悵的望著月亮道:「世間最難便是公平二字。如今想來,我得個天下七劍又有何用?若非如此,怎會被奸人害的七子存三,盡皆天殘呀?當時,真真昏了頭,去爭那個天下名號。如今,我又怎麼忍得他們……」已無力再說下去。
他娘恨道:「要怪便怪那白色曼陀羅,我定傾盡餘生將其千刀萬剮。」恨殘狠狠的記住了這個名字,暗下決心,必要手刃。
他爹復又嘆道:「其實,若論功力與樣貌老二才最適合當掌門,我這幾日再思索是不是我們一直錯了。」恨殘驚的張著小口,一時間愣的凝固。他的無法想像自己吃盡了苦頭,拼了命的練功,在他爹眼裡不如一個傻子。
他娘無奈道:「那又如何,難道能將老三的心與頭顱換給老二?」
他一時遭晴天霹靂,臉色蒼白,淚如泉湧。暗暗咬牙道:「我一定不比他差,我怎麼會比不過一個傻子?你們看著吧,總有一天,家門要靠我。你們看著吧。」
他娘轉拉著他爹哀求道:「我們總得留一個,委屈老二吧。」
半晌,他爹終於妥協的點頭。
步非煙看看他的腿道:「可是,出了何等差池?」
恨殘笑笑道:「天不遂人願,當日。」本來一應準備就緒,他娘或許是出於內疚,輕輕的擦掉老二眼角的淚,笑的有些悽慘道:「莫要怕,醒來,一切都好了。」見老二乖巧的點點頭,忽然悲上心頭,深感此生對他虧欠良多,竟哭了起來,模樣很是悲涼。
大傻見狀極為懂事的安慰道:「娘,你別哭,我不怕的。」平靜的閉上了眼睛。丫鬟遞上手帕。他娘接過手帕,輕輕的擦紅腫的眼睛。恨殘只感到臉上一涼,一道鮮血已飛在自己臉上。望去,見那丫鬟手握著刀柄深深的刺入他娘的小腹。拔刀,再刺。被老二踹飛出去。恨殘已飛坐於輪椅上,揮刀砍了她。
他爹沖了進來,見屋內已爬滿了毒蠍。大喝一聲道:「走。」抱起他娘帶著兩個孩子衝出了門。正迎上曼陀羅與一眾弟子。老三恨紅了眼,不由分說的衝上前。他爹急呼道:「老三。」
恨殘畢竟年少氣盛,中了曼陀羅的伏陣。老二道:「爹,快走。帶娘先走。」他爹望著他們奄奄一息的娘,他娘指著被圍攻的老三道:「救老三。」緊緊抓著他爹的手乞求道:「救老三。」
重夜道:「所以,你們與曼陀羅有殺母之仇了?」
恨殘道:「哈哈,哈哈。老二人道你傻,不料你比誰都陰險。昔日你為了奪得爹爹的寵愛,假義獻腿,讓他惱恨了我。又在彼時,假仁讓他改變主意,不再立我為莊主。我當時不曾想到,那日曼陀羅集結了一眾魔頭來攻打山莊。最終我爹娘慘死,在他們臨終前卻說要大哥掌天殘一莊。於是,我負氣離家建立了地缺,自此與天殘恩斷義絕。」恨恨的指著他道:「你這傻子,比誰都陰險,害我錯過了最後的治腿時機,終生不能痊癒。」痛心疾首的撫著自己的雙腿。惋惜無盡。
重夜十分同情道:「如何此時卻又改了口了?你爹既將你當繼承人來培養,便不會於此關鍵之時改意呀。此乃大忌。」
恨殘淒笑道:「他說我殺孽太重,沒有老二的仁慈。不求山莊有怎樣的榮耀,但求無過。可是,我拼盡全力殺白色曼陀羅何錯之有?」仍恨不平怒指著老二道:「那日,就是你這傻子非要救一個不相干的小孩子,才教他改了主意。否則,山莊如何會沒落至今日,任人欺凌?」更悲憤道:「娘也不能看到手刃曼陀羅,反教她跑了。都是你的錯。」瞪著恨辣辣的眼睛指著他。
老二笑道:「哈哈,老三終日只顧練功,卻不識得,那是大哥的兒子。是大哥的兒子。」
恨殘一驚,瞬間愣了:「大哥的兒子?大哥有兒子?」
老二哈哈大笑道:「爹娘也不記得了,他們一心只顧為你治病,卻不知大哥的兒子已長成。正是當日爹見了大哥的兒子健全俊俏才眼含熱淚的改了主意。他們早忘了大哥還有一子,卻也含笑而終。然而,你不顧後生性命使他被重創,武功再難大成。山莊才沒落至此。」
恨殘仍不能相信,跌在地上,道:「不可能,不可能。」眼睛裡充滿無限悔恨。
老三道:「大哥比我們長十幾歲,爹娘一心撲在為你我二人治病上。早忘了大哥這個人。我時常見他一個人孤單的坐在月色下,後來便多了一個孩子,他也開心起來。直到那日山莊被血洗,他毅然沖在前頭。才讓爹看到了希望。」
步非煙心頭沉重,重夜也嘆口氣道:「說到底你們兄弟三人爭的好無奈。終究是長江後浪推了前浪,後浪又無辜被前浪拍死在沙灘上。唉,人啊太執著於一面,往往只見一面。」
大傻眼睛裡滿是悲傷道:「我當真願意將雙腿送予你,儘管也害怕過。卻是真心想見你站起來,哪怕我做你一雙腿。」
恨殘笑道:「誰不想四肢健全,你為何好端端的將腿送我?」
大傻道:「縱使我傻卻也知道家族榮耀,便是自己的榮光。倘若獻出一雙腿能換來家族榮耀,我又何必眼看它沒落,更何況那日我見你狠捶大樹是真心痛啊。我想天下武功有萬家,各不相同卻各有千秋。既然武功只取一家之長便可成宗師,那我只記住萬千道理中的一個必然也不悔此生。愛我所愛之人,敬我所敬之人,竭盡全力。所以,我想用我的所有去換你們的安康,哪怕再把雙眼送予大哥又有何不可?父母安樂,兄弟和睦,家庭興旺大快人心啊。」恨殘悲垂著眸子,心頭百感交集。眾人亦是沉重嘆息。
重夜笑道:「唉,好心終究是要塞肚裡,好好揣著,留等來世再用。」豪爽的拍拍他的胸脯。眼睛裡儘是對老朋友的調侃。頗真誠道:「先前多謝前輩出手相助。不知前輩來此所為何事?」
大傻隨手抹了一把臉上的鮮血,真誠的憨笑道:「路見不平,怎能不拔刀?何況你我忘年交。」掏出一個檀木小盒道:「你拿著,此為自阿影那裡取來的解藥,看你氣色不錯,莫非是毒解了?」哈哈大笑,眼睛裡充滿神采,捂著胸口輕咳幾聲:「我聽聞這一帶有位毒醫,製毒之術甚是了得,特來求醫。」
重夜接過盒子,坐在地上,輕描淡寫道:「那阿影豈會輕易把解藥交給你?究竟被坑了多少東西?可是下了血本了?哈哈。」笑的格外爽朗。打量著盒子,玩味的望下去。
大傻臉色有些悽慘,苦笑道:「你拿著吧。」
重夜嘿嘿一笑的探道:「你究竟答應了什麼?」湊上幸災樂禍的嘴臉。
大傻笑道:「哈哈,大漠黃沙,孤煙殘陽。人生在世唯有刀與酒,萬事不過過眼雲。重回相憶能有幾個春秋?」狂笑一番道:「能見後輩生龍活虎的傳承,也值了,值了。管她要什麼來換。」
重夜被他笑的一驚,審視著他格外豪爽的模樣,賊賊道:「你這傻子定是賠盡了家底兒。快說,快說,那阿影到底要了什麼?」
大傻笑道:「也不過是一命換一命,」眼睛裡不僅沒有悲反而噙著激動的熱淚。笑道:「值了。哈哈,人生知己難求,有生之年偶遇乃幸甚至哉。」
重夜望著他那閃閃的淚光愣了,他無法想像有人只見了一面,便願意豁出性命相救。他真不知道該罵他是傻還是傻,急急的揪起他的衣襟,怒吼道:「你是大傻子嗎?難道天下人也是大傻子嗎?我有手有腳有腦子,巴巴的等著你來救嗎?為什麼要答應她?你看看,現在,我的毒早解了。哪用的到你用命去換?你個大傻子,白白送死啊。白白的送掉性命便是那般輕易的無所謂嗎?啊?」眼中充滿了焦急。
步非煙捂著隱隱作痛的胸口,欲上前卻無力,只得艱難著制止道:「阿夜,阿夜。」重夜一時間氣的手有些抖,心頭百般激動,不由熱淚滾滾。望一眼步非煙放開了手。
大傻猶自哈哈大笑道:「你要不要我救是一回事,我心中想救你,必要竭盡所能。哪怕是丟了性命。你們好好活著便也值了,我這一生沒有一個人正眼看我,包括我早世的父母,在世的大哥、三弟。我做什麼便都是錯的,事事皆由他人做主才對。你這個張揚跋扈的小子雖然言語不善,確是正眼看待我的。這世上唯一一個正眼看待我的。我活了五十年,沒有誰說過我做對了哪件事。我也不甚在乎了,若我不是先天殘缺,或許正是眼前這個張狂的少年郎吧。不管眼前是何人,有話便痛快的喊出來,好不快哉。哈哈。」竟開懷大笑,似喝了無比烈性的酒。
重夜大抵也是這輩子遇到唯一一個沒有任何心機的真心用命救他的人,嘴上不說什麼,心頭卻是極為感動。狠狠的斥道:「閉嘴,那阿影在何處?我去討解藥。」一把拉起他便走。
大傻爽朗的笑著,擺擺手道:「此藥並無解藥,否則她豈會拿來換呢?阿影要做對付高手的毒。便是要高手來試的。」
夜煙一驚道:「高手?曉晨風?」「師傅?」兩人互相詢問。重夜忽然想到什麼,翻開掌心。
大傻驚見胭脂紅。凝重道:「胭脂淚。」夜煙不料自己如此命乖運蹇,一再遭人設計,心頭不免有些愁雲。重夜更在心頭感嘆:「為何沒有多帶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