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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太公兵法契回密境

2024-05-22 13:28:42 作者: 孫晨露

  十五年前:

  在古代人們最得意的出頭之日,莫過於金榜提名時,大文學家蘇軾有一首詩是這樣寫的:

  粗繒大布裹生涯,腹有詩書氣自華。

  厭伴老儒烹瓠葉,強隨舉子踏槐花。

  囊空不辦尋春馬,眼亂行看擇婿車。

  得意猶堪夸世俗,詔黃新濕字如鴉。

  大致含義:原本生活當中身上包裹著粗衣劣布,胸中有學問氣質自然光彩奪人。不喜歡陪伴著老儒清談過「烹瓠葉」的貧苦日子,決定隨從舉子們參加科舉考試。口袋裡沒有錢不置辦那「看花」的馬,但會看取令人眼花繚亂的「擇婿車」。考試得中仍然可以向世俗的人們誇耀,詔書上如鴉的黑字新寫著俺的名字。原詩或許許多人不曾聽過,可有一句卻是人人知曉。正是:腹有詩書氣自華。讀書是他們最好的出路,就變得很重要。

  

  注釋:麤繒(cuzeng:精製的絲織品);瓠葉(huye:瓠瓜的葉。古人用來菜食和享祭。)

  朝蘇記得冰消雪融後,第一次拿著玄聖送他的書正式入小學堂,突見小夫子拿著一堆紙愁眉苦臉的呆在一株大樹下,上前道:「如何在此地獨自煩憂?」

  小夫子嗖的轉身望過來,心情低落的垂下雙肩,嘟著小嘴巴垂下目光道:「學堂里為夫子評分,可是,我覺得小夫子挺好的。」看著手中的紙十分無奈道:「得分好差呀。」

  朝蘇道:「小夫子是?」

  小夫子道:「小學堂的夫子。」

  朝蘇略疑惑道:「也喚作小夫子?」轉安慰道:「那你多評些。」

  小夫子為難道:「這不好吧。」遲疑一下,搖搖頭道:「這真的很不好。」

  朝蘇道:「為何?小夫子不是就讀於小學堂嗎?」

  小夫子很認真的擺擺小手道:「我就是小夫子啊,小學堂的小夫子。」朝蘇一驚,很是無語。小夫子瞪瞪明亮的眼睛微湊上目光,指著他手裡捧的書道:「此書可是父親送的?」見朝蘇點頭,他眉開眼笑道:「讓我看看,」眼中滿是喜悅的光華,早已把煩惱拋諸腦後,上前一把將手裡的紙塞到他懷裡,已笑吟吟的捧著書在手中翻看。道:「我倒看看大學監學的是何書。」

  朝蘇本能的拿過那些紙,一一理好,望著他欣喜的小臉,很希望有所收穫。脫口而出道:「此何書?」

  小夫子仰頭望著他,認真答道:「太公兵法。」見他眼底一驚,拿起書又侃侃道:「此為手抄本。便是姜太公所用的兵法。他助文王建立的周朝最為長久,也開創了封神的傳說。這本書很厲害,我父親對你寄於厚望。」很認真的點點頭。

  朝蘇本欲開口,見他拿著書仔細研究起來,只得暫時忍住。小夫子一臉認真的拿著書皮左思右想一番,方才翻起書皮,便大大的吃了一驚,又神情極為嚴峻起來,仿佛又在破解世界難題。見他那般極力用心的思索,朝蘇提著一口氣,見他終於合上書,表情卻毫不輕鬆。朝蘇又忍下欲出口的話。見小夫子終於放鬆下來,他滿心歡喜的望過來,只聽小夫子道:「先學認字吧,學此書不急。」

  朝蘇一臉失望,困惑道:「請小夫子指點。」

  小夫子輕輕思索一番,道:「我以為讀好書要有基底才好,要麼讀了一些書,要麼天賦異稟又有名師指導。以我之經驗,讀好書分為兩層,四段。第一層讀皮,如認字、明理、使用,稱之為毛髮,表皮;第二層讀骨,乃書本之精華,所謂的靈用、創新,謂之血骨。」小夫子在明媚的陽光下顯得格外的空靈,一邊沉思著在朝蘇左右踱步,一邊解釋道:「你如今最重要的是儘快的學認字,我們漢字的由來博大精深。要好生學習字理,字解的好,讀書方能觸之華。想要用活、創新,必要自己博大精深;欲讀好書還要結合書籍的作者生平,書籍問世前、時、後諸多影響;更要結合當下、之前、之後諸多原因、結果。所以,大家之言非一本書,書上幾個字。看」小夫子打開書,只見那文字並非工整的緊排,而是參與不齊,如一條條水波紋。朝蘇眼底十分驚詫,拿書在手,百思不解其意。

  小夫子道:「此書為父親手抄。是要你讀書莫要拘泥於文字。一定要讀之前及當時的整個天下。」

  朝蘇一臉困惑,似懂非懂的輕「哦」一聲,認真的點點頭。

  小夫子翻開後面一頁,字字與前面一頁剛好是相反的方向排列,道:「看,」

  朝蘇望著那串音符似的文字,道:「與先前的方式似乎相反。」

  小夫子道:「沒錯,此是告誡你讀書重在思辨,哪怕是大家之書。於正反,過去,現在,將來皆要所設想與空間。思考如何更好的用於當下。」把兩頁疊在一起確又發現許多字透著後面一頁的某一畫組成一個新的字。朝蘇百般困惑不解。當小夫子把書橫過來,再看又換了一批字透著下面的某一畫正是此頁中部分文字,而且是規規正正的。朝蘇大為困惑。

  小夫子註解道:「無論如何變遷,如何艱難,記住凡事要堂堂正正方可見真章。」拿起樹枝在地上畫了一個田字框道:「我們的文字講究方正,上頂天,下立地。方可於天地之間縱橫捭闔。」指指上下又指指左右。道:「無論一個字如何變化,如何寫法,從本質上講它還是方正的。越是大家之字,便越是方正。便是譬如草書,雖龍飛鳳舞,卻越看大家之作卻越有方正之感。因為古人認為天地之理在於方圓,而每個字源於天地之理,故也方圓。人腳踏於實地,地乃方。則字乃方。越美的字便越方正,哪怕如波似水也透著方正之神韻。」

  朝蘇不是很懂,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小夫子見狀不再多說,又翻到最後一頁,提著第一頁與最後一頁,朝蘇看來看去,思來想去什麼也沒發現。小夫子將最後一頁橫過來,朝蘇驚奇的發現第一頁縱向紋理與最後一頁橫向紋理是相同的。驚詫道:「竟是一樣的。」不解的看向小夫子。

  小夫子道:「此乃殊途同歸之意,是要融會貫通。無論是你將來,還是他人,哪怕再如何走向不同的道路,皆可力挽狂瀾而同歸大途。學至此離活用差不多。可是,相當困難。」小夫子把整本書合上道:「始終如一,卻又有始有終。始到底是始還是終?終是終又是始。便是無論任何一頁皆可以走向終,而又是一個開始,與始是相同的。只是換了一種看法。便是此書讀好了。簡單的說便是無論何時,萬事皆可走向起點又可走向終點。因為那就是一樣的,只不過換一種角度,一個方法。」小夫子拗著頭,轉見朝蘇呆愣愣的站在那裡,戛然而止上前道:「可是發愁了?」

  朝蘇道:「此書到底要如何學呢?」他實不知從何讀起。

  小夫子道:「莫要發愁,其實也簡單。慢慢領悟,便會發現諸多道理。我讀書,一般要摘錄、作注、質疑、辯證、結論。摘錄出最重要的,然後作註解,當然其它的也可以作小注。接著由此引發疑問,然後找學子、先生、相關人辯證;最後得出結論,再思索有無其他的結論。」一口氣說的十分輕鬆。

  朝蘇從不曾發現讀書有如此的繁瑣。一頭霧水的找不到北。

  小夫子道:「更發愁了麼?」擰成八字的小眉頭滿滿的擔憂,見朝蘇不知如何開口的模樣,急急道:「很簡單的,多聽聽他們的意見。比如學堂里所有人,街上的人,府中的人。再比如讀字畫可向當世同宗同支異門還有懂的與不懂的觀者佐證、求教。」

  朝蘇道:「所有的書皆如此難讀?」

  小夫子道:「當然不是,初學之書很是淺顯易懂。不過,每個人一生最好找一兩本好書來讀,使自己受益終生的書。」轉又認真的望著太公兵法道:「父親確是一位好夫子,我教了那諸多本書,可能諸多學子一本也用不到。父親給了你一本書便夠你一生之用。」小夫子將書恭敬的遞給了他。

  朝蘇心事重重的接過來,心上像是壓了一塊大石頭。隨著小夫子走兩步道:「小夫子,你讀此書要多久?」舉起太公兵法。

  小夫子停下來,很認真、很凝重的思考一番,轉頭十分認真道:「十年。」又鄭重的點點頭道:「讀到皮。」

  朝蘇連吃兩驚,蹦開一步道:「啊,十年?」極為驚詫不已的道出十年,自己都嚇了一跳。擰下眉頭,似在求證又似在感嘆,滿滿的不信道:「才讀到皮?」垂下目光想起玄聖曾問的話:「讀此書是三年或五載?」又想到小夫子說的十年,不由擰緊眉頭惆悵起來。

  小夫子見狀,生怕挫傷他學習的積極性,連忙解釋道:「莫要發愁?有我在呢,不論如何我也讀書破萬卷呢。但凡有不解之處,盡可來問我。」筆直的挺起不胸脯,一臉極為堅定的模樣,好似什麼也難不住。

  朝蘇道:「小夫子三年便可讀書破萬卷?」

  小夫子突然又為難了,仍很坦誠道:「倘若你用功,三年可讀幾百本。」

  朝蘇道:「那小夫子讀書那般繁瑣,如何又讀了許多書?」

  小夫子道:「我聞之不忘,我父親早早的與我讀完了諸多大著作。我便直接摘錄、作注、質疑、辯證、結論,因為讀的多,質疑便容易許多,心頭更諸多結論。」

  朝蘇沉默了,他覺得十年讀一本書太長了,天下那麼多好書,何時才能讀完?可是,他與玄聖說的五年竟多了一倍,出於對玄聖,小夫子父親的尊重,沒好當下質疑。後來,他覺得此書讀一生也是讀不完的。

  十五年後:

  契回的密境在與各丹交界的一座深山內,每年春季兩國會在此山舉辦春獵。密境腳下立有石碑,上書亡魂之地。蕭澤昱撥開雜草中破敗的石碑,望著這四個滄桑的字。看向長勢瘋狂的常綠樹與亂藤,提著上長劍走了進去。裡面陰森潮濕,看著蔥蔥鬱郁的樹木遮天蔽日,四下里乾枯的雜草叢生,根本沒有一條路。在遠處傳來的蕭蕭風聲與狼猿的哀鳴像是地府中無數惡鬼的慘叫。一陣陣陰風刺骨的寒冷,那如高山冰雪的陰涼之氣像一層冰凍的霜花,蒸人骨髓。

  他掏出司南,只見指針輕輕的擺動不止,將其收入腰間。四下里查看一番並無所獲,只得在樹上劃一劍作了記號。一圈走來又回到此處。他走至第二個記號處走另一個方向,發現藤蔓隱蔽之下有一塊大石,撥開只見上面有浮雕。因年代久遠,已被風化。他掏出火折仔細辨別,只看出右上角三株美麗的厭世之花。

  蕭澤昱摸了摸紋理確定道:「果真是厭世花,傳說最美的花朵,也是一種悲劇之花,一旦遇到它的情侶,全部皆以死亡終了,雖然花至純至美,卻是死亡的訊息,會將所有的情侶毀滅在一起。此花在中原消失千年,竟然刻在此地的石碑之上?難道此禁地是某情侶的歸屬之地。」站起來,拱手道:「我並非要打擾二位,只為尋人而來,望海涵。」朝著花的方向走去。身後的雜草上湧出一陣急浪似的陰風至石雕處如被一堵牆攔下。

  行至裡面空間甚為寬廣,而且極為安靜,沒了方才鬼哭似的狼嘯猿鳴。猛然撞見兩尊石像如同在烏泥里撈出來的,黑漆漆的,斷了左臂,右手裡拿著一根長矛,不知是本來沒有頭還是後來被什麼東西砍掉,他隨手撿起一塊易燃的乾枯的木頭,以火折點燃。舉著火把上前仔細觀摩石像,斑駁的石身似乎是雕的鎧甲。將火把下移,只右腿殘缺,跳躍的火光照見照潮濕的地面,他眼神一驚,定睛望下去,本以為雕的是斷腿的石像,卻不料底下並排了兩隻腳。頓時心生疑惑,暗道:「三條腿?」急向後面一尊石像走去,兩尊石像幾乎一模一樣,只是這一尊斷的是左腿與右臂,同樣右腿上兩隻腳。左手內同樣拿著一支長矛。

  蕭澤昱看看兩尊石像,心頭迷霧重重,此石像碩大的似傳說中的巨人,一副碩大的身軀裝得下好幾個人,而兩石是一前一後排列,他又在另一邊搜索一番,周圍只有些厚厚的雜草,敗葉,混著枯滕繞在一株株古怪的大樹上。疑惑重重的回到原地,遠遠的望著兩石像道:「對於造物人們一向講求成對,兩尊石像應該是並排的,那麼此處便是路。」他望向兩石像身後的方向,長滿枯敗的半人高的雜草。再看看兩石像中間的路,那裡的雜草也有一人高,又思忖道:「倘若兩石像是此地的護衛,更應當並排而立?莫不是被人動過了?」望向兩像手中的長矛共指著一個方向,又望向他們的腿,考慮道:「難道是四條腿?這不是人?是某種野獸被雕成人形,那便不應該是殘缺的。」

  他縱身躍上石像,高高的站在肩膀上,將火把舉在黑漆漆的頭洞中,裡面只有照不盡的黑暗。輕輕一掂,又落在石像的長矛上,見矛的兩端各雕著一朵妖嬈的花,在灰色的長矛上塗了明顯的黑色,像黑暗的眼睛。乍現之初不由讓人心頭一顫。那是黑色的曼陀羅,心頭頓驚道:「黑色曼陀羅劇毒,象徵不可預知的黑暗和死亡,代表著不歸之路。如此兩個方向都是死路。」他高高的站起來,迎著風道:「既來之則安之,不如闖一闖,說不定有什麼收穫。」藝高人膽大說的便是他了吧。

  他熄掉火把,用木棍撥開那雜草,選擇了走兩像中間的路。對於兵家來說,虛虛實實,聲東擊西是貫用的手段,同樣的地方,同樣的草,卻相差如此之多,說明那條路走的人多。既然無人生還的傳說,那裡必然是死路。他穿梭於雜草間,在空中看來風平浪靜,不似有人。然而這裡面卻有濃重的肅殺之氣,使人的心包圍在窒息的空間裡。他不曾見,當他走開之後,那黑洞洞的翻過來東西,似一片輕盈的黑紗隨風擺動。

  他一邊小心的前行一邊警惕周圍,步子很是輕快、矯健。許久,穿出雜草,迎面撞入的情景令他不由一驚,與方才的景物一般,只是沒了石像。讓人總有又繞回來的錯覺。然而四面八方湧來的陰寒冷氣讓他知道已深入到核心,點起火把,望著幽藍的火焰,他選擇了雜草淺的一方。那般陰寒之地必定是惡戰又無所得之所,往裡走便是一片窪地,水沒過了腳踝。他穿的是狼皮靴,不怕水。即將出草叢,他感到腳下踩了一個堅硬的東西,在淤泥里撥出一個頭骨,眼神略凝重,掏出一方帕子擦乾手,一劍砍下半個樹枝,簡單削出一個挖掘的工具,一連挖出二十多顆頭顱。用木棍撥著頭顱查看一番,得到結論:皆為青少年男子,生前被砍了頭。不由暗自猜測道:「難道這禁地是為掩蓋惡意殺人?一路行來,不曾有任何危險。」又見木頭上黑漆漆的細小顆粒不似土,才意識到包裹頭骨的黑漆漆的東西不是土。聽到古怪的聲音,自自己身上傳來。掏出司南,見指針急劇晃動,嘆道:「原來此物干擾了司南。」

  他一心找人,無心研究這些東西。起身離開,剛走出一步。回頭,見那淒涼的頭骨旁一株嬌小又玲瓏剔透的水晶蘭在陰風中蜿蜒而生。純白無瑕又瑟瑟發抖,嬌弱悲愴好似以淚洗面的未亡女子在寒風中盼著丈夫歸來,望著那在寒風中飄搖綻放的晶瑩花朵,他心頭升起一股莫名的哀傷,那花迅速枯萎下去,變成黑色,就像勾魂使者黑白無常一樣。他上前拿起方才的樹枝埋了那堆頭骨。進入一片樹木參天的林子,似乎進入了另一片天地,此處地上到處是石頭。很快他看到前面又有一片石像,仍然是無頭的巨人石像分立兩旁,在另一個角落裡有一座茅屋。他走向茅屋,站在門口,抬手輕輕叩響門。

  許久,無人應答,抬手推開柴門。伸手不見五指的屋子裡空無一人,點燃火把,見窗口有燭台,便點燃燭台。突爆的火光如一朵璀璨的焰火瞬間吐出無數根如細線般的火舌像被點燃的導火索飛速蔓延了房間內的各個角落,只聽砰砰爆起的幾團火焰將黑暗的屋子照的亮如白晝。只曇花一現般暗了下去。門砰的一聲關的死死的,小小的房間放了八個燭台樹如屋子一樣高,由最上方與牆壁連接的燭,逐次點燃下面的燈。此破敗的屋子內布滿了灰塵。四下里堆放著數堆小小的酒罈,沒有一張床,沒有桌椅。小小的空間如瓮一般使人窒息。

  蕭澤昱才意識到,此房間不是用來住人的,他拿著火把照了照幾堆小壇,沒有不妥之處,再仔細查看這建成的屋子的一根根獨木,方才便發現其上有蹊蹺,細看才發現在根根銜接的非常緊密,而每根木頭上有幾條小小的劃痕。方才火便是在此處與木頭間的銜接處一路急躥而去的,他果然這些地方發現了殘留的零星的磷粉,暗道:「方才的火便是由磷粉點燃的,只是那主人為何要在如何空蕩蕩的屋子內點這麼多的火?」他的目光掃向罈子,慢慢的走近。忽然聽到後面傳來冷冷的滴答聲,像是流盡鮮血時,最後的喘息。顫慄的人心似被無數惡鬼糾纏分食。轉眼望去,他眼底一驚,他抖動的目光里映著那扇鮮血流成一片的窗。

  那窗哪裡是窗?分明是一張顫動的碩大的美人臉,而且是一張將死之臉,她似乎很害怕,似乎想要哀求,她的五官汩汩的流著鮮血,緩緩張開的兩隻空洞洞的沒有眼珠的眼洞裡一行行的鮮血匯成片。她似乎很痛,微簇起的眉頭還在抖動,濃重的眉尖,修長的、細細的眉尾分別留下兩行鮮血,那張臉扭曲了,那四行鮮血順著臉頰流入口中。微微張開的口似在哀求,卻被流下的一片鮮血堵住了。一股濃烈的血腥味兒充斥了整個房間。那鮮血便像無數的索命亡魂一般湧向他的腳下。

  對於一個活著的人,一個活在未知危險里的人來說,看著他人無法訴說的痛苦著流盡鮮血而亡,心靈的防線便也如那流盡的鮮血徹底被擊潰。那張似被凌遲的臉慘痛的等死,整個房間被映成了血紅色,這片刻間那血便在門口流成一條無法逾越的河,將他與門越隔越遠。他才驚奇的發現整座房子似在淌血,在每一個角落。抬眼望向屋頂,在晃動斑駁的燭光里那鮮血在流淌匯聚,一滴兩滴,沉悶的滴在那血河裡,整個屋頂似大雨過後,不斷滴水的屋檐,越來越兇猛的滴下來。而那張臉似乎倒下去與地上的血河一起形成一個倒在血泊里只剩一張臉,張著空洞的眼睛如復仇的幽魂呆呆的正望著他。任誰見了都心靈崩潰的癲狂,恍惚間那臉里忽然伸出一隻手,把自己拉進了血泊,自己變成了那張絕望無助的臉,在一個不為人知的角落裡默默的流盡了鮮血,不會被誰發現,不會有誰來救。淒涼悲傷占據整個心頭。

  可蕭澤昱畢竟是戰神,心志堅定。他只微一緊眸子,聽著四下滴落的血滴,掃一眼那血河,最終瞄向那罈子。那罈子似在抖動,膨脹,像是什麼東西在垂死掙扎。然後看向那扇門,關的死死的,似乎那裡根本沒有門,此地就是一個密閉的空間。鮮血向他包圍過來,越來越快,就像他的生命在極快的消逝。他不準備惡戰,但卻投出一個極為堅韌的惡戰式的眼神,可以說視死如歸。他已猜到玄機就在木頭裡面,此處根本沒有窗,外面的窗與裡面的窗不過是雕刻的把戲,外面用來迷惑人,裡面用來嚇唬人。裝神弄鬼的把戲他自然不怕,他要防備的是陷阱,如果說那罈子是明攻,而這主人如此煞費苦心,必是不想人活著離開。那麼暗器嗎,自然是鮮血的來源,此屋空曠,容器除了罈子便是木頭。方才窗子最先被點燃,那裡最先流出血,那鮮血的來源除了塗在木頭之上,便是在木頭裡面,而那人臉的幾個洞便是通向木頭裡面,說明木頭是空心的,裡面填了滿滿的固體的又極易融化的帶血的東西,所以他只要破屋而出必中奸計。可是,他又無路可逃。

  為了驗證他的猜測,他瞪出了極為犀利的眼神,緊緊的盯著那門。抬起火把對著門,手腕運起一股勁力,猛的推出火棍。一股狂爆的力道撞碎了木門,碎小的木屑沖滿了各個角落。迎面撞來一片密密的白色的東西,他已翻身推出一股勁力攔下所有的東西,同時已飛踏著斷木衝出了房間。回望一眼,落下許多小小的白色的屍體。雖然他已算好不讓那股爆破的力量影響到那些罈子。可是人算不如天算。那罈子全碎了。跟他的力量無關,主要是他們到了衝出罈子的時候,所以方才那罈子一直在動。它們聽到狂爆的爆炸聲一時驚慌逃躥,便紛紛破壇而出。不得不說建造者機關巧妙,當它們一出現,徹底打破了房子的平衡。那一瞬間的變化快到人來不極反應。只見那木頭傾刻的坍塌下來,出現了洶湧澎湃的白色的透明的小東西,尤其是被火烤的木頭,那些東西像決堤的洪水爆發而出。整個空間頓時失衡。狂風肆虐,似要吹飛此處的一切,連樹木似要被連根拔起。飛沙走石狂飛亂射。那些白色的東西瘋狂的吸食著地上血,由密密麻麻的小米大小眨眼間長成蝗蟲大小通體血紅。

  風沙停住,蕭澤昱望去,只見通紅的半邊天;而那些石像已四面八方的倒出十幾米開外。而盡頭如一條血紅的柱子與天相連,他終於知道,為何沒有頭,為何用火把照不亮石像之內,原來裡面沉睡的全是飛蟲。而原來的空地,飛速聚集著黑色顆粒。他想也不想,運起輕功飛向來路。那些飛蟲直撲而去。

  他剛剛鑽入草叢,正撞上一具骸骨,急飛身退到一側。那具骸骨上附著一層又一層的血紅色的蟲子。那些厚厚的蟲子組成了如血肉一般的身軀,還在急速的爬動,蕭澤昱小心的望著那骸骨,輕輕的轉向來路。只覺背心一冷。猛的翻轉到一側,他快的連風也沒留下。望著原來在他身後的骸骨,兩副骸骨齊齊的向他走來。他知道後面還有大軍,戰不得。面對越來越近的骸骨,他輕輕後退,悄悄的掏出火折,吹出火苗。見它們望上前,一把點燃了枯草。整個人飛衝出去。枯草極為乾燥,瞬間燎原,他已飛出很遠,只見漫天飛蟲,黑壓壓的如烏雲一般飄過火焰,傾刻間將前面的枯草啃平了。黑壓壓的向著他追來,他心頭大驚,一百個他也不夠它們啃的。施展輕功飛奔。他頭頂上已聚集了厚厚的一層,他推出一股醇厚的內力,催毀了大半。一邊催毀,一邊飛逃。

  他的身影剛剛繞過一個粗壯的樹杈,那一群洪水便掠過,將那樹啃的無影無蹤。他只見四面八方一片猩紅的天,如一個巨大的漩渦吞噬下來。自己站在漩渦最中心,很快完全被遮擋,他不曾見,那株多災多難的大樹被啃的連渣也不剩。他被重重包圍,早已掏出寶劍,運出一股勁力附在寶劍之上,揮動起來,寶劍所到之處倒下成千上萬的屍體。可是,再如何的武功高強,也擋不住這洪水傾塌似的大軍,只見遮天蔽日的一陣血紅色的龍捲風在源源不斷的大軍的衝擊之下迅速壯大成數丈的圓形漩渦。將本來要逃到樹林中的他逼退至那一人高的草叢內,而草叢也在以不可思議的速度銳減。他方圓十米內已寸草不生,雖然所見之處只有密密麻麻的飛蟻,他記得那片草遠遠比此刻的包圍圈大,在視線所及的範圍內飛蟻鋪天蓋地的襲來。

  蕭澤昱被圍困在壓抑的包圍圈中,只感到心頭窒息一般的沉重。強大的攻擊力使人應接不暇,而如此磅礴的飛蟻振翅聲傳來的次聲波足以摧肝裂肺。他感到胸腔似要爆裂。

  今夜,註定又是一個不平靜之夜,北齊蕭府突然迎來了大麻煩。來此的督礦兼欽差使范則來訪。在他出使前,曾在酒樓與崔尚書小聚。

  在二樓的雅間內,崔尚書道:「范大人此去功勞說大則大,說小便小。本官在此先賀過。」

  范則望向前道:「崔大人此言何意?」

  崔尚書笑笑道:「此次將侯返京,本應北郡王押銀陪同並詳述戰況。如今卻是陸千塵前來。」

  范則道:「崔大人,將侯殿上已陳述,北郡王至今仍重傷不醒。皇上業已恩准此行由陸千塵護送。」

  崔尚書搖頭笑道:「哎呀,范大人啊。也不想想如此白撿的大好差事如何偏落在你頭上?」

  范則困惑,拱手道:「還望尚書大人指教。」

  崔尚書道:「范大人細想,是否自你的女兒嫁給楚陽王二妃的兄長,便官運亨通。」

  范則仔細一想,點頭道:「不錯。」

  崔尚書道:「楚陽王素與北郡王不睦。」眼神極為奸詐,笑里透著幾分陰詭。

  范則轉動著眼睛不由心頭一驚,按他的說法,便是要他去探蕭澤昱的底細。他此刻心中極為慌亂,已不再考慮功勞,但求無過。求教道:「下官本是仗著祖上的陰庇世襲了公爵,如今蒙皇上厚愛得了些實權官職。諸事仰仗崔公多加提點。」

  崔尚書慢悠悠的斟一杯茶,笑而不語。范則抬眼望去,靜等他答覆。崔尚書抿一口茶道:「好茶,定是山巔之上承露的嫩芯。」

  范則道:「此茶是下官特為尚書大人備的,蒙大人抬愛了。」手指茶壺,又道:「下官不似尚書大人國之棟樑,事事能為皇上分憂。下官便是做好分內之事,即為國立功了。今後若有愚頓之處少不得要大人提攜。」

  崔尚書滿心歡喜,笑道:「范大人是要折煞老夫了,范大人身後有楚陽王。倒是本官今後少不了范大人的照拂。」

  范則放下心來,笑道:「哪裡的話,下官若能為尚書大人分憂乃榮幸之至。」

  崔尚書道:「如今朝政複雜,本官自是要提醒范大人一二。」

  范則忙拱手道:「哦,下官洗耳恭聽。」

  崔尚書道:「此差容易,辦好卻不易啊。」

  范則不明所以道:「願聞其詳。」

  崔尚書道:「知子莫若父,二王之事,皇上自然心下瞭然,派范大人此去便更有深意啦。」

  范則見他晦暗不明的眼神心下急轉,崔尚書自是不急的輕輕啜著茶。范則以為皇上恩准了蕭澤昱養傷,派親差去慰勞軍民是謂彰顯皇恩浩蕩,讓眾人感懷皇恩。卻又派一個與他不和的親差,自然是要恩威並施。當下他為國立下不世大功,皇上最想知道的莫過於他是否居功自傲,有不臣之心?則此去必是要好生的查一查。想到此處,不由困惑的望向悠然自得的崔尚書道:「下官不才,望尚書大人多多指教。」

  崔尚書見他如此說,便猜到他已想了個差不多,來尋些對策。放下茶杯,搖頭道:「當差容易,當好不易啊。」見范則一臉凝重的求教道:「對上,對王要有交待才好。」范則緊凝神思,他說的是對皇上要有交待,自然還有他的親家楚陽王。也就是說,只辦完銀礦的差不是皇上的目的。若要與楚陽王交好,便要提供些有利的東西,便要對楚陽王有用。

  崔尚書見他憂在心頭,又道:「北郡王何人?深得民心,天下戰神。所作所為無不深謀遠慮啊。」范則正為此煩惱,既然人家不是一般人物,必事事有所防範,哪是那般容易順了聖心,如王意的。心頭急躁的如萬千螞蟻撕咬是坐立不安,面上更是焦頭爛額像被水煮過一般通紅,眉心攏的像一座小丘,本來他得意洋洋得了一個好差,如今看來是一大苦差。不由沮喪的捶出一拳。崔尚書只逕自品茶。

  范則覺得自己太不是北郡王的對手,只怕立功不成反降罪,忙拱手道:「還請尚書大人賜教。」

  崔尚書見時機成熟道:「此行多有不易,不出老夫所料。范大人怕是要無功而返,敗給北郡王本也不是大事,只是」惋惜道:「有負皇恩啊。」

  范則一聽心頭一沉,他的仕途就此了了是小,萬一得罪了這三個得罪不起的,小命在不在還不一定。忙道:「下官定是竭盡全力為皇上辦事。」

  崔尚書道:「那范大人預備如何處理啊?」見他面上為難,又道:「咳,范大人不必過於憂慮。既然已準備好為皇上效犬馬之勞,自然是皇天不負有心人。莫要憂心。」

  范則端起茶杯道:「下官以茶代酒,謝大人提攜。」他覺得崔尚書說的已準備好為皇上效犬馬之勞有兩層含義:一則要他早做準備,二則是有意要幫他。而皇天不負有心人則是若他求助,必會幫他。所以讓他不要憂心。

  於是,他很聰明的照做了,來到北郡後將他所遇到的事情一一報給了崔尚書。崔尚書自然是幫他出了萬全之策。他自來此除了礦上之事一概過問不到,被蕭澤軒擋的嚴嚴實實,更是連蕭澤昱的面都見不到。倘若皇上知道他如此無能,他這仕途真的到盡頭了,那是急的心頭壓了五指山,透不過一絲氣息。那日看到崔尚書的書信不禁得意的大笑,連日來心頭的陰霾一掃而光。

  范則念及今日便要揚眉吐氣,走路都輕飄飄的飛舞了起來似的。一路哈哈著坐進了蕭府大廳。只待蕭澤軒出來。本以為一切已妥當的蕭澤軒,哪裡知道有此一樁事非。更不知道範則也有此一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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