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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男孩子的友誼危機四伏

2024-05-22 13:28:38 作者: 孫晨露

  十四年前:

  法國文學家羅曼羅蘭曾說:有了朋友,生命才顯出它的全部的價值。如今的我們朋友最多的階段便是在學校期間,我們的學習又分為好幾個階段,總會遇見不同的人成為最要好的朋友。在每個人的內心深處,總有一階段的友情最深厚,總有一個階段的友情最長久。然而,總在分離之時,我們才體會到它的珍貴。正是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倫送我情。而之後我們還會有新的朋友,心頭卻仍然有原來朋友的位置。才發現王勃所言:海內存知已,天涯若比鄰。很有道理。

  朝蘇最難忘的朋友便在這籬笆小院裡,只存在於這個溫黃色回憶的空間。儘管那時他們有摩擦,絲毫不影響他的快樂。他只覺得那時光太短暫。

  鋤頭從未寫過如此多的字,他極為委屈,一直伺機報復朝蘇。他心裡清楚,十個自己也不是他的對手,必須想個好辦法,否則一定是挨揍的。只是一直到下晚學也不曾尋見機會。眼看朝蘇走出學堂,鋤頭一個箭步追上前,走出一段路便突然大喝一聲叫住他。朝蘇一驚猛然回頭,一臉的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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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鋤頭慌慌張張的左顧右盼的望見拐至角落的一個小身影,一驚一乍的指著道:「呀,小夫子,那是怎麼了?」誇張的蹦起來急指小夫子。

  朝蘇見那大驚小怪的嘴臉猛的望過去,他已一個箭步撲向朝蘇,朝蘇感到身後的疾風劈來,本能的旋身閃開,許是他知道鋤頭在身後,沒有踩上兩腳。鋤頭齜牙咧嘴的栽倒在地上,一時像只小壁虎趴在牆上,疼的動不得。朝蘇驚道:「鋤頭,你還好吧?」急步上前扶他。

  鋤頭卻惱了,抬腳踹去,橫眉怒目道:「滾開。」眾學子紛紛趕過來。

  朝蘇向後一閃,不解道:「我怎生惹惱你了?」鋤頭氣的面紅耳赤爬起來抓向朝蘇。朝蘇一把鉗住他的手道:「究竟發生何事?」

  勺子推開人群,盯著他,喝道:「你瘋了?」

  小筐跟在他身後闖來,見鋤頭張牙舞爪的踢打向朝蘇,雖已被他擒住一手一腳,卻仍像一隻瘋了的八爪魚。嚇的不由後縮一步,緊著全身道:「鋤頭手癢了。」

  朝蘇急的一臉焦躁道:「為何?」

  勺子已衝上前,站在朝蘇身側道:「休要再發瘋。」

  鋤頭更是惱羞成怒,提著腦袋撕咬過來。

  一道清靈軟糯的聲音道:「都回家吧。」其他學子戀戀散去,只剩四人。小夫子上前對鋤頭道:「去學堂里擦點藥。惱羞成怒之模樣太過兇殘,有失小學堂學子身份。」

  見鋤頭泄了氣,仍垂頭喪氣的五官皺成了抹布。

  勺子指著他斥道:「把臉理順了,看看丑的,比那癩蛤蟆還癩。」

  朝蘇不解道:「究竟發生何事?」

  勺子道:「不必理他,他有病,隔些時日便要打架。」

  小筐見鋤頭冷哼一聲皺的有些猥瑣,道:「現在已好多了。他人便是如此。」

  小夫子道:「他在生氣。不過是因為昨日抄書太多,心生怨恨。」

  勺子道:「還真是腦子長腳底,踩扁了,打架還找朝蘇打。」

  小夫子道:「他是不滿朝蘇。」

  小筐怯生生的撓撓頭望著小夫子,道:「抄書不是小夫子布置的嗎?」

  小夫子道:「是,可他卻最不滿朝蘇。小夫子倒底是夫子,左右會布置許多抄寫。此事與其他學子無關,勺子每每按我的吩咐行事,雖然小筐不再幫他抄寫。可是,因為有朝蘇,他便一心想要報復朝蘇。」見他們不解的望過來,確定的點點頭。

  小筐又看看眾人,見鋤頭雖別著頭不理他們,卻理直了五官,小心道:「此事與朝蘇何干?」

  勺子也道:「小夫子又不會因朝蘇多布置課業。」

  小夫子道:「有時人們明明心知肚明卻要退而求其次。他自然知道朝蘇不能左右課業多少。卻仍然希望朝蘇站在他一邊。自朝蘇來到這裡,便一直與朝蘇交好,自然是想多一個朋友,站在自己身邊的朋友。」

  勺子眼神一亮道:「在鋤頭扭曲的心裡朝蘇背叛了他,又見打不過他,便氣成了瘋狗。」鋤頭大哼幾聲,竟哭了,抬起臉倔強的忍著。

  小夫子上前,拿出一包蜜餞道:「新買來的。」

  望著紙包緩緩的打開在眼前,露出一顆顆鮮艷的果子。鋤頭冷哼一聲,聲音提高了一個調。覺得心頭萬分委屈。

  小夫子勸道:「很好吃的,你若不要,我便給他人了。」

  鋤頭冷哼的又重一分。朝蘇深表歉意道:「我們是好朋友,你是我來到這裡第一個好朋友,最好的朋友。」鋤頭向後遞一個討厭的目光,心頭的怒火散了許多。在他心裡,好朋友一句話抵的過一包蜜餞。見小夫子收走,一把奪過來,笑開花的像沒事人一樣,捧在懷裡得意的丟一顆在嘴裡笑的一臉甜蜜蜜。小夫子遞上藥膏。

  勺子白他一眼道:「去擦藥吧。」

  此刻衣衫已單薄,他手臂、膝蓋有輕微的擦傷。朝蘇幫他擦了藥。他得意的丟起蜜餞,被勺子接到,塞到小筐嘴。他不滿道:「那是我的。」

  勺子一把奪過,鋤頭抬手便搶,被無情的擋掉。遞到忙完的朝蘇眼前道:「朝蘇。」見他遲疑的有些難為情,道:「小夫子買的,人人有份,吃。」自己拿起一個丟在嘴裡,擺道:「好兄弟一起分。」轉對小筐示意道:「小筐。」

  朝蘇本要拒絕,見勺子霸氣的像拿著自己的東西,大氣的舉在他眼前道:「好兄弟有肉一起吃,有蜜一同享。」心頭湧起一股溫暖,前所未有的、很溫潤卻又激盪心腸,他在這裡有了家,有了朋友,便扎了根,有了深情的厚重感。

  鋤頭冷哼一聲,面上不滿,心頭卻很滿足,哼的沉甸甸,哼的理直氣壯,哼的底氣十足,更哼的心頭暖融融,道:「唉,」翻起個白眼兒,重重的抓起一個丟入口中,道:「還是小夫子待我好。都還至交好友,好兄弟呢。哼。」又白他們一眼。

  勺子最明白道:「小夫子早發現你不軌,在敲打你。」

  小筐略明白道:「所以,小夫子才故意留那些課業,又提前買好蜜餞?」

  勺子點頭道:「也是在提點朝蘇,有時盤踞在你身邊的正是壞蛋。把眼睛擦亮些。」

  朝蘇道:「小夫子是如何發現鋤頭有意拉攏我去對付他呢?」

  小筐道:「那個詞喚作「明察秋毫」。」仔細想一下,鄭重道。

  勺子對著朝蘇揭鋤頭老底,右手握拳,抬出大拇指,指著鋤頭道:「他剛來之時一天打三架,小夫子每次不說什麼,便幫他包紮,還給他蜜餞。」

  鋤頭發現新大陸道:「那是,之前想打架還得出去找人。來這裡可好,三十個呢。都在這兒擺著還找什麼。那時我還有一個響亮的名號。」得意的像人民英雄。

  勺子冷嘲著白上一眼,轉望著朝蘇指著他道:「吠天犬。」

  鋤頭見朝蘇一臉難以想像的模樣,似是信了。極不滿的打在勺子手臂上,勺子望著他得意一笑。鋤頭一臉認真的對朝蘇更正道:「那狗名字能是我的嗎?我乃匪霸王,干三仗。」左手叉腰,右手拍胸,豎出大拇指。眾人一臉呆垮。鋤頭仍自得其樂道:「朝蘇,此名如何?」

  朝蘇嚇的一臉呆愣愣,難為情的望望勺子、小筐,見勺子一臉不屑,小筐慚愧的低頭。強咽一口唾沫道:「太匪了,好沒修養啊。我與你說實話。」十分為難,道:「當真很給籬笆小院丟臉,日後莫要再提了。真的,還不如那吠天犬呢。」

  鋤頭大驚,無法理解他的審美,這可是他想了七天,想破了腦袋才想出來的。被他一股腦否的那般徹底,垂死掙扎道:「男子漢就要匪。」提拳在課桌上狠一錘,得意的像一隻橫走四方的霸王蟹。

  朝蘇一臉正氣的更正道:「男子漢要正。」

  勺子上前,堅定道:「男子漢要俠。」

  三人各執已見,互不相讓,齊齊的望向小筐,小筐向後一縮,一緊身軀,感到壓力山大,看看三人,擰了眉頭。見三人仍然十分堅定,壯著膽子道:「男,男子漢要勇。」聲音小的像一隻嗡嗡的小蜜蜂。三人氣壯的輕哼一聲。

  「小夫子,」正在寫字的小夫子,抬頭見四人氣勢洶洶的走來。勺子道:「有一事我們爭論不下,你說男子漢是何模樣?鋤頭說男子漢要匪;朝蘇說男子漢要正;我說男子漢要俠;小筐說男子漢要勇。到底該如何決斷?」

  小夫子笑道:「都有想法那便是好的。請教他人求證,更是極好。呵呵,廚房做的糕點來嘗嘗。」端給勺子,那糕點各式各樣,甚是精巧,四人各拿一塊。小夫子開心的拿一塊道:「想要弄清這個問題也不難,前人有許多論證。最重要的是我們還要看前人所為、成就以及後世評說,最後確定你是否想成為那樣一個人。每個人有每個人的樣子與不同的看法。我們所選的糕點不同,那是依據自己的喜好與口味,總有適合自己的。」

  鋤頭已一口塞下道:「不錯,我覺得匪霸王便挺好。」

  小夫子看向他嚴肅道:「那山大王便算了吧。」

  鋤頭十分不滿道:「山大王又如何?大小也是個王呀?」他覺得足夠威風便好。是個王就行。

  小夫子十分鄭重道:「鋤頭,都說少年立志。此時,你若連是非不分,為師很擔憂。」一臉小大人的擔憂模樣,道:「將來必會誤入歧途。害人害已啊。切莫衝動任性自以為是。最起碼的道義不能錯。」

  鋤頭很不屑,道:「我以為活個瀟灑便好,哪有那般麻煩?哼。」

  小夫子搖頭道:「如果只一人,便沒有瀟灑,只有孤獨。」

  十四年後:

  初一微低著頭,雖然被斗笠遮住卻顯得無盡的落寞。那聲音里透著涼涼的失望道:「不是說好不流血嗎?為何死那麼多人?」

  重夜坐的像高高在上的大爺,道:「若要真正實現和平,必須盡在掌控,若不流些血如何換取沒有血腥的商貿往來?此時,不震懾、不掌控契回,豈白來一遭?」

  初一道:「你的震懾是通過殺戮與陰謀?」

  重夜道:「河西商道勢在必行,我決不允許事成之後,任何人受任何勢力的蠱惑從中作梗,毀我大計?」

  初一道:「你以為陰謀可以阻止燕國其他勢力與契回某些勢力勾結牟取利益、製造客禍端?」行至窗前望著窗外突來的那一陣冷雨道:「不錯許多人只想將利益據為己有,這條路上會有諸多的陰詭權謀。然而,正因如此,才更要將此現於陽光之下,人盡皆知,則陰謀詭計無可遁形。才是長治久安之法。」人人想要牟利又阻止他人獲益,尤其是燕國各大勢力相互傾軋,而匈奴更是虎視眈眈的盯著所有報復燕國的時機。

  重夜振振有詞道:「正是如此匈奴與契回必要結下血海深仇,方可阻止他們的聯合。匈奴人詭詐霸道,如何看得我國強大,必然會讓此路成為一條血路。介時此路全是手無寸鐵的百姓,而他們承載著多少人的身家性命?沒有人希望看到他們寄出的全部的心血、全部的希望,到頭來連人命都保不住,那將帶給他們怎樣的絕望?我開闢的道路,必然要確保他們的生命、財產安全。更不允許狼子之輩覬覦,必要未雨綢繆,阻斷他們的陰謀。」越發的霸氣凜然,仿佛他便是這一方天神,掌握生殺予奪之權。他說的也不錯,在各方勢力只想強己而削弱他人,自然不允許不屬於他們的勢力獲得交易、財富,更會對他們進行殘害乃至殺戮。便如契回那暗窯一般,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而重夜想要富國強民就必須保證他們的安全貿易,便要如漢武帝一般把匈奴打回王庭,包括阻止此路復開的契回打的不敢說不。可是,他手上又沒有多少強兵,只能出此下策,不得不說難為他了。

  初一道:「燕國朝內混亂,你不可能將精力與兵力過多置於此處,你以為打便是一勞永逸。」初一的想法截然不同,正因為此時各方勢力複雜,其關係更是瞬間萬變才要用光明正大的手段,爭取到大多數人的支持與信服,所以他出的主意與重夜所行可謂南轅北轍。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考量,尤其是做大事的,自然也堅定自己的考慮。重夜堅定的朗聲道:「但是,我要完全掌握,任何人不要與我談條件。沒有誰可以與我談條件。」

  初一生硬的質問道:「已說好不流血,為何要用這麼多人的性命。」

  重夜理直氣壯道:「不流血不知所痛,不流血不知所欲。人啊不撞南牆不死心,甚至撞了南牆也不死心。不流點血怎麼知道回頭呢?」兩人犀利的如同死敵。

  初一氣沖沖道:「不可否認,於短時間內,你的掌控或許是好的,可是,河西商道若要長久,絕非一人之力,而是要集眾人之力,是和。不是陰謀詭計。每一代人都要面對不同的人。只有大家,一代又一代人意識到走好這條路會帶來更好的生活,它才會長久。使詭計不過一時之利,倘若陰謀拆穿那一日便是更大的災禍。」他字字珠璣,擲地有聲。

  重夜當仁不讓道:「復仇也要有本事。」他財大氣粗的很豪放。仿佛這天下只他一人有復仇的本事。

  初一據理力爭道:「倘若也有陰謀呢?人人都可以耍陰謀。我們之所以陷入陰謀里,是因為大多數之以陰謀謀私。」

  重夜輕笑一聲,嘲諷道:「仙人飲露,可當真?」這一句話斥責的他的說法體無完膚。進一步目光里滿是冷冷的寒芒道:「人人都說仙人不食人間煙火,可我們是生活在刀尖上的,我們都是飲血的。我們只是凡人,要面對的是人間煙火。我承認你智計無雙,天下無敵。所以,你只能在天上。不食人間煙火,不知民生疾苦。不知我們這些民間之人如何過活。我大燕隨時歡迎你,無論何時,你是我天待之貴客。」這一番話更進一步闡述他的設想是怎樣的華而不實,完全不合適於當下之世。

  初一冷道:「天待之貴客?你不怕我葬送了你的大好前程?」冷哼一聲望著窗外不休的細雨,如珠簾將塵世分裂開來。

  重夜微眯著眼睛望一眼那窗口的身影。依然高傲的昂起下巴踱步上前。道:「當下拳頭說了算,凡事靠鮮血來爭取,你那套在現實之下不堪一擊。」瞄一眼那冷冷的身影,倔強的輕哼一聲轉望著如織的碎雨里朦朧的世界。此刻細雨無聲無息的下著,沒有方才那驚雷密布的氣勢,反而讓人心煩躁難耐,盼著它早些停。

  初一仍舊望著黑蒙蒙的天邊,只說了一句話道:「王爺想要的天下也是拳頭說話?」重夜一驚,怒呆呆的瞪著他,只有一個字:「你。」堅定的內心變的搖搖欲墜,如一座看似堅固、華麗的大廈轟然倒塌,心頭激盪著震驚的膽顫。他忽然意識到危機,然而不知道何處出了紕漏。冷哼一聲望著大雨,心緒卻是暗潮洶湧。一瞬間無比的沉默,原本無聲的雨,顯得格外的吵人,那煩躁的沙沙聲讓人恨不得讓衝過去打上幾拳,將它趕走。可是,人的拳頭再硬,又如何將他們趕走?初一又道:「長安王當真如此相信那些你曾經收買過的不曾見過的人?」

  重夜深吸一口氣,猛的望他一眼。

  初一猛的撞上那鋒刃似的精芒,咄咄逼人道:「一族人的血債,誰人出得起天下再無人付得起的籌碼?誰人又在乎換取的籌碼太大?倘若契回可汗重金懸賞,倘若敗與匈奴,為求和,你猜他會陷害誰?誰人又是勝者?天下之大又有多少籌碼?多少在你手中?多少又在他人手中?有用的可全部掌握在貴族手中?多少梟雄又喪命於平民奴隸之手,長安王應該比我清楚吧?」

  兩人只那麼望著細雨沖刷在屋檐上,如織如煙,扯不斷理還亂?密密如梭。

  片刻,初一悠悠道:「人們想要的不過是一方太平天下,拳頭不過是手段。越來越多人,乃至所有人企盼太平。捨本逐末者必然要被世人的呼聲所淘汰。太平締造者則為萬民所擁護,只手可得千萬兵。血腥也罷,陰謀也好終究要碎於此車輪之下。」那清戚戚的聲音似一股涼風醒人心神。重夜仍倔強的望著不知何處的天空,心頭仍在賭氣,然而兩片清冷薄唇卻緊抿成一條堅硬如磐石的冷冷直線。他所認識的世界,所見識的天下不過弱肉強食而已,當下談何道義?勝者為王。

  初一道:「人心若無道義,為他人取代只是朝夕之間,天下人才輩出。而今父子相殘、兄弟反目只在朝夕,人心道義不正,誰又能真正服從於誰,無論強弱,不談手段,前赴後繼的衝殺改制。而在世人心中,無不厭惡,他們所盼的不過是一個真正的有情有義之主。」雖然人心有所迷茫,人心為利益所沖暈,可長時間的殺戮,讓他們疲倦,讓他們厭煩,讓他們迫切的想要一體恤民生的人領導他們走向和平。

  重夜不否認他說的正是他心中所想,待自己清除奸佞之後,一統中原,締造一個太平盛世。而今他所用的手段與他們如出一轍,自然在世人眼裡也是奸佞。他忽然感到這風越來越清涼,只是若不如此,他又能怎麼辦呢?他的眼神迷離無方向,外面的天空陰暗沉悶。他整個人像被雨水打濕了,沉沉的、黑黑的,卻有些不真實的站在那裡。只剩下自己孤零零的站在窗前。緊閉的那堅硬的直線有些蒼白,仍然沒有要開口的意思。

  雨如天上千萬條銀線綴起的珠簾墜入人間,散落在屋檐上形成一片片水簾,像一面面多情而神奇的鏡子將街頭與人家射映成有趣的畫面,那雨中、檐內便成了兩道別致的風景。而此刻重夜略憂鬱的望著千萬的珠簾淘氣的沖洗著的街上空無一人,顯得像遙遠的天外。不久,一道戴著斗笠的身影映入眼帘,月白衫翩翩飛舞。他是那麼的輕盈、飄逸像天上的人。

  初一踏著雨水遠去,他的斗笠雖然很大,可衣衫仍被淅淅瀝瀝的小雨打濕了。整個濕了的街道上沒有一個人,他不急不緩的安安靜靜的走著。忽然他眼下瞄見一個彩色的東西在天上飛,之後又有一個飛在他的眼前,他停住了。抬頭望過去,一隻彩色的竹蜻蜓正在雨里飛旋。他身後不遠處跟著一個撐著油紙傘的人,他拿的是中原的傘,上面畫著火紅的梅花讓人眼前一亮,驅散了心頭的陰霾。一襲飄飄欲仙的藍衣隨風翩翩,背上還背著一把油紙傘,手裡捏著一個竹蜻蜓,運上一絲勁力,輕輕旋了出去。那絢麗的彩色在雨里顯得更加耀眼明亮。劃開了層層的雨簾。放眼望去,天上飛著數十隻蜻蜓,如一道絢麗的霞光飛舞著彩色的翅膀,甚是美麗。

  傘下抬起一雙清澈的眸子,似被仙露盪去了浮塵。這是眼下唯一最真實,最深情的東西,那一雙如波美目明亮的能照見靈魂。

  初一輕仰著頭,微見他斗笠上飛舞著的紗,如蝴蝶輕盈的羽翼。收回目光,輕輕的邁開步子。龍聖跟上前,取下背上的傘默默的遞給他,沒有說一句話,臉上乾淨的清純,像個不染塵埃的孩子。初一微微轉過眸子,見到那把傘也沒有說什麼,緩緩的撐起的傘上仍是一片粉紅色的花,在一根不到七寸的枯木上,如同嫣紅的緩緩的綻開花。那鮮明的紅惹人愛的移不開眼睛。兩柄油傘一前一後,一春一冬默默的走著,不曾有任何言語;不曾有任何動作,只簡單的往前走。

  雨淅淅瀝瀝的幾乎停了,初一站在一條泛著緩緩漣漪的江邊,龍聖站在他身後靜靜的望著,還那樣一段距離。初一不曾轉身踏一艘小船,一路上他想了許多,他一直在想:我錯了嗎?要讓人們找回心中善良,知道道義便在他們身邊,一直有人努力,一直有人堅守。他們向著那個方向便可以安定下來,過上安定的日子。可是,我明明知道人們的心底里無奈的選擇了拳頭,我卻依然選擇相信他。

  初一想到他父親的話。那時他的背影也如此刻一般寥落。那時,他父親有些哀傷。那天的天氣也如今天,陰沉沉的。

  他的父親很虛弱,卻心疼的放不下他,閃閃的淚光中,憂愁道:「你總是這樣,想讓所有人生活的好,不計前嫌,不求回報的幫助任何人。可是,你永遠不懂人心。你的智慧幾乎無人可敵。可你卻完全不食人間煙火,你的人情世故也只是三歲孩童。」不由擔心的搖搖頭,苦澀一笑道:「蒼天公平,它不會賦予任何一個人所有的完美。人人皆有缺陷,才又都完美。然而,有的人缺的無傷大雅;有的人可能陷了性命啊。爹不救你富貴,只求安康。不要去,去管正在塗炭的世間,總有人管。過你快快樂樂的日子,還像從前那樣。爹讓你三年修習人間之善,十年看遍世間之惡。可是,你仍然只知道善。」那時他一片哀如死灰的臉上,澄澈的眼睛裡涌動著深也似星辰大海似的傷。就像天地之隔一般深沉、狂烈,好似十生十世不能痊癒,兩汪清淚一直在滾動,打轉,折射的太陽的光顯得寒冷如冰。

  他仰望著蒼天在問:「難道每個人不希望自己能被善待嗎?人人都被善待,總要有人善。難道我錯了嗎?倘若不朝著善良的希望去走,又何以到達善良的終點?我不可能說著漂亮話,做著險惡之事。可是,我能原諒,不是誰的錯,只是時間沒有來到。當有一天,人人都讀許多書,人人的心都能看到江海,便離人人善良的終點不遠了。」

  龍聖望著那身影遠去,目光迷離的像江上浩渺的煙波。初一剛剛下船便望見一個人,他轉過身來,雖然那人喬裝成西域人,卻仍珠光玉潤。這人不是別人,正是蕭澤昱。一匹駿馬上掛著兩鋪團。

  他的聲音還是那般溫和、朗悅,娓娓親和道:「果然是你。我聽聞契回可汗率大軍攻打匈奴,又聽聞各丹有個中原服飾的鋪子很聲名遠播,今夜有一個挽飾大會,便來到此地。在酒館聽聞兩位高手屋頂對決,聽那描述應該是你。」

  初一拱手胸前道:「閣下是在等我?」蕭澤昱輕輕一笑,點頭。

  樹芽經過喜雨的刷洗,顯得格外的精神飽滿,綠的榮光煥發,使得一下子年輕了好幾歲。一團熊熊燃燒的篝火上架著一隻幾乎烤好的油酥酥的燒雞。蕭澤昱坐在一個鋪團上,翻著燒雞道:「那間鋪子是他的吧?此挽飾大會定然別有用意吧?」

  初一坐在另一個鋪團上,道:「我並不過問他的事,不比你知道的多。不過,我相信你之判斷。」他很平靜,無論是聲音還是表情。

  蕭澤昱在他的回答上感受到他似在劃清界限,雖然還不明白為何他們一起謀劃某些事情,更難決定要不要再次相信他。沉思瞬間道:「於眼下形勢,你以為當如何?」經過許久的思考,他覺得要阻止此事,阻止更大的傷亡,他覺得不管要不要相信他,總是要勸他一起阻止此事。稍頓又道:「匈奴、契回之戰,若燕國牽扯其中,無論怎生結局,必是一場混戰,天下無一倖免。」他說的不錯許多人都在關注著戰爭的走向,思考著從中獲取利益,甚至聯合哪一派去消滅自己的對手。

  初一接過他撕下來的雞腿,想到最後與重夜的一番對話:

  初一平靜的緩緩道:「你見事態如你掌控便起了貪婪之念,生了吞併匈奴、契回之心。莫要忘了你的初衷,使國富民強。莫要再增殺戮,為子孫、為後人積福。莫不說此二汗狡詐陰歹,單說你成了。何人可守?燕國本內憂外患,若格局大開,無異於引狼入室。」

  重夜心頭一驚,目光急轉。幾個明滅間想透了環環路路,不禁倒吸一口涼氣,瞥那身影一眼,嘴上不承認,心頭卻是百般焦急,暗道:「貪心釀成大禍,若真害大燕亡國,我豈不成了大燕之罪人?」想不也不用想,介時各方勢力明目張胆的糾纏,剩下誰真不一定。

  初一併沒有回頭,丟出兩錦囊,道:「依計行事,此戰可免。」轉身下了樓。

  蕭澤昱見他拿雞腿呆呆的似在深思,試探道:「你已阻止了戰爭?」略疑惑的盯著他。

  初一看看道:「誰也輸不起。」輕輕的咬一小口,吃像是貴公子的斯文。

  蕭澤昱道:「不錯,有時位子越高越輸不起,甚至連血海深仇都要忍下。」看他一眼,仍忍不住問道:「你」停頓一下,心頭自是翻江倒海道:「年紀輕輕,便有運籌帷幄千里之外之才,師從何處?」啪的一聲脆響,不由折斷一根木棍,他心頭燃起痛徹的希望,想起那小小的身影,當時小夫子為他講的三生萬物便是此番道理。

  初一不知如何作答,略凝重道:「鄉野村夫,不值一提。」

  蕭澤昱見他不願說便不再問。輕道:「先生以為如何平復世間之亂?」

  初一道:「平亂不難,天下世代英雄輩出。為難的是正人心,天下大亂,為追權逐利,眾人已迷失道義。哪怕一時苟安,定是風雲再起。」

  蕭澤昱手下一顫,一根細小的樹枝啪的斷了。心頭沉悶如雷的痛如洶湧浪潮,一陣緊過一陣。那番話似曾相識與昔日小夫子所言異曲同工。那時,正值春光明媚,他們上的是稼穡課,談到鋤頭與小筐。小夫子知道鋤頭總是欺凌小筐,見他那番疑惑的遲疑,心頭瞭然,道:「你是想問,我為何不幫小筐?」

  不錯,這正是他想知道的,為何小夫子明明知道卻不阻攔鋤頭。只見小夫子望著遠方道:「他們年歲尚幼,一切都還來得及。你可知幼鷹若掉下懸崖,折了翅膀,想要生存下來,必須忍著巨痛振翅高飛,方可直衝雲宵。若是沒有堅定的心志與信念,他人也改變不了什麼。當一個人自艱難中走出來,他明白的便沉甸於心底,方可代代流傳下去。那時便真的得到了漁。我們能夠幫助的永遠有限。」

  他凝重道:「便如孟子所說的苦其心志罷。」

  小夫子點頭道:「我能做的只是盡力阻止大傷痛。如孟子所言:人必自侮,然後人侮之;家必自毀,而後人毀之;國必自伐,而後人伐之。竭盡全力助小筐自強,善明斷是非,敢爭辯是非。使鋤頭畏懼,將害人之心封殺搖籃,以害人之心為恥。」轉望著遠方道:「鋤頭如今不似從前,心裡有了道義法則並正在尊崇。他不過是想要幾個朋友。」沉重的嘆息一口氣道:「我調查過許多人還有鋤頭的父母,鋤頭本來有好幾個兄弟姐妹,從前那些年太窮太窮,他的父母便把他的兄弟姐妹都換了錢。從小鋤頭被關著鎖著,後來,日子好些。他很想有人一起玩,可是,大家不與他玩。」

  他恍惚間看見一張充滿希望的髒兮兮的迷茫臉孔,穿著一身破爛的衣服,像被世界遺棄在一片廢墟的破房子中的一個相對完整些的屋子裡。在黑漆漆的孤獨的空間中,他嚮往著外面,兩手緊緊的握著殘敗的木窗,嚮往著那一叢陽光。終於有一天他走在陽光下,身後一群孩子嘲笑他,驅趕他。孤獨迷茫的臉上寫滿了憂傷。

  小夫子低下頭似在沉思道:「之前的稼穡課,我查看秧苗之時,見過幾次鋤頭來鋤草。把所有人的地里的草都鋤了,還幫自己的與小筐的澆了水呢。」

  他疑惑道:「你還查看秧苗?」

  小夫子深深的擔憂道:「莊稼不是種了便長的,不辛苦經營什麼也長不出來。我指導學子們種下,還要請有經驗的老農講解,檢驗眾學子種下的是否有問題。」指著地里幾位正在忙碌的老農,朝蘇此刻才注意那幾名老人。小夫子踱著輕快的小步伐道:「如果我父親有空,自然也是要來看的,倘若不合格的還要補種或重新種呢。之後更是忙著澆水、鬆土、撿苗、補苗、捉蟲、鋤草。我呢,要時常觀測長勢、溫度還測算天氣,保證大家豐收。事情特別多呀。」

  朝蘇沒有種過地,自是不知這其中諸多門道,疑惑道:「溫度不是老天爺管嗎?」

  小夫子背著兩手得意洋洋道:「事在人為,我自是有辦法改變。不過,我父親已經測算了未來汶榮十年,氣候適宜萬物生長。倘若遇到突然大寒、洪、旱災害一定要極早做準備的。」

  朝蘇道:「我也學測算天氣嗎?」

  小夫子擰起眉頭為難道:「那個複雜,不過,你也許學不過來。我父親說人心最難算,當今天下久分不定,乃是道義傾覆。便是需正人心,否則,也只是短暫的合而再分。雖英雄輩出,可正人心者仍少之又少。」意思是他的正人心之學會占他所有的時間。

  初一心頭又浮現了從前的疑惑:為何他心頭有無盡的陽光,更有滔天的恨意?卻又都在陽光下。這是為他治傷時,窺見他的內心,當時驚了一跳,只為他恨的太濃烈。可以說,自己週遊過的天下,從未見過那般洶湧澎湃的恨,可他卻至死陽光明媚。太有悖常理。

  蕭澤昱望著那沉默的似虛無的身影,感到似飄飄的仙子,那月白的衣袂飄逸著春的溫暖。

  一襲輕爽飄逸的白衣翻飛而至,重夜頹敗的坐在窗邊,望著窗外轉晴的夜,黑暗卻有幾分柔和,陰涼卻透著希望,寒風掃過卻溫暖的滋潤。

  龍聖抬起狹長美眸,從未見過那個輕狂的青年如此衰頹。不由眼底一驚。望向他桌上丟著的兩個已開口的錦囊。他手裡緊緊揉捏著兩張絹,幾乎全纂在手裡,看不到字跡。收回目光,神絲收斂,猜測著是怎樣消息。

  月光全然罩住了重夜,儘管他萬般不甘心,片刻,他仍將兩計拍於桌上,猛轉身道:「去吧。」

  龍聖略不解拿那絹望一眼,不由眼底一驚,眉心輕攏,他懂了。轉身離去。

  重夜大吹著涼風,想要自己清醒。他很有挫敗感,剛剛才得意,那得意之心還沒完全熱透便遭受了沉重的打擊。但是讓他清醒的認識到自己,他站在高高的屋檐上,任由微寒的冷風翻飛著髮絲,撕打著衣擺。一雙時時刻刻精明的眸子籠上淡淡的薄霧,看不出他望的是哪裡。只一動不動的站在那裡,像黑夜裡迷路的一縷潮魂浸透在黑暗中。無論他想與不想,終承認了,暗道:「曾以為與戰神比肩,卻不想連一個初一竟遠遠不及。」

  今夜最心急的是步非煙,說好了的挽飾大會,也便是漢妝大會。主要是為設計各丹公主伽若而辦,然而此時卻不見了重夜,在心頭,他已將他痛罵了千百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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