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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祠堂送飯風波風雲突變

2024-05-22 13:28:30 作者: 孫晨露

  十五年前:

  有句詩說的好:交心不交面,從此重相憶。或許這是祠堂反醒的原由吧。使後輩能夠汲取長輩的智慧。從此走好人生路。

  小楓跪在祠堂里,扭曲著臉,小心的動動已跪的僵麻的腿。輕聲道:「餓死了。」望著一排一排的牌位道:「各位祖宗們,誰能顯顯靈給我點吃的?」又無奈的砸下頭道:「要不給我那妹妹捎句話也行啊。」他沮喪的轉身坐在鋪團上,道:「唉,跪祠堂有何用?祖宗們都作了古,連現在都不管,哪管的了以後啊。」望向緊閉的窗子,不由更加低落,連月亮也看不見。

  一輪明月掛在天上,一個小小的身影鬼鬼祟祟的跑跑停停。本身像個賊又像捉賊的。小夫子手裡緊緊的端一個搪瓷盅躲在一叢花樹後,嚴肅的小臉上充滿認真的謹慎,隔著縫隙那水汪汪的大眼睛像點了火眼金睛專注的掃視了一番。猛的望向身後,盯了一圈沒有任何可疑。小心的踢出一條小白腿,探出一個小腦袋。一路躲藏到祠堂附近,他覺得應該安全了,重重的吐出一口氣。邁開腿走幾步,發現前面一個高大的背影。極心虛的腆著小肚子便跑了。

  「誰呀?」聞言,小夫子立即剎住,跳轉過來。無辜又可憐巴巴的眨眨大眼睛,那長長彎彎的美睫抖了幾下,如英勇就義般猛的轉過頭,活像一下子把頭甩出牆外。感覺那腳步聲越來越近,輕咬著下唇,緩緩的瞪上無辜的大眼睛。那純淨、明亮的眸子像一面折射出最單純、最美好的心靈的鏡子。如同此刻圓圓的月亮照亮天空一般,照亮人的心和心中無限的希望,可以治癒千古的傷。忽然餘光瞥見一個籮,一手抄起籮,一挺小身板直直的立在那裡,只擋住了臉。孩子太小總有掩耳盜鈴的舉止,他以為別過眼睛、擋住臉,他人便看不見了。

  感覺腳步聲停在自己面前,小夫子抬起眸子正對上玄聖投來的目光,玄聖正彎著腰笑眯眯的眼睛裡淌著活潑、靈動的愛。小夫子美眸一眯笑成兩彎新月,歪著頭假假的寒暄道:「呀,這不是父親嗎?」扔掉籮,兩手緊握著盅。

  玄聖點點頭,笑眯眯道:「哦,這不是小夫子嗎?」見小夫子點點頭,圓嘟嘟的小臉顫了顫,心頭輕輕一笑,溫柔道:「怎麼跑這裡來了?」

  小夫子仍笑眯眯的說謊道:「讀,讀書。」捂住不安的小心臟,怕它自責的跳出來。笑的假的有些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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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無論他說什麼、做什麼,玄聖只要看到他便滿心歡喜。在這世上,小夫子於他是治癒萬年傷疤的良藥。很溫和道:「手裡拿的是什麼?」

  小夫子扯謊竟然也天賦異稟,說的行雲流水、面不紅,心不跳。道:「沒什麼。」同時兩小手把盅緊緊的揣在懷裡。還是橫著揣的,玄聖盯著那明顯的破綻,看著他像沒事兒人一笑眯眯,指著道:「這。」

  小夫子嗖的把盅藏到屁股後,兩手緊緊的握著道:「暖手。」眨巴著明亮的大眼睛道:「父親,怎麼到這裡來了。」

  玄聖道:「方才我看到這裡有一隻貓。」指著周圍。

  小夫子一驚,瞪著白茫茫的眼睛四下里眨巴幾下道:「不曾有貓,方才我仔細看過了,沒有。」很確定的點點頭。

  玄聖指著小夫子來的方向,道:「好像從那邊過來的。」

  小夫子更加確定道:「不可能,方才我在那邊過來,看得可仔細了。沒有貓。」面對他懷疑的目光,再次重重點頭道:「嗯。」

  玄聖見那純潔的小臉道:「怎麼跑這裡讀書?這裡陰森森的。」

  小夫子一愣道:「這裡安靜,能讓人的心沉靜下來領悟到書上的道理。」玄聖恍然大悟,長長的「哦」一聲懷疑的望著小夫子。小夫子很確定的點頭道:「嗯。」又關心道:「對了,父親那貓是何顏色?」

  玄聖道:「嗯。」很確定道:「白色的。」

  小夫子仔細的想來想去,玄聖見橫在他屁股上的盅,無奈的搖搖頭。他終於轉過來道:「父親,這裡真沒有。去別處看看吧。」面對玄聖懷疑的輕「嗯。」小夫子淡定道:「父親,這裡除了你我,連只老鼠也沒有,不會有貓的。去別處找找吧。我也走了。」

  玄聖見小夫子大搖大擺的走向祠堂,轉身道:「你去哪裡呀?」

  小夫子頭也不回的踢著小短腿往走道:「我去沉靜的深處,好好領悟書上的真諦。」

  玄聖叮囑道:「早點回來。」一臉心疼的擔憂。

  小夫子道:「好的。」

  玄聖道:「天寒。」眼睛裡滿滿的慈父之情,生怕他凍壞了。

  小夫子道:「嗯。」仍然把盅揣在屁股上,玄聖上前把袍子很認真、很小心的披在他身上,心疼的望著這小小的孩子。

  小夫子道:「沒事,父親去找貓吧。」玄聖很溫暖的笑笑。小夫子見他身影消失鑽進了祠堂。

  見到那小身影,小楓立即精神抖擻,盯著他放在眼前一個盅,摩拳擦掌道:「餓死了。」自己從懷裡拿出一個勺子,他還揣了筷子。小夫子幫他帶飯從不記得帶餐具。打開那盅,小楓惋惜道:「就這點兒啊?我可是餓了兩天了。」

  小夫子道:「這次父親是真的生氣了,我也難過了好久。」

  小楓喝著粥道:「知道了,知道了。」打量一番祠堂道:「不過,你要與父親進言,在祠堂里思過一點用也沒有。」

  小夫子打量一番,很為難的想一想道:「我可以跟父親說把這裡修的好一點,讓哥哥住的舒服些。」

  小楓瞪他道:「你什麼意思?這裡怎麼修都住不舒服。」指指那些牌位道:「讓你盯著祖宗十八代你能住的舒服?」

  小夫子點點頭,決定了道:「那便這樣吧,反正是你住。」

  小楓委屈道:「捫著你小良心問問,我為什麼住這裡,每次不都是因為你?」

  小夫子認真的糾正道:「不都是,這次便不是。」

  小楓好無語道:「父親那麼聽你的,讓你說句話有那般困難?」

  小夫子認真解釋道:「不困難,可是哥哥要傳的話,父親會生氣的。」

  小楓道:「你還沒說,如何知道會生氣。也許父親正等著人提出來呢。」

  小夫子依舊拒絕道:「不行,做人要有底線。」

  小楓道:「這點粥,吃不飽,餓死了。」

  小夫子道:「可是,大的也揣不進來呀,剛剛我撞見父親了。」

  小楓努努眼神向他身上的袍子道:「我知道,父親是不會怪你的。在我們家,只許女兒放火,不許兒子點燈。」

  小夫子不滿道:「哥哥怎生這般說父親。哼」冷哼一聲,別過頭,氣鼓鼓的嘟著五官。

  小楓道:「你揣哪兒了?」

  小夫子難為情的低著頭,極小聲道:「屁股上。」頭埋的更低了。

  小楓聞言道:「這是做的何等惡夢啊?」

  小夫子急急解釋道:「沒事的,沒事的。我腸胃好的很。」

  小楓把盅放到一邊,捂著肚子沮喪道:「好餓呀,要不是你,我也來不到這個地方。」

  小夫子很慚愧的望過來,道:「我這便去拿肉,等著。」一溜煙跑了。

  小夫子很費勁的端著一個大大砂鍋,一路躲藏而來,見他爹正在門口以內數米處。眨巴著大眼睛,心頭狐疑道:「還在找貓?」趁著他爹背對著門輕輕的往前走時,他小心的掂著腳,端著鍋躲在上次的小樹叢下,像潛伏在那裡的一隻貓等著老鼠出沒。已集中全部精力,瞪著眼睛使勁盯著玄聖。

  見玄聖一路行來似要走,小夫子目不轉睛的盯著他,一邊隱蔽一邊躲藏,胖滾滾的小臉上一臉期待他快些離開。他已準備端起鍋兩耳,定睛望著他爹踏出門便往裡沖。他忽然小口心驚成O形,迷茫的望著他爹抬起腿又繞回來。不由輕呼一聲:「啊。」跑到樹叢邊上緊貼著那樹叢,圓滾滾的眼睛盯著他爹的腳落在回來的路上。一臉沮喪的蹲下,柔軟的小手托著兩肥臉,擰起沮喪的小眉頭。小夫子覺得等待的時間好長呀,他好幾次想端起鍋衝去,見他爹剛好轉身,又怕怕的放棄,已經無聊的換了好幾個姿勢。此刻正無趣的坐在鍋旁邊,一隻小手托著臉,一隻小手玩轉著一根草。一臉無聊的望著天上。忽聞沉穩的腳步聲,急忙盯上去。只見他爹走到此樹叢又踱回去。

  小夫子一狠心急急的跳出來道:「父親啊,怎麼還不曾回去?還在找貓嗎?何時回去?」

  面對一系列的問題,玄聖輕笑道:「哦,小夫子還在讀書呢?何時回去?」

  小夫子心頭幾分懊悔,道:「這裡沒有貓還陰森森的,父親早些回去吧。」

  玄聖道:「為父在思考一些事情。」

  小夫子心頭湧上一股熱忱,覺得自己能幫上忙,跑上前道:「何事令父親如此煩憂,我來幫忙想。」

  玄聖揉揉他的小腦袋道:「你安心讀書吧。」

  小夫子猜測道:「是不是有案子?是不是來了很多流民?是不是有打仗?是不是城內、外有何矛盾?」被玄聖一一否則,小夫子上前道:「我陪父親回房思考吧,這裡陰森森的。」

  玄聖道:「這裡寧靜,能讓人心沉靜下來專心思考。」

  小夫子道:「深夜何處不寧靜?若有紛擾,心不寧,在哪裡也不安靜。」

  玄聖點頭道:「這會兒不知小楓可曾睡了?」

  小夫子道:「沒有,父親可是在憂心哥哥餓著?」

  玄聖道:「已有兩日。」望著祠堂。

  小夫子道:「我道是何事?嚇了一跳。」抹一把汗,安慰道:「有我在,莫要憂心。我不會餓著哥哥的。」

  玄聖道:「你身上只有筆墨,難不成不是給你哥哥吃的?」看向他腰間掛的一支小小的毛筆和一瓶小墨水。他一貫隨身帶著。

  小夫子一把拉著他的大手,撥開樹叢,指著鍋道:「看,很大一鍋,哥哥定能吃飽。」

  玄聖道:「哦,好大一鍋。」

  小夫子道:「是呀,哥哥兩日不曾用飯,早餓壞了。不過,父親盡可放心。我不會讓哥哥餓著的。端這一大鍋也很累人啊。」一拍小胸脯。

  玄聖指著鍋,恍然大悟道:「原來,你不是來讀書的?」

  小夫子慚愧的轉著小腳道:「我一路上在心頭背了好幾篇《道德經》。」又積極的瞪過來道:「父親可是要回去了?」

  玄聖點點頭,飄飄欲仙的走了。小夫子端起砂鍋拔腿跑了,擠進祠堂。

  小楓上前接過砂鍋放在地上,坐下來望著她道:「這麼久?」

  小夫子道:「太嚇人了,父親在外面徘徊了好久。」

  小楓道:「你跟父親說了?」

  小夫子堅定的搖頭道:「沒有。」

  小楓盯著那一張顫顫的小臉,指著他道:「不可能,你這小娃娃在人前聰明,在父親面前立刻摘下腦袋奉上。」

  小夫子道:「沒有。我一個字也沒說。真的沒有。」眨眨眼睛見他一臉不信。拉起他的手表演一番,指著地面道:「這是一片樹叢,我便躲在這裡。」坐倒在那裡。道:「見父親在那條路上徘徊,左等右等。不曾離去。我便跳出來道」爬起來,跳了出來道:「父親啊,還在找貓嗎?何時回去?」又跳到另一面,輕哼一聲挺直小肚皮,站的仙風道骨、玉樹臨風,模仿他爹的一套動作,壓低聲音,盯著地面上虛有的小夫子道:「哦,小夫子還在讀書呢?何時回去?」語氣、語調跟他爹一模一樣,活脫脫一個小玄聖。

  小楓呆呆的看著他又跳到另一頭演回自己,道:「這裡沒有貓還陰森森的,父親早些回去吧。」小楓慘著一張臉,繞在他身畔,心沉到底看他這般忙碌的表演一定是全說了。慘著一張臉盯著他飛著小短腿忙的團團轉,又被他當成臨時演員,拉到那叢虛擬的小樹叢旁。

  小夫子很努力掀翻那並不存在的小樹叢,簡直一把倒拔小樹苗的架式,望著他道:「看,很大一鍋,哥哥定能吃飽。」又跳到另一側秒變玄聖道:「哦,好大一鍋。」跑回來,變成自己道:「是呀,哥哥兩日不曾用飯,早餓壞了。不過,父親盡可放心。我不會讓哥哥餓著的。端這一大鍋也很累人啊。」一拍小胸脯。轉掙扎著小短腿到另一側道:「原來,你不是來讀書的。」顛簸到另一側,完美的情景再現,連一個字,一個表情都不差道:「我一路上在心頭背了好幾篇《道德經》。」又積極的瞪過來道:「父親可是要回去了?」跑到另一側,站成仙人一般,慢慢的飄走。之後跳著小短腿,嗖嗖的跑一圈,如發現老鼠的湯姆,跑到小楓身邊,很賊眉鼠眼的盯著他方才走的方向,小楓要抬手制止。他又像老鼠發現了,嗖的跑到小樹叢後,虛端著那鍋,搖搖晃晃的鼠躥,仿佛隨時會跌死過去的醉漢。

  小楓看的很是擔心,使勁的懸著心又狠狠的捏了一把汗,他已沖回到小楓眼前,一臉堅定道:「看一個字也沒說吧?」累的坐倒在地上。見狀,小楓千言萬語不知從何說起。見盤膝而坐的他仰起肥嘟嘟的粉嫩臉頰道:「我還在門口留了個警示帕。」當時見他爹在徘徊,放下鍋,拿出筆墨,掏出絹揮毫潑墨的寫下幾個大字。

  小楓已經智商散了一地,嚴重的懷疑人生道:「你還留書了。」看著他演的眼花繚亂,卻也明白他交待的很徹底。

  小夫子認真道:「此地無貓,勿尋。小夫子。」

  小楓已顛覆信仰道:「還署名?你便是不署名,父親也識得你的字。」在小楓看來,他無疑是做賊,又告訴人家偷了什麼,還留條寫好家庭住址以及姓名,生怕人家找不到。

  當時,玄聖在門口撿起很平整的掛在樹枝上的那方帕子,道:「書法有所精進。」笑眯眯的點點頭,輕撫著那明星簽名似的「小夫子」三字,確有龍飛鳳舞之勢,道:「草書尤為可愛。」

  小夫子一臉堅定的信誓旦旦道:「嗯,我一個字沒說吧。」

  小楓望著那仰面朝天望著自己的小小的一團,覺得很有必要拯救一下他妹妹的智商,他這妹妹在他人前多聰明,在父親面前便有多笨。可是,他極為發狂,到底該從哪裡拯救?使勁的咽咽道:「你一個字沒說。」很無情的打擊道:「你哪個字沒說?」小夫子定定的盯著他那以恨鐵不成鋼的表情。眨眨聰明的大眼睛,裡面漂著濃濃的無辜,接著湧上十分的怕怕,一副認真詢問一遍的表情。兩小手緊緊的揪著自己的衣服。

  小楓覺得應該狠狠的打擊他一頓,吐出的唾沫星子似一場冰雹砸翻了小夫子最後一絲懷疑。只聽他嚴肅道:「比直接說了還可恨,你知道嗎?父親說讓我在此思過,不得用膳。」見他甩手站起來頭頭是道的分析道:「你直接說,我要餓死了,與我送些吃的,父親頂多有幾分氣惱。可現在不同了,你讓父親看到這鍋」指著鍋無奈的轉到一邊。小夫子的目光緊緊的落在鍋上,爬起來,端著四處躲藏,跑了好幾圈無處可藏。

  小楓猶在踱步解釋道:「父親看到這鍋,就是看到一鍋騙子。你還一五一十交待了個徹底,父親定是又怒又惱,當時定恨不得把那鍋砸了。」還指著方才的位置,不曾發現那鍋早已被小夫子端走,他此刻正驚心的盯著自己的背影。

  只聽小楓又道:「此乃明目張胆的、赤裸裸的欺騙,是可忍,孰不可忍。」見他義憤填膺的轉身,小夫子忙把鍋放在地上,一下子坐倒上去。抬上無辜又慚愧的表情,一臉可憐巴巴的模樣盯著揮著手,剛張開口卻戛然而止的小楓。

  小楓收回手,走來,左看看,右瞧瞧。小夫子急急的隨著他的活動轉動身體,藏著砂鍋。小楓甚是無語,感到有些智商已無藥可救,指指他道:「我終於知道砂鍋有蓋子的深意。」面對小夫子翻上的不解的目光道:「原來可以當板凳。」

  小夫子急忙站起來道:「哥哥,沒事的。你湊合吃吧。」很為難的垂頭喪氣道:「今夜不能再送了。」

  見他悲傷的走開,垂頭喪氣的背影甚是讓人心疼,小楓心一揪道:「你去哪裡?」

  小夫子轉過非常內疚的目光道:「我去與父親認錯。」

  小楓嘆道:「天下積極認錯的態度全給此一人?也太及時了吧?都不掙扎一下。」小夫子知錯立馬主動承認並十分認真誠道歉的態度令他很佩服。

  十五年後:

  李白的一首《俠客行》大抵描述了龍聖這幾日過往,詩曰:

  趙客縵胡纓,吳鉤霜雪明。銀鞍照白馬,颯沓如流星。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

  他出色的完成了重夜計謀中最重要的一環。當他見已策動匈奴單于王妃後,來不及片刻休息,翻身上馬急返契回。夜色下,一匹烈馬狂奔,但聞衣衫被狂風吹的裂裂作響,然而那一襲土黃色的粗重胡服依然掩不住那溫潤的仙姿。腰間懸著輕盈、鋒利的蠶絲劍,一手緊勒韁繩。雖然幾日的廝殺奔波令他臉上因幾絲倦容而顯得微白。豐潤薄唇有些許乾裂,因數日的蒼忙、奔波而長出淺淺的鬍鬚,卻更突顯的他睿智、沉穩,幾絲零亂的頭髮被烈風卷的四下飄搖,時而打在他又削減的臉頰上,但那堅韌的目光一眨不眨的盯著前方,充滿了必勝的力量。讓人感到溫暖又踏實。沒有了追兵,沒有了傷員。他奔走的速度提高數倍。本來他一向從不拖泥帶水,做事效率高又牢靠,被奸詐的重夜當成最得力的幹將,當然他是有自己打算的,他的野心從不比重夜小,卻很隱秘,無人有所察覺。他想著他可以提前救出她。

  庫倫雖勇,到底有傷在身,王后盞湖為了防止他逃跑,四處加強戒備,很快被巡衛捉了回來。他狠狠的瞪著高高在上的盞湖,仍狠狠的掙扎,侍衛不斷喝斥道:「跪下,跪下。」他只狠狠的盯著盞湖,咬牙道:「放開我。」

  盞湖走來道:「你連逃出王庭都不能,如何打敗契回可汗。事事不能僅憑一腔熱血,好好想想,到底該如何應對。」

  庫倫恨意有增無減道:「如你,如蘇里辛陰謀算計嗎?我庫倫不會做,我只會光明正大的較量,真刀實槍的來,我不怕傷不怕死。」

  盞湖道:「倘若僅僅如此,又何來那麼多的鮮血?」不想再與他爭執,抬手道:「好了,把他帶下去嚴加看管。倘若有失,你等提頭來見。」侍衛領命。

  盞湖急急的來到太后帳內,太后正在用藥,輕咳幾聲道:「你來作甚?」

  盞湖跪道:「太后,目下,不宜令庫倫帶兵折回。蘇里辛大軍已臨城下,而單于已調走全部精銳攻燕,我王庭空虛啊。」

  太后望去,不善道:「你是在危言聳聽我匈奴要亡了嗎?」

  盞湖急道:「當下確是迫在眉睫,不宜開戰。」

  太后眯起冷漠的眸子道:「你果真狠的下心,眼看著我女兒一族滅盡。看來宮中傳言是真的,你欲將庫倫送往契回以平息蘇里辛的怒意。」一步一步的緩緩走來,狠狠道:「你竟絲毫不顧我女兒最後的血脈,如果當日,不是他嫁入契回,何來你們今日?如今你當了王后,便忘恩負義了。」狠狠的咳上一陣。

  盞湖急急的上前扶住她被甩開,很多恩怨已說不清,尤其是婆媳之間。當婆婆已深深的認定媳婦就是惡人,壞人,媳婦做什麼都無濟於事。盞湖見太后一陣狂咳,感到深深的無力,可她沒有退路。沒有人比她更清楚王庭風雨飄搖的危急。單于存了誓死滅燕之心帶走了全部軍隊,如今王庭根本無力與契回大軍交戰,她本欲求太后調動其母族軍隊。因往日舊怨未曾開口。只能將所有侍衛編軍並將各處散軍調來。仍勸道:「若要保住妹妹的血脈才更不該此時出兵啊。」

  可是,在太后而言,此時匈奴已強大到不把任何人放在眼裡,西域各國都已臣服在他們腳下。而這一切都是她女兒悲慘的一生換來的,她無時無刻不愧對那早亡的女兒。一聽契回可汗竟要屠她族人,早已怒不可遏,只見太后淚光閃閃道:「手心手背都是肉,兒子、女兒都是娘的心頭肉。他要屠我女兒一族,我若非年老體弱早已親自統兵滅了他的王庭。你不思取下那狗賊的人頭,卻在這裡亂我軍心。竟還生了向一個僕從求和之念。我今日不殺你,算是情分已盡了。」

  盞湖委屈的淚如一串珍珠無聲的墜落。無論這裡是否有她一席之地,無論這裡的怨念多麼深重,她都得承受著。這裡是她的家,從她嫁入這裡的一刻,她便要為單于守住一切,哪怕耗盡心血、性命。可是,她所做的一切,在她親人的眼裡卻是該死的大罪。她深吸一口氣忍住所有的傷心委屈,道:「兒媳望母后安好,先行告退。母后保重。」恭敬的磕下頭。

  她剛剛轉身,太后抄起藥碗,摔了個粉碎。眾奴戰戰兢兢的齊齊跪倒。盞湖一頓,忍下的淚珠再度滾落。

  安靜的深夜,被綁在椅子上的庫倫已累的沒了掙扎之力,沉入睡夢中。忽聞帳外傳來爭吵聲。一將走來,舉出太后令道:「太后要見人,爾等速去提來。」

  守衛長見他確是太后身邊侍衛,道:「沒有王后的命令,我等恕難從命。」

  那將怒道:「來人,與我拿下。」雙方拔劍弩張。那人道:「好啊,你們敢違逆太后,莫不是等單于回來治你們的死罪。」

  守衛長道:「我等皆是奉命行事,何必相互為難?」

  那將笑道:「這倒是句人話,那兩位我們皆吃罪不起。我只管帶走人,你派人去通知王后。此事本由不得我等。更何況此時契回大軍逼近,只應殺敵,不宜自殘。我們便各退一步吧。」

  守衛長沉思一下,無奈派人去通知王后。

  那將道:「我這裡亦是十萬火急,等不起。更何況,王后終是去太后那裡解決,人我先帶走。」已示意人將庫倫帶走。

  一個黑影閃過,刀鋒一凜。守衛長殊不知,他派去的人被滅了口。

  那將帶著庫倫急急的走向太后宮帳,道:「我是太后派來救你的,方才太后為你與王后起了爭執。現下不太好,你見到太后莫要惹她傷心。拿到手令,道別後來尋我,我送你出去。」

  庫倫施禮道謝。入太后帳內驚呆了,但見王后身畔的內侍,一身是血,扶著太后身上一把刀,定定的盯著他似有話要說。他爆紅了眸子,暴起,一刀砍了內侍。淒淚已然斷了線,慌張的爬上前,抖著一雙手不知道先看太后哪裡。頭狠狠的撞在地上,悲呼道:「外祖母。」三字甚是悲愴、悽厲。抬起已老淚縱橫的臉,此刻全是傷,滿滿的、涼涼的,一雙手緩緩伸向太后,一手輕輕的放在她肩頭,似怕驚擾到她。一手小心的捧著她的臉,已然冷了下去。一顆心被重錘砸的粉碎,已然悲痛的發不出一絲聲音。但見雙肩急劇的抖動,像狂風中戰慄的樹葉。撲倒在太后身上,痛呼道:「祖母。」

  庫倫悲傷的不能自已,瞥見那侍從,眼中閃現滔天的恨,切齒道:「盞湖。」狠狠的提著劍撞向王后宮殿,竟一路無人,確實非巧合,而是侍衛早已被以太后命拘走。庫倫已怒沖了頭,逕自沖向宮內。只有幾個宮人來不及喊已倒在血泊中,盞湖今日格外的疲勞,身體重的一動不想動卻又焦躁的睡不著,床邊一片安神香將要燃燼,飄著裊裊的炊煙。她感到一陣心慌,卻又無力喊人,見守夜侍女已沉睡,掙扎著倒一杯水。砰的一聲,門被撞破。那杯中的水猶在戰慄。如驚雷的聲音,驚的侍女像受驚的小鹿,胡亂爬起,撞見庫倫提著一把帶血的刀,那紅色的冷冷的血似一朵妖嬈的招魂幡。她沒來得及說出一句話。只覺喉間一陣涼風蔓延了身軀。手腳已支使不動,盞湖驚呼道:「來人。」

  庫倫提刀狠砍,像要砍碎人的骨頭。盞湖輕靈滾落到床邊,拿起佩劍。可是,她早已中了毒煙,哪裡抵的住庫倫的窮追猛打,很快被洞穿了胸膛。

  絮衍寢宮,她正靠在美人榻上慵懶的小憩。帳外一人稟道:「恭喜王妃,已全部滅口。」她睜開慵懶的眸子道:「哼,終於可以安穩的睡一覺。」揮手道:「去吧,再好生清理一番,不要有任何蛛絲馬跡。」那人領命退去。

  匈奴單于已陷入兩難,招集眾人正在大帳議事。

  一粗獷的漢子道:「管他驃騎不驃騎將軍,我今夜便帶兵殺進去,定要為單于殺出一條血路。」捏起的拳頭有五寸的盆子那樣粗,受一拳會很疼吧。看上去很可怕。

  一個目若金星的漢子出列,一雙靈活轉動的眼睛看起來有些智慧,道:「不可冒然進攻,切勿中人奸計。」

  立即有反對的聲音,那是一個高大威猛、腰圓膀闊的漢子,怒道:「懦夫,我等來此不戰讓人如何看我們?又有誰還會把我匈奴放在眼裡?管他楊凌不楊凌的,先打了再說。」

  有人附和道:「就是,他老了,一個老頭子又能怎樣?看把你們嚇的,待我擒來,把他的腦袋砍下當夜壺。」

  單于拍按,怒道:「放肆,」狠狠的瞪上去,那野狼吃人般的目光讓眾人膽寒的一縮,他精亮的目光一一掃過眾人,人人不寒而慄,如臨大敵。冷冷道:「你們可知道楊凌的戰績?若不知?」更寒慄幾分,人人一副犯錯的孩子模樣,怒喝道:「竟是提著腦袋送人頭來的?連敵方將領都不曾下功夫,如何打仗?還敢提打勝仗?」

  帳內氣氛萬分緊張,趨於凝固,人人屏息斂神。單于目光似可剝人一層皮。一少年同樣的高大威猛,卻有幾分中原的文氣,此人盞湖的兒子,單于第七子,頗愛漢文化,朗聲大笑。眾人驚望去,是哪個不要命的。只聽那人道:「廉頗老矣,尚能飯否?」

  眾人面面相覷,不解其意,單于眯起眸子,耐心聽兒子之高見。他又道:「這小皇帝倒有幾分膽色,敢用老將。楊凌燕國舅,為人剛猛多謀。數十年前,隨九江王、齊將侯大敗我匈奴。那時,我匈奴猛將如雲,空前絕後之強。更有一支鐵拳軍,個個銅牆鐵壁。以一敵百。不肖兵器,只用拳頭平了燕一城。」他說的不錯,當時的鐵拳軍個個身高十尺以上,壯碩的像一個個的巨人,那傾壓的威勢便是讓人膽裂,向下看下來,活似一堵鐵牆傾塌,砸的人粉身碎骨,抬起人頭一樣大小的拳頭,一拳爆一顆人頭,一拳洞穿人胸。正是峻山親眼所見,直把他們的精銳部隊衝殺的如入無人之境,許多人當場傻了眼。當時鮮血狂飛,染紅了天。四下里的哀鳴直讓人頭暈眼花。至今想來,仍心有餘悸。

  他繼續道:「當時天下聞風喪膽,望而風逃。可是,楊凌請戰,一舉殲滅了鐵拳軍。還單挑並生擒我三員猛將。」鴉雀無聲,別人不知道鐵拳軍,他們可是知道那變態的戰力非人所及,當然,確實是用了南疆秘術將人變成了刀槍不入的妖魔。可匈奴人本來便高大威猛、英勇善戰,便是還原成人,一個打四、五個中原人不在話下。而且那三將他們也認識,是當時最勇猛之士,他們自問單擒一人便無人做到。

  他轉又道:「不過,蠻將軍說的不錯,他老了。」眾人充滿希望的望著那年少的臉,在匈奴,此王子讀過許多漢人兵法。那蠻將軍哈哈大笑:「我匈奴智囊最是有膽色,不愧是我剝虎王。哈哈哈哈。」單于眼神一抖望著他不語。

  他又道:「中原人善兵術,用兵之道虛虛實實,真真假假。我們也可以來個聲東擊西。」眾將喜笑顏開的躍躍欲試。話音剛落,幾個喜悅的聲音同時道:「如何聲東擊西?」

  一陣雄鷹長鳴炸裂蒼茫的夜空。人人臉色大變,驚道:「急信。」

  單于一臉十萬火急的正色道:「速傳。」已落坐。一人呈上王后的書信。單于陡然大怒,一手掀翻了桌子。痛罵道:「蘇里辛小兒,竟有吞天之心。」眾人大驚。

  那精明的漢子道:「莫非此乃蘇里辛奸計,故意誘我攻燕,以圖我王庭?」

  王子道:「我們早有盟約,那契回有何名目攻打我匈奴?」

  單于道:「不錯,定是他狼子野心,圖謀我國土已久,庫倫與阿依慕之情在契回本是日月為鑑,昔日他用奸詐手段拆散二人,今日又以此攻打我匈奴,簡直欺人太甚。」

  王子跪道:「請父汗讓我帶兵平了他。」

  單于眯起精明的眸子道:「不必,你留守此地,以防燕偷襲,我親自去。烏德齊你帶人直擊契回。」

  王子道:「父汗是要兩路並打。」

  單于道:「蘇里辛那老賊手下猛將齊出,為人更是狡詐的很。此乃惡戰。」轉對他囑託道:「守好我後方。」王子堅定的點頭。

  此時明月當空,灑下一波皎潔如華的月光,然而,無人有心賞月。

  驃騎將軍站在高高的城牆之上,許是因為他已垂暮花白,這畫面悲壯里更顯淒涼。也或許當人老了總愛感懷,他總愛回憶從前的人和事,迷茫的望著遠方暗道:「老朋友啊,你在哪裡?我不相信你真的故去。最近我越發時常憶及往事,特別是年輕之時之事,那些人竟清晰到讓我覺得那是真實的,如今身是夢鄉客。從前不曾發現,有朝一日,早已斑駁的過往竟比現實更真實。」他輕輕的、緩緩的抬起手像怕嚇跑什麼一樣小心,卻又無珍惜的在撫摸什麼,可那裡是虛空。他莊嚴肅穆的表情卻是燦爛的滿足,輕笑,很柔,道:「老朋友,我或許真的時日不多,卻總憶及自己年輕時的樣子,主要是想看你年輕時的樣子,自那青天白雲之上翩翩而來的翩翩少年。那時真好,如今只記得那時,之後那一番功名利祿早已忘了。還有更多人年輕之時的模樣,比遙遠的現實更真切,仿佛就在身邊。我如今算承認了,你不愧是玄聖。數十年的計謀至今仍適用。那時,我大軍節節敗退,你,還年少,便來助我。不枉我們少年同窗好友,後來,你安定中原,七分諸侯。處處一年百戰的天下自此穩了數十年。可是,你不應該,不應該啊,葬身烈火之中,可是,你又在哪裡?杳無音訊,急煞人。我頭髮都花白了,總覺得你還是個少年。」

  一探報:「稟將軍,匈奴大軍突撤。」

  他目光如炬,沉穩道:「仔細打探。」

  戰爭瞬息萬變,又一觸即發說的正是如此吧。而匈奴單于不知自己已家破人亡,若得知太后、王后死訊該當作何感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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