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相逢小夫子初一是誰?
2024-05-22 13:27:58
作者: 孫晨露
十五年前:
有詩云:賣炭翁,伐薪燒炭南山中。滿面塵灰煙火色,兩鬢蒼蒼十指黑。賣炭得錢何所營?身上衣裳口中食。可憐身上衣正單,心憂炭賤願天寒。夜來城外一尺雪,曉駕炭車輾冰轍。牛困人飢日已高,市南門外泥中歇。
此詩描述的是窮人的艱難生活,極真實的寫照。廿七正經歷著這些,但是他已經很足了。又有話說晚衰勝早夭,少窮悲老貧。廿七小小的年紀,單薄柔弱的小肩膀上扛著一大捆柴,臉上汗水和著塵土。他的手有些發抖,眉間狠壓下一股力量,使勁將柴往身上顛了顛。輕呼一聲,腰彎成了熟透的稻穀,晃晃身形,保持住平衡邁開了步子。臉上豆大的汗滴不停的往下滑,他只胡亂抹一把,繩子深深的勒進他的肩膀。一陣寒風呼嘯。他急忙用手擋在臉前,別過頭屏住一口氣,他從口中到肚子裡涼如這一陣寒風,早已不僅僅是手腳冰涼,略搖晃一下。他已經好幾天沒吃飯,已是入冬時節,野菜不好找。魚兒也深深的藏了起來。餓的有些虛脫,所以流汗不是因為熱,而是因為虛脫。
眼前忽然蹦出一隻攔路虎,不是旁人,正是街頭小無賴鋤頭。據說自他父輩便是大無賴,後來他入了玄聖門下,可玄聖忙的很,由小夫子代管。許久不曾鬧事的他看到狼狽潦倒的廿七,心生無比興致勃勃的惡念,赤裸裸的挑釁寫在了大灰狼見了小白兔似的放著貪婪的白熾光的眼睛裡。無賴的躥上前,不懷好意的笑道:「背柴的姑娘,留步。」輕揮右手舉到廿七眼前輕輕一按,那副地痞流氓的嘴臉十分欠揍。與那身顯得文質彬彬的學子裝極不相稱。多日不曾惹禍,他太想找茬兒打架了。
廿七抬眼,上下滾動著眼珠已將他打量一番。望著那嘿嘿得意的樣子,直接忽視走人。鋤頭哪裡肯放過,直接飄移著攔上去,擺上一副得寸進尺的嘴臉。廿七低垂著目光、已邁出去的腳步一頓,不怒自威。鋤頭眼前一亮,正合他意。
卻驚到了躲在牆角後的小筐--鋤頭的小跟班,他急的直跺腳,一臉火燎的急躁被無可奈何的堵在一面牆後,急急的向鋤頭擺著手,輕喚道:「鋤頭,鋤頭。」時不時慌張的向後看。他倆本跟著小夫子出來採買,尋機偷偷的跑掉隊。小筐本就心頭怕極了,看到鋤頭攔街打架更是慌作一團,心頭已叛死刑,回音猶道:「完了,完了。要被罰死了,罰死了。」
鋤頭早知小筐的手勢是在叫他過去,然而他存心找茬兒佯裝視而不見。不說小夫子沒來,便真來了,他也得考慮考慮。小筐喊累了,無奈的蹲在牆角,無力的背靠在牆上,沉重的吐出一口氣,像癟了氣的皮球。仰頭望著悠悠的天空,再偷瞄去。只見鋤頭一手環胸,一手托著下巴,手指不停的在臉上敲打。只聽他說:「一個賣柴的,還真有幾分小夫子的天人之姿。」歪著頭將目光抬到他臉上,又道:「你娘是瘋子?」本來紋絲不動的廿七聽聞此言,甩過高傲的目光,如刀鋒一般鋒利的目光緩緩的散盡寒冷又甩正。鋤頭見他無動於衷,便敞開了作死道:「哈哈,莫非你是啞巴。」獨自圍著他轉,上下左右打量,右手緊抓著下巴,舉著左手食指指著天的左右晃,絞盡匱乏的腦汁,歪著頭瞥向他,猜測道:「哦,莫非你娘是瘋子,你是傻子,你爹是啞巴。」復又哈哈大笑的得意道:「哈哈,叫爹。」大氣的指著他道:「叫吧,乖兒子,我吃虧些。」
廿七站如松,只餘光一直瞄著他,狠狠的壓下一股火氣卻怒上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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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筐方才見事不妙,早一個箭步沒了影。他望見小夫子背影,急欲衝上去被一個身影攔下。此人小號勺子衣著要光鮮貴氣許多,與小筐一樣八、九歲的光景。看上賞心悅目的舒服,用現在的話說是好孩子還透著幾分朝氣,不滿的斥道:「大街之上,瘋跑甚麼?丟我籬笆小院之面子。」
小筐急的手舞足蹈,大指身後,瞪著一真誠道:「鋤頭,鋤頭,在那邊跟人打架。」
勺子一聽,輕呼一聲,仔細在小筐臉上確定一下,見那信誓旦旦的篤定模樣。大手一揮,道:「走。」瞬間六七個孩童跟著他跑了。小筐急跑向小夫子。但見小夫子護衛南征已抱了一堆東西,跟著那小小的不足四歲的身影正在看糕點,只聽小夫子道:「南征哥,買些梨花酥給嫂嫂;核桃酥給雍先生;我們要綠豆酥、板粟餅,再給你和北戰哥挑一些。」
南征上前道:「掌柜,這個,這個,這個各一斤,這兩樣各三斤,速包好。」
小筐急急的輕呼道:「小夫子,小夫子。」
南征武功好自然也聽到了。可小夫子必定是千古小神童,表情立即凝重,明白有事要與他一個人說。回頭對南征笑道:「南征哥買了東西快些回去吧。哥哥馬上出發了,千萬別誤了時辰把我的禮物送上,我找到他們便回。」他不足攤位高,從另一側來看,只見南征面有難色的望著地面,他稍一猶豫,小夫子已經跑了。
當小夫子跑過街頭,穿過人群,瞬間呆了,小筐更是倒吸一口涼氣。只見地上倒成一片,鋤頭更是被極瘦小的廿七踩在腳下,一隻手被他緊緊抓在手裡翻扭著動不得,似乎很疼,鋤頭已鼻青臉腫的咬牙將另一手握住他手腕似想掙脫。
勺子喘著粗氣坐起來,醞釀兩息,大喊著衝上去,另幾個少年爬起來撲上去。
小夫子眼下一驚,大呼道:「勺子。」沖向前,勺子已被踢開,小夫子急急的大呼道:「不能踹,不能踹,這個也不能踹,啊,那個也不能踹,啊,都不能踹啊。」廿七幾個利索的旋轉、飛踢,都已踹倒。小夫子誰也沒抓住,兩小奶拳別在腰上,憤怒的仰起肥嘟嘟的小臉,鄭重警告道:「不能踹,都不能踹呀。」擰著眉頭看著翻倒的一地,最終看向廿七,仍氣鼓鼓道:「先把人放了。」廿七自始至終沒有理他,也不說話。只低垂著目光沉醉在自己的世界。
見他不語,小夫子道:「為何打架?」見他仍不語,焦急的眼睛明亮的透心涼,似有了水霧。聲音輕柔的使人心頭酸酸的疼,道:「快放了,放手。」
廿七不語,眉間稍緊一分,手腳微松。他不知道那水霧的錯覺是因為他的眼睛美的很純淨、很清澈,小夫子不會哭,生來不哭,只在他爹將死之時哭過一回。
鋤頭見他要鬆手,提腳要踹。中聽一聲慘叫又被狠踩住。
小夫子知道問廿七問不出結果,一臉迷茫的向掙扎著坐起來的勺子投上求助的目光。勺子疼的呲牙咧嘴,憤憤道:「鋤頭罵人爹娘。」
十五年後:
後人有詞《武陵春·春晚》正是蕭澤昱此刻的心情,詞道:風住塵香花已盡,日晚倦梳頭。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語淚先流。聞說雙溪春尚好,也擬泛輕舟。只恐雙溪舴艋舟,載不動許多愁。
是啊,當景物依舊人事已變的時候最是傷感,一切卻都已結束,千萬的話梗在心頭怎能不流淚。「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語淚先流。」是解不開的情,而「只恐雙溪舴艋舟,載不動許多愁。」則是剪不斷的愁緒。
再堅強的漢子,心中也有柔軟之處,那時之愁更悲厲。
蕭澤昱感到從前身邊的人來了又去,頂多傷別離,哭一場罷了。很快會過去,又與再來的人極相熟的玩在一起,興奮的忘了所有的傷。不知何時身邊來了人,不再像從前那樣興奮的玩耍。如今一但有人走,總會感嘆身邊走的人太多,而來的人太少,甚至久久不來知心人。每每惆悵若失好一陣子。如今方知,此時是傷再見,再見或慢的等倦了或遙遙無期的淡了。而此刻的分別則是傷生死,人生路漫漫,害怕一去便永別。想至此不由心中一痛升起許多愁。正是那兩句: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語淚先流。只恐雙溪舴艋舟,載不動許多愁。
從前道別小夫子時,只想說上幾句話,或簡單的道個別,不想連面也不曾見。還想著來日方長,來日也確實方長,卻再也不能見。在自己還不知道的時候,早已生離死別。而每每想到分別時的樣子,卻沒有他的臉龐。傷心熬紅以雙眼,那痛記憶猶新。今日的分別,他日憶及又是怎樣一番情境?今日見到了他的背影,卻是落寞的悲悲悽淒,不忍再看一眼。也許他日憶及此,便是傷懷扎心吧。
蕭澤軒見他低垂著載不動愁緒的眼瞼,心頭一緊衝上前,緊張道:「皇兄,快躺下,快躺下。」端起他的雙臂像小心的端著一個嬰兒往床上放。還媽媽似的道:「一定要好生休息,養好身體。」
蕭澤昱撫掉他的手,開口便是公事,微提一下眉頭道:「切記,不要任何人知道我已經醒了。密切留意燕軍的動靜,或許,就在今晚,他們便有行動。」
蕭澤軒實在不明白他這個皇兄是鐵打的嗎?都傷成這樣了,還記掛著公事。他很想問:「滿腦子除了公事還有別的嗎?」 不過,他忍了。
沒等他開口,蕭澤昱道:「無論發生什麼事,務必立即來報。」
蕭澤軒仍是一副慈祥奶奶的樣子道:「我記下了,你快躺下,快躺下。」見他一臉落寞的傷懷。又道:「皇兄勿憂。陸千塵他們走的很開心,有他在,你不必掛心將侯。」見他還是一副不言不語的心事重重,安慰道:「放心,快快躺下,躺下。」
蕭澤昱終於抬起眼光,愁緒淡了許多,想起另一件事:初一?他是誰?為何他似乎什麼都知道,一再的幫自己卻又要隱在暗處?
蕭澤軒瞪著他收緊的眼神,湊近一分,提著心試探著輕輕道:「皇,皇兄。皇兄。」
在最後一聲極輕快似蜻蜓點水的呼喚中,蕭澤昱緩過神,問道:「那初一如何為我治傷的?可還說了別的?」
蕭澤軒立馬警惕,脫口道:「皇兄,你懷疑他是叛徒?」
蕭澤昱堅定道:「不,只是這離火煨刀,此等旁門左道江湖上聞之者不多,他小小年紀如何知道?」
蕭澤軒不過腦子道:「也許祖傳呢。」見他皇兄責備的眼神,思索道:「說來也奇怪,他似乎早知道你與將侯有意外。第一個衝進去的就是他。被我們當即拿下。」說的好不解氣。見他皇兄不悅的眼神,略慚愧,直剖重點,道:「那日,我們沖入大帳,你與將侯都倒在血泊中。後來,我求醫無門,實出無奈,他又說有辦法。再後來,他好像提到了一個什麼家族。」蕭澤昱眼神一亮,緊緊的盯著極力思索著的蕭澤軒,只見他輕踱兩步,極力思忖著。終於雙目了悟道:「對,對,什麼樂正,對,對,樂正太溪,樂正太溪。」大呼一口氣,好像累死了一半腦細胞,攻克了上古難題。他一身輕,還沒咧開的笑在他皇兄審訊似的表情中慘澹收場。
蕭澤昱似乎很重視此事,他從未聽過此家族的任何消息。
蕭澤軒不得已,提刀繼續砍殺腦細胞道:「什麼獨霸江湖,什麼不可一世。擅制上古奇毒。就這些。」雙手一攤那模樣是真的沒有了。
蕭澤昱思及數日前:
蕭澤軒氣沖沖的走來,掃一眼一臉凝重的坐於桌前的陸千塵、將侯,徑直走向靠在床上的皇兄,不吐不快的急速道:「父皇又是受了誰的挑唆?派個崔炎去議和。那我們浴血沙場算什麼?」大步流星的踱著步,怒沖沖道:「何著我們拋頭顱、灑熱血白費勁,功勞全是他人的?我們好容易弄到的寶礦朝廷派人接手,打勝的仗還要別人去談。罪過全由我們擔,我們是替罪羊嗎?牽哪兒宰哪兒?真氣死我了,要氣死我了。」三人一片沉默,他獨自急急的走來走去的怒喝,全然不顧及他們是何模樣,指著地面狠狠道:「究竟是哪個小人作怪,讓我逮到,打的他屁滾尿流。」把袖子一落,雙手插腰,威脅道:「這個混蛋,看我不打斷他的腿。」呼呼的喘著怒氣,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扇著風。也不怪他生氣,本來他們在戰爭中繳獲了燕國兩礦,當時仗還在打,皇上便派崔炎急急接手。本來戰況夠頭疼的,可崔炎一上任,看人人都是盜礦賊,恨不得全下大獄。不光沒有一絲一毫的慰問熱血奮戰的將士的意思,還要問罪。後來燕國要議和,皇上一道聖旨又派崔炎議和,另派他人接礦。屆時,加官進爵的全是他們,對征戰沙場的將士一點要表示的意思也沒有。
蕭澤昱只盼國家安好,甚是平靜。一臉蒼白,忍著傷口刺痛道:「住口。」
將侯突的輕鬆一笑,站起來上前一步道:「那混蛋便是我。」
蕭澤軒正欲開口質問,但見他皇兄嚴肅的目光,只得咽回。
將侯哈哈一笑,豪爽道:「是我,是我與皇上上折。」他略停頓,似無聲的沉了一口氣道:「我也已請皇上恩准去皇承寺修行。」看得出他臉上的淺笑里裝著落寞和滄桑。這位浴血奮戰一生的老將軍,在喪失所有親人以後,不能安享晚年,落得清苦修行的下場。他的一生、他的事業、他的榮耀、他的希望都在這裡,讓他去京城修行還不如殺了他。一時間氣氛凝重、低沉到了極點,對於一個軍人,他們了解這是他們用命守護的,他們用命珍愛的。那份深重濃厚的情意不是他人能輕易理解的。
蕭澤昱最懂他這第二位恩師的心,但凡可以留下來他會用命護守,除非是有比他的命更重要的事情逼他離開。他小心的站起來,將侯欲上前,兩人四目相對看到彼此眼中儘是感動的淚水,會心一笑,將侯笑的釋然略有不舍,而蕭澤昱則笑的真誠稍帶苦。拱手道:「謝老將軍。」同時,將侯已攙住他,滿懷的激動說不出一句話,最終只有點點頭,一切盡在不言中。
蕭澤軒獨自吐著怒氣,猛站起來,彬彬有禮道:「皇兄,你可以斥責,我還是要問,」轉向將侯極為不善的質問道:「為何?」
蕭澤昱與將侯互望一眼,俱無奈一笑。將侯道:「少年郎,莫獨貪過天功,方保身後功名與樂。」
蕭澤軒憤憤不平道:「生必有險,倘若一味怕,活著豈不受罪?膽小懦弱一點也不快樂。」
蕭澤昱一臉不悅,斥道:「放肆,怎可如此對將侯說話?」
蕭澤軒與將侯無甚交情,理直氣壯道:「我誠心誠意的向伯伯請教,本來,不懂便要說出來,窩在心裡算什麼?」他心裡有自己的小算盤不好直說,將侯必定自燕國救回,之後刺傷他皇兄。難保這其中沒有什麼。更何況他在北燕被囚許久,頭腦呆傻,銳氣被挫也說不定。憑什麼要苛扣他皇兄的功勞,他非要問個明白。所以,屢屢出言不遜。就這小心眼兒,哪裡瞞的過他皇兄?蕭澤昱不過是擔心他一向獨特的作派惹出什麼亂子,讓他當面問個清楚。
陸千塵道:「罷了,我給你解釋一下,你可知我們北郡供天下一半多之錢糧?」天下說的是齊國。
蕭澤軒道:「那是自然,我皇兄能幹。」眼珠子轉轉,白了一眼將侯。瞪一眼陸千塵。將侯聽他這語氣,把功勞都放在他皇兄身上,便想到了那層意思,見他在他皇兄犀利的目光下紙老虎一般硬撐著,瞭然一笑。蕭澤軒已感到他皇兄的涼意,瞥見那黑下來的臉,心裡怕極了,不過微仰一分下巴,輕哼一聲,雖為自己打了底氣,還是忍不住向陸千塵遞了個求助的眼神。
不等陸千塵開口,蕭澤昱不悅道:「鼠目寸光,若無將侯早年獨安一方,沒有諸將士浴血奮戰,沒有眾百姓的兢兢業業哪裡有今日?豈可只爭一人之功,豎子所為。」不滿的瞪他一眼。
陸千塵心頭不由發笑,他這皇兄為了教育他可是操碎了心。復又道:「不錯,北親王威風凜凜之戰神,何人不懼?乃至我大齊都覺得北親王盡得人心。」蕭澤軒早已不敢言語,但是,他仍然傲氣的給陸千塵飛了眉眼表示贊同,似道「自然。」陸千塵見他打腫臉充胖子的囧像,無聲一笑道:「此戰不僅大獲全勝,又收銀鐵兩礦。當今之亂世銀鐵皆國家命脈,此為當世大功。」
蕭澤軒走到他身邊,隱蔽咬耳道:「此為國定中原之根基,不世大功。」
陸千塵又道:「昔日令各國聞風喪膽的大將軍將侯歸來,也同樣深得民心。」蕭澤軒又抬高一分下巴,不服氣的向他眉飛色舞。陸千塵直擊要害,道:「大臣如何作想?」他當然不敢把皇上加進來。
蕭澤軒的臉孔瞬間塌了,張大嘴巴衝上前,沮喪的一甩手,真急的手足無措,如熱鍋上的螞蟻踏著流星大步團團轉道:「原來,慕容老頭這等陰歹?天下第一毒辣辣的老頭。如此一來,我北郡深藏齊國最深得民心的兩員大將,民力富庶,再加又得兩礦。朝里那些老頭們肯定坐不住,必猜測我皇兄功高震主,甚至有不臣之心。哎呀。」一臉無辜的瞪上前,就差諂媚到讓兩人立即馬上出發。
陸千塵狠狠的白了他那沒息樣,嗤之以鼻。他又像饞極了的小孩子,同時有點難為情的望向將侯,咬咬下唇。將侯自然已猜中他之用意,慈祥的點頭。那一張笑容可掬的臉甚是可愛。蕭澤軒心頭大喜,暗道:「這老頭真可愛,不愧是北郡的爺爺,這老爺爺我認了。」嘿嘿一笑顯得有點傻。
蕭澤昱垂眸凝重的想著心事,他在想有沒有更好的主意,此番決定名義上是入寺參佛,實際上是入京為質。可是,思來想去,他二人只能留一人,哪怕他入朝為文官,只要將侯在北郡,皇上和朝臣必有憂患。哪怕只是讓他在北郡活著,都不一定安心。
將侯笑道:「老夫已做了決定,明日一早起程。」蕭澤昱看他那憨態滿足的神情,只一眼便甩走了頭,不忍再看,他心裡好酸,感到無盡的蒼涼。將侯捋著鬍鬚回憶道:「不過,老夫最初未想到這一層,多虧那個喚作初一的年輕人提醒。我當時不過想試探他底細。」
時光又回到他被初一救醒之時,他望著眼前臉色蒼白疲倦的青年初一,只見他淺笑如自家孫子,輕拭額上的汗。
將侯威武道:「多謝小兄弟救命之恩。小兄弟不僅救了我還救了澤昱。真不知該如何答謝。」
初一聽出話意,將侯面上雖彬彬有禮,確是來探他底細的,道:「國之大義,匹夫有責。小民不求回報,只盼一方水土平安。」
將侯目不轉睛的盯著他道:「戰亂四起,民不聊生。你小小年紀,竟有如此眼界實屬不易。」
初一坦然輕笑道:「小民讀過些許書,見過民生疾苦。常常喟然揪心。望戰事早日結束。」
將侯眼神緊一分,目光如炬道:「不知小兄弟今後如何打算?」
初一道:「小民已習慣逍遙自在於山水。」遲疑道:「只是……」
將侯道:「何事盡可直言。」
初一道:「木秀於林風必摧之。北郡兵強地富,新得兩礦,龍心大悅。將侯歸來,更是萬民歡慶。蕭將軍智退敵軍,揚威四海。」
將侯臉色煞白,三朝元老,什麼事情不清楚?他自然知道北郡太強大,在人人看來兩將皆功高震主,哪個皇帝容的下?這一戰結束,於國可慶可賀,於北郡卻是天災大禍。急出一身冷汗。道:「小兄弟可有良策?」
初一望著他焦急的臉色道:「所謂禍福相因,禍兮福所倚。老將軍以為何為重?」
將侯像一位蒼老、慈祥的爺爺。搖頭嘆道:「我老了,只望他們平安。」
初一道:「如此便好說。我有一策但供老將軍思慮。」
將侯目露感激之色,拱手道:「但說無防。」
初一道:「老將軍所中乃巫蟲蠱之毒,不過只除了七成,想要徹底清除,要輔以《道德心經》。這《道德心經》修行不易。需要人傑地靈之地,而皇覺寺是一處絕佳之地。」
將侯心下瞭然,笑道:「多謝小兄弟。」
眾人大驚方知還有如此一層。將侯道:「故我便上達天聽:我已年老體衰,重傷不愈,需清燈苦佛度日。倘若朝中有異相,必然以此為良機撥弄時局。」
蕭澤軒恍然大悟道:「所以說,朝中異聲頗多,而父皇已有動搖。更有人乘機把功勞都搶了。於是,我們還要如履薄冰?」話至此,他苦悶不堪,道:「我們拼死為國,如何這般艱難?自打仗開始便如臨深淵,結束了,怎麼反遭同室操戈?處境竟還不如從前。」
蕭澤昱道:「這個初一果然有宰相之才。一招解眾人之圍。無官一身輕,無功也是好的。」
陸千塵道:「此舉確實妙,既引出了敵人,又安定天心,更保了我等眾人之性命。可謂一舉三得。」心頭升起一股憤懣道:「只獨獨對將侯不公。」無聲壓下沉沉怒氣。
蕭澤軒慚愧道:「我自以為能在京師、官場混得如魚得水。皇兄說我才疏學淺多少有些不服氣,今日方知果真目光如豆。與你們比起來真乃井底之蛙,參天大樹之上的螻蟻。連一個鄉野村夫都比之不過。」在眾大神面前他感到很無力。
蕭澤昱搖搖頭道:「他可不是鄉野村夫。」嘆氣道:「只是,將侯,我等將士並不想您去理佛。」這是真心話,他來到此地年方十一歲,對將侯便像爺爺一般。又經過幾次的出生入死。他們的同袍之誼早已在生死之上。
那時將侯還年輕,邊關苦寒,夜裡,將侯巡完營,進入林子,很快提著一隻野雞走回,進入大營搓搓手掌。像打獵歸來的爺爺,舉起野雞興奮的在他們眼睛晃晃道:「看,我帶什麼來了?哈哈,打了只山雞。」兩個硝煙瀰漫在臉上的小孩目光雪亮的盯著那山雞,咧著嘴哈哈一笑,驚喜的互望一眼,整個人頓時清爽起來。
將侯豪爽的一揮山雞,道:「阿昱,上火,烤上。」
小蕭澤昱積極的應道:「哎。」放下兵書,同時,已跳起來接過山雞架到火上。將侯猶自笑吟吟的坐到床上,輕撫著陸千塵額前的亂發,他因失血過多而臉色蒼白。將侯心疼的目光格外溫柔,笑道:「阿塵,過兩就不疼了。受點傷不算什麼。」小陸千塵認真的點點頭,心頭還是有無盡的委屈,還要疼兩天呢?將侯爽快的安慰道:「男子漢大丈夫,多少傷笑一笑便過去了。雞腿留給你。」
小陸千塵不滿的揭穿道:「本來也是我跟阿昱的。」又翻上眼睛還帶著隱隱的淚光,望著將侯道:「阿塵以後專打三條腿的雞,我們每人一條。」
小蕭澤昱翻著雞,很得意道:「我要打羚羊和山鹿。兩條大腿都是將侯爺爺的,我們倆一人一個。」
小陸千塵不滿的指著他,委屈的對將侯道:「阿昱總是跟我搶。如何受傷之時不搶了?」
小蕭澤昱道:「那是因為你差,我倆站在一起,人家專撿你砍,我也沒辦法。」
小陸千塵氣鼓鼓的雙手插腰,甩走了頭,怒沖沖道:「阿爺,他又欺負我,打他屁股。」
將侯按下他激動的小肩膀安慰道:「好,好。等你傷好了,阿爺教你套厲害的槍法。你要好好練習呀。」
小陸千塵很有志氣道:「我一定勤加練習,把他比下去。」
將侯恍然道:「如此,阿昱說的對,你原來不夠勤奮哦。」小蕭澤昱轉著雞望過來,哈哈笑著甚為開心,小陸千塵抬臉正要抱怨,將侯在他的小鼻子上一勾道:「偷懶了。阿爺相信你勤奮起來不比阿昱差。」
夜裡,小陸千塵已熟睡。小蕭澤昱在火光下讀著兵書。將侯再次巡營歸來。
小蕭澤昱合上兵書有些惆悵,遲疑道:「我們,還能,回去嗎?」抬憂心忡忡的目光盯著凝重的將侯。
將侯坐下來道:「阿昱啊,打仗其實打的是心,尤其是持久戰。無論多麼艱難,都要相信」看著他,湊近一分,堅定而又柔和道:「活著。」堅定的眼神讓人的心頭充滿無盡的信念。然而,不得不將最現實的殘酷擺在他面前,他內心是有些猶豫的,道:「阿昱啊。要記住,越是困難,越要有靠自己的決心。如果能有合力再好不過。」
小蕭澤昱捕捉到什麼道:「阿爺,此言何意?」
將侯鄭重道:「我們不能再等了。今夜便要行動。」見小蕭澤昱一愣,道:「我找了兩條路,稍後分兩路繞到敵軍中營,然後夾擊主營。以火為號,你率兵直擊主營。」
小蕭澤昱立即反對,道:「不可,倘若中營與大營直接夾擊。阿爺性命不保。」
將侯笑道:「打仗本就是死裡求生。上天不會收我的。你要堅信何時都能大敗敵軍。不論如何艱險。」
那一仗打的很慘。他與小陸千塵在堆積如山的屍骸中找到鮮血染紅了戰甲,手上還在滴著血的將侯。一瞬間,他們哭著飛撲上去。拉下那用已折斷的槍桿撐住的身體,扶上去大哭。將侯手上、臉上的血已被風乾。
小蕭澤昱臉上猶自滾著淚道:「朝廷不會派援兵了是不是?」
將侯搖搖頭道:「眼下暴亂四起,皇子奪位,朝廷無兵可派。只有把大軍留給你,我切入中軍廝殺,敵人才會誤以為我援軍到。此戰若勝,我軍之困可解。若敗,我已安排將領護送你二人南逃。敵人要犯我北郡,必要踏過我的屍骸。」
無論何時,將侯都會把生留給他們。總在他們陷入險境之時,單刀勇闖千軍。現在想來,他們猶自潸然淚下。他們知道在他心裡是保護他的家鄉,守護這裡的人。否則,他完全可以自立為王與北燕聯合瓜分齊。但是他從來沒有那麼做,沒有那麼想。他精心培養蕭澤昱、陸千塵,帶他們像自己的孩子。所以,這結局更加令人心寒不已。
將侯笑道:「我征戰一生本以為將軍戰死沙場是無限榮光,現下想來如果保住後人來護住疆土當是更大的榮耀。」一時不知如何安慰他們。又道:「老夫之傷只有參佛可解,皇上垂愛,特賜皇覺寺清修。」
一句話眾沉默,這是一位久經沙場的老將在垂暮之年最淒涼的感慨?仿佛託付後世一般。將侯收起心頭那一汪沉重的暖流。哈哈一笑,那光景更像冬被凜冽的寒風肅殺,悲壯。似乎枯黃的萬葉已飄零,被漫天放逐。
將侯道:「垂暮老夫少年狂,左平南楚,右定北燕。看那江山穩,萬騎卷胡擄。」
蕭澤昱補道:「枕山披河,不消青雲之志,一點浩然氣,狂在黃泉路,笑殺又三萬場。」一腔英雄惜英雄之心,一腔滿腹豪情;多年戰場廝殺,多少生死與共的過往全豪邁在此詞中。雖然沒有酒卻勝過痛飲千萬壇。
將侯爽朗的仰天笑道:「此生足矣,不虛此行啊。人生若此勝卻濁酒千觴。」意思是酒逢知己千杯少,說白了就是人生一路走來,還有人懂,一切都值了。
蕭澤昱看上如珠玉俏佳人,卻是凜然豪邁的,道:「千觴不足,且向大壇看。解封三千為君留。」意思是一千不夠,我送三千大壇。別有一股軍人的豪氣干雲、粗獷霸氣。兩人相視一笑,人生如此豈不豪邁?深眸噙了靈光盈動的淚花,那淚花里泛出了笑臉。滿是這對惺惺相惜的忘年交最深、最純、最濃的情義,慷慨激盪。
說到底,此事是初一提出來的。事已至此,人人只顧激動卻早已忘記追究初一是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