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5章 伏擊

  雙方約定見面的地方是一處開闊地，不過，在南側不遠處就是茂密的叢林。

  這裡是設伏的最佳地點，因為叢林外圍就是沼澤地，不用擔心被人抄了後路。

  達曼公爵將主力部隊全部埋伏在叢林中，今天是絕地反擊的最後機會，也是最佳機會。

  亞利桑德羅現在的身份是一名小隊長，畢竟有過被俘經歷，能給個官職就不錯了。

  他手上有五十人，設伏地點最為靠前，也就是說，只等達曼公爵一聲令下，需第一時間衝上去。

  換言之，就是為人家主力部隊清除障礙，充當炮灰的角色。

  

  「隊長，時間快到了！」

  身後的副官埃爾圖魯爾看著天色，緊張地提醒著。

  亞利桑德羅瞥了他一眼，不滿道：「催什麼，不是沒到時間呢嗎？」

  「可是……公爵大人吩咐過，有可能會提前……」

  「你管那麼多做什麼？再說了，就算提前行動，叢林中埋伏了幾千人，城中還有兩萬，隨時可以行動，咱這區區五十個人，能影響戰局嗎？」

  「道理是這個道理，可是……」

  「行了，你等著吧！」

  亞利桑德羅不耐煩地揮了揮手，然後把頭一蒙，閉眼小憩。

  埃爾圖魯爾不知如何是好，這時候，身後有人勸道：「隊長說的對，咱們這麼點人根本起不到作用，如果沖的太早，肯定是送死的，還是等等看吧。」

  「住口！」

  埃爾圖魯爾突然爆發，我是副官，罵不得長官，還罵不得區區一名小兵？

  「這是公爵大人親自吩咐的，不尊號令者，等同於戰場抗命，是死罪！」

  這番話與其說給手下人聽，倒不如是說給一旁的亞利桑德羅。

  主官帶頭消極怠工，戰場抗命，這可是死罪！

  自己身為副官，必要的時候可以取代主官，前提是需要得到士兵們的支持。

  因此，他才如此大義凜然，為的就是將事情的嚴重性說清楚。

  亞利桑德羅豈能聽不出來，只見他翻身而起，一臉嘲笑地說道：「埃爾，你這話是說給我聽的吧？」

  「屬下不敢，只是轉述公爵大人的命令，希望隊長以大局為重，不要誤了公爵大人的事。」

  「公爵大人每個月給你發多少餉？」

  埃爾圖魯爾愣了一下，然後說道：「每個月三枚艾克銀幣。」

  「呵呵……」

  亞利桑德羅輕蔑地笑了笑，說道：「你可知東方人給俘虜的遣散費是多少？」

  聞聽此言，埃爾圖魯爾立刻沉下臉，隱隱感覺事情不大對。

  他早就聽說了，東方人不殺俘虜，還給遣散費，每個人五枚金幣。

  這可是金幣啊！

  奧斯曼人和東羅馬人的貨幣系統基本相同，類似於明朝的金銀，一枚金幣能換十枚艾克銀幣。

  自己辛辛苦苦一個月，才能拿到三枚銀幣，還是賣命的錢。

  人家輕輕鬆鬆拿了自己的近二十倍！

  「亞利桑德隊長，請問您說這些是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就是告訴你一聲，大家還有得選，並非一定要給達曼公爵賣命，況且也賣不了多少錢。」

  「亞利桑德隊長，你可知在戰場上說這些話，已經是在鼓動士兵投降，涉嫌叛國！」

  「叛國？哈哈……」

  亞利桑德羅突然大笑起來，然後說道：「叛的哪個國？」

  「當然是奧斯曼帝國！」

  「奧斯曼帝國……還在嗎？國王陛下在哪裡？」

  「國王陛下以身殉國，我等更應該繼承其遺志，從東方人手裡奪回君士坦丁堡！」

  「然後呢？」

  「然後……什麼意思？」

  「我是問你，假如奪回君士坦丁堡，誰來做國王？」

  埃爾圖魯爾想了想，說道：「王室血親都已經不復存在，如果能夠奪回君士坦丁堡，論功行賞，應該是達曼公爵來繼承王位。」

  奧斯曼的繼承人有一個風格，就是手足相殘。

  穆哈德繼位以後，第一時間將自己的兄弟們全都殺的乾乾淨淨，為的就是防止有人篡權。

  現在好了，連個繼承人都尋不到。

  亞利桑德羅又說道：「你是不是覺得，達曼公爵對帝國一直忠心耿耿，從無二心？」

  「那是當然！」

  「哈哈，真是可笑！」

  亞利桑德羅哈哈大笑起來，然後說道：「我來問你，達曼公爵帶走了二十萬精銳，為何東方人直接殺到君士坦丁堡？」

  埃爾圖魯爾說道：「達曼公爵將茲加特城打造的堅不可摧，東方人攻不下，便繞道殺向君士坦丁堡。」

  「難道達曼公爵不知道這個後果嗎？」

  「應該是……沒想到吧……」

  「埃爾，你可知道我們在君士坦丁堡的時候，聽說過什麼？」

  「什麼？」

  「東方人早就和達曼公爵達成一致，放棄茲加特城，直接進攻君士坦丁堡。」

  埃爾圖魯爾聽完，大為震撼，趕忙道：「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那你解釋解釋，為何達曼公爵眼睜睜看著東方人繞路進攻君士坦丁堡，卻不出兵攔截，當得知國王陛下被圍困的時候，他也沒有選擇出兵救援，你來說說，這究竟是為什麼？」

  亞利桑德羅一通質問，直接把埃爾問蒙了。

  此時此刻，他的內心也開始動搖，莫非真的……

  「不對，達曼公爵設伏，為的就是一舉殲滅東方人，怎會串通一氣？」

  「我勸你省省吧，這都是權力的遊戲，達曼公爵只不過是想保住自己的地位，這才給東方人施壓，你看著吧，這場仗打不起來。」

  埃爾圖魯爾低下頭，陷入苦苦的沉思之中。

  經過一番交談，他心中的價值觀開始崩塌。

  難道達曼公爵真的已經投降？

  亞利桑德羅伸手在埃爾肩膀拍了拍，說道：「東方人有一句話，叫做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咱們受苦受累，甚至拿命去拼，能換來什麼？」

  「一個月區區三枚銀幣，夠你養家餬口嗎？」

  「你知不知道，東方人已經給很多平民分配了土地，而且取消了他們賤民的身份，你就算留在達曼公爵身邊，又能怎樣？」

  「你的日子還不如以前的那些賤民，如果是我，就主動找東方人投降，領一筆不菲的遣散費，然後拿這些錢去做點小買賣，總比拿命拼的強吧？」

  亞利桑德羅已經不再是涉嫌，而是光明正大地散播投降言論。

  埃爾圖魯爾本應該很憤怒，然後義正言辭地指責對方是叛徒，背叛了奧斯曼帝國，可是，剛才那些話讓他心中的信念轟然倒塌，此時不禁開始懷疑，難道自己以前的認知真的是錯的？

  亞利桑德羅四下看了看，很多士兵的反應和埃爾類似，都在苦苦思索，究竟是不是該堅守下去，還是直接投降完事。

  這些天來，從君士坦丁堡投誠來的士兵不斷四下散播各種言論，而且，每個人都能拿出金幣作為證據，說明東方人真的沒有虐待俘虜，而且待遇還不錯。

  除此之外，陸續有消息傳來，東方人給平民分配土地，給低種姓人群摘掉帽子，甚至直接廢除種姓制。

  在嚴格的種姓制度下，貴們族看平民或者士兵，和看一條狗幾乎沒什麼區別。

  如果以後大家真的可以平起平坐，簡直是做夢……不，連做夢都不敢想的好事！

  最近還傳出風聲，說是異族通婚給很多福利待遇，還要修免費的學堂，養老堂，醫館等等……

  哪怕達曼公爵一直在刻意封鎖消息，但是，這些消息就像是隨風潛入夜，潤物細無聲，怎麼可能封的住。

  而這一切，正是朱祁鎮臨走之前留下的一顆棋子。

  他並不指望亞利桑德羅這五百人有能力從內部策反，甚至發動政變，因為這樣做風險太高，沒有人願意去冒險。

  不過，只要將消息散播開來，讓茲加特城的守軍產生反戰、厭戰的情緒，就已經足夠了。

  再加上朱祁鈺在君士坦丁堡所實施的一系列政策，是真正的為底層百姓發聲，這些已經不算是陰謀了，而是陽謀。

  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

  亞利桑德羅和那五百士兵就是一顆種子，在茲加特城生根發芽，直至長成一棵參天大樹。

  看看以前的生活，再看看現在，差距顯而易見。

  底層百姓永遠是世界上基數最大的一波群體，卻也是最容易受到剝削和欺壓，而且，很多時候，他們根本沒處說理去。

  無論哪個國家的百姓，都是最淳樸的那些人，他們的願望很簡單，就是有飯吃，有衣穿。

  如果再能受到哪怕一丁點的尊重，就已經是莫大的恩惠了。

  因此，明軍拿下君士坦丁堡之後的第一件事就是重新分配土地，廢除種姓制。

  有了土地，就有了最基本的生活保障，讓百姓們可以活下去。

  廢除種姓制，是對低種姓群體的尊重。

  大家都是娘生爹養，都是兩個肩膀托著一個腦袋，憑什麼你就比我高貴？

  貴族失去特權，自然反對聲是最大的。

  可是，他們一直忽略了一件事，就是底層平民才是這個社會最重要的組成者。

  區區幾個沒落的貴族，手中權力盡失，就算反對，又有什麼用？

  如果一個人反對，卻有一百個，一千個，甚至一萬個人贊成，那麼，這個反對者只能被時代的潮流所淹沒，連一朵水花都看不到。

  君士坦丁堡的貴族就是如此，他們背地裡大喊不公，卻不敢說出來，且不說東方人的軍隊如何，僅僅是原來的奧斯曼百姓就能把他們活活打死。

  因為百姓們得了實惠，他們不想回到過去，僅此而已。

  亞利桑德羅的任務就是將消息擴散到茲加特城，五百人前去投誠，必然會被打亂，重新編隊，如此更有利於消息傳播。

  他們不斷在軍營里大肆渲染明軍的恐怖戰力，以及優待俘虜和百姓的各項措施。

  時至今日，茲加特城的守軍中，流言蜚語滿天飛，眾人就算不信，也紛紛轉為觀望態度。

  讓子彈飛一會，等待事態進一步發展，總不是什麼壞事。

  當一個團隊的成員出現這樣的情緒，可想而知，其他人必然也相差無多。

  面對達曼公爵的伏擊，眾人雖然按照計劃來到指定地點，心中想的卻都是，先等等看。

  明軍多厲害啊，連君士坦丁堡都攻下來了，貿然衝上去不是送死嗎？

  就算要衝，也是別人先沖。

  到時候自己可以選擇是戰是退，不至於一上來就成了炮灰。

  眾人紛紛心懷鬼胎，卻不知，其他人也是同樣的想法。

  就在這時候，一陣急促的哨聲響起，表示進攻開始。

  按照達曼公爵的安排，只需一個照面，就可以生擒面前這位大明親王。

  他的嘴角不禁露出笑意，因為，自己很快就要成為奧斯曼帝國新的國王，只是……

  情況有些不對，因為哨聲響了，卻不見動靜。

  四周靜悄悄的，讓他不禁產生疑問，埋伏點是這裡沒錯吧？

  叢林中的上萬人難道都聾了？

  就算一個兩個聽不到，其他人呢？

  轟隆！

  猛地，遠方傳來一陣巨響，腳下的大地都在顫抖！

  達曼公爵瞳孔收縮，心中暗叫不好。

  只聽得前方馬蹄聲響起，大隊騎兵快速奔襲而至。

  朱祁鈺當然不會傻到單刀赴會，只是為了不驚動對方，埋伏的人馬更遠些。

  亞利桑德羅早就送出來消息，茲加特城的兵馬埋伏在叢林中，距離會面地點大約一里多地，而自己這邊仗著火器射程遠，便埋伏在二里之外。

  只等對方發出信號，自己這邊仍可後發而先至。

  達曼公爵急了，為何是自己的進攻信號，卻成了對方的？

  叢林中，亞利桑德羅看著埃爾，就像是看傻子一樣。

  「你自己看看，並非我們不動，所有人都在觀望，大家早就對達曼公爵失去信心，如果你衝出去，必死無疑！」

  埃爾也傻眼了，埋伏了上萬人，竟然一個往前沖的都沒有。

  難道說……真的是自己錯了？

  亞利桑德羅見他臉色很難看，便再次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放心吧，東方人並不弒殺，他們只針對達曼公爵，我們肯定沒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