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
2024-05-22 03:46:49
作者: 陸南樓
「什麼?什麼蘑菇?」張七巧沒反應過來。
黃明子卻沒有回答她,而是起身離開。空空的酒壺滾落在地上,空氣里滿是濃烈的酒香。
他走向地下,那個只屬於他的,冰冷又孤寂的地方。
待許遵回大理寺時,張七巧將今日之事稟了上去。
許遵一下子豁然開朗,他已經明白了黃明子的失常。
見許遵的神情微妙,張七巧愈發好奇,不禁小心翼翼問道:「大人,黃仵作這是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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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有個青梅竹馬,就是吃毒蘑菇死的。當時,大傢伙兒都看不出死因,是他檢驗出的,因此得到重用。」許遵淡淡地回道。
「啊?」張七巧恍然,心中情緒複雜,有些心疼,又有些酸澀,「那,那個姑娘是誤食毒蘑菇嗎?」
許遵搖頭,「不清楚,那時我不過同他一面之緣,這些也是聽說的。」
張七巧沉默下來,神情落寞。
「公主近日來有找過你嗎?」許遵突然問起這個問題。
張七巧一愣,搖搖頭,「據說官家嫌她胡鬧,將她禁足了。」
「你入大內去找找她吧,接下來,或許咱們需要公主出面。」許遵意味深長地說道。
「大人這是對案子有把握了?」張七巧敏銳地覺察到,若非許遵心中已經知道了兇手的行兇動機,或是兇手的真實身份,他不能夠下這樣的要求。
許遵看了她一眼,對她說起自己的判斷來。
夜間。
張七巧端了甜湯,去到驗屍房,見黃明子果然在內,他正坐在地上,擦拭著自己慣用的刀。
「這是我在外頭攤子上買的,還是熱的,你喝了暖暖身子,也好醒醒酒。」張七巧將甜湯放在台子上。
她知道黃明子很忌諱別人將熱的東西帶進驗屍房,於是刻意又將甜湯移得遠了些。
但黃明子這一次卻沒有批判她的行為,而是走過去,將甜湯一飲而盡。
「我......已經知道你為什么喝酒了,失去心愛的人,一定會抱憾終生,但我想說的是,人生還很漫長,你定要保重自己,若是那位姑娘在天之靈......」
「你不懂。」黃明子陰沉沉地打斷她的話,「她原本可以得救的,是我害死了她。」
張七巧微微錯愕。
「她是個棺材子,又是個女孩兒,族裡人都嫌晦氣,要任由她自生自滅。我爹娘心善,便將她抱回來養著了,取名小漁。她是一個極天真爛漫的人,縱然有著這樣的出身,卻活得光明磊落,心善而聰慧。」提起小漁,黃明子萬年冰山似的臉,露出一絲溫柔。
「好像給她取了『小漁』這樣的名字,是一種天意。她極其擅長打魚,哪怕是冬天,肉價貴,她也能從冰封的河中捕上來一尾魚,熬一鍋湯,等我與爹娘回來一起喝。」
「我爹娘瞧她能幹,我倆感情也很不錯,再加上我們是党項人,又從事著仵作這樣的行當,能說到什麼好人家的姑娘呢?於是,就動了讓她當兒媳的心思。我知道,她也知道,我們倆都是願意的。那時候,我以為,只等她到了年紀,我們就能結為夫婦了。」
「有一日,她去山上采蘑菇,平日裡也是沒什麼事的,但那一次就出了事,她採到了毒性很強的一種白蘑菇,回家煮了湯,只是嘗嘗味道,就等我們一道回來吃。但那一日,城中發生了一起兇案,我給爹娘打下手,但因為我與旁人談天,造成失手,那天根本沒能回來。到第二天,我們回家時,小漁已經死了,整個人肌膚呈枯黃色,身下一灘嘔吐物,鍋里還有整整一鍋的蘑菇湯。」
「我無法原諒我自己,若是我不犯錯誤,能早日回家的話,小漁或許還有救。蘑菇毒性發作慢,通常要一天,若是能提前灌入『不潔』的解藥,她是有救的。後來,我很少說話了,我不能夠忘記,小漁是因為什麼才得不到救助的。睡在驗屍房中,冷又如何?小漁在地底下,也會很冷吧?她很怕冷的。我真的很該死,真的真的很該死。」
說最後一句時,黃明子臉上的溫柔消失了,剩下咬牙切齒的痛恨——他在恨他自己。
「我能理解,我真的能理解。我做夢都在想,我若是那日不上街,就不會被人冤進大獄,我如果待在爹娘和妹妹身邊,或許這一場禍事就能避開。我恨自己恨得要命。但我不敢死,我爹娘不會希望我死的,他們一定希望我好好活著,還要將我......哥哥找回來。」張七巧心裡一陣發痛,但對著黃明子將心事吐露後,心中卻又鬆快不少。
一直以來,她背著沉重的包袱前進,真的太久了。
黃明子靜靜地聽著,情緒已然平復,只是,在看向張七巧的眼神里,多了一絲溫度。
「喝酒嗎?」他突然問。
「嗯。」張七巧點頭。
黃明子出了門,很快抱回來一罈子酒,像是剛開封沒多久,濃烈的酒香中還帶著一絲泥味。
二人就著碗,坐在地上,開始喝起酒來,卻不是把酒言歡,而是將自己無盡的苦痛傾訴於這一碗碗酒中。
翌日。
許遵帶人闖入兵部侍郎應恭家中,應府的護衛迅速沖了出來,與大理寺的人形成對峙局面。
應恭從護衛中緩緩走出,他已是花甲之年,卻步履穩健,絲毫不顯老態。
「許大人突然拜訪,不知所為何事?我應某人,都是要告老還鄉的人了,怕是也不能做錯什麼事吧,讓許大人如此興師動眾。」
許遵冷笑一聲,將袖中畫像抽出,再展開,「畫上之人,應大人可曾見過?」
應恭看到畫像,分明一愣,卻搖頭否認,「這是誰?我怎麼會見過?」
鍾大站了出來,拱手道:「應大人,此人殺害朱大人之子朱兆與天子門生蔡思學,還對咱們公子下過手,只是沒能得逞,現在畫像張貼得滿城都是,此事鬧得人盡皆知,應大人怎麼會沒見過呢?」
應恭直接瞪眼,「我怎麼會見過這種殺人犯?許大人帶著人,不分青紅皂白闖入我府上,難道是懷疑我認識此人嗎?」
「正是。」許遵微微一笑。
「荒謬!」應恭見許遵這個年輕人居然一點不給自己面子,直接怒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