缺失的那一頁
2024-05-22 03:43:53
作者: 陸南樓
天色轉陰,看著就要落雨。
桑雲領了一筆賞錢歸家,正想著要和連日來埋頭溫書的張敦禮,一道改善改善伙食。畢竟,他快科考了,總要吃點好的補一補,不然九日六夜的考試根本熬不過。
張敦禮卻是在巷子口迎接她,開口第一句,是問李家的案子。
「目前還在偵查中呢,具體的,我不知道,我就算知道,我也不能說呀。」桑雲已經有了「公門中人」的自覺,就算張敦禮與自己關係再近,案情在沒有公開審理之前,也不能披露一分。
「是了。」張敦禮神色有些失落。
「張兄,你為何會對這個案子這麼感興趣?」桑雲察覺出他的不對頭。
「這個案子鬧這麼大,大家都在討論,我也僅僅是好奇而已。」張敦禮淡笑著回應。
僅僅是好奇,會特地站在巷子口等自己嗎?何況,他此刻臉上的落寞都是真的。
桑雲聯想起先前的一樁樁事,有了一個猜想,在二人一同跨入家宅時,突然問出口:「張兄,你家的滅門案,跟李家人有關嗎?」
張敦禮猝不及防,愣在原地,下意識地搖頭:「不,當然不是。」
桑雲看著他,心中有了思量。張敦禮實在不是一個撒謊高明的人,嘴上否認,僵硬的動作和澀痛的眼神早已出賣他。
可是,若真有關聯。一個是遠在汴京,祖上有爵位的富戶。另一個是蓬萊普通的耕讀人家,看上去,實在是八竿子都打不到一處。
桑雲實在好奇,但她一貫尊重朋友的隱私。他不說,她就不多問。
於是,這事兒暫且作罷。
科考那日,綿綿了三兩日的雨停了,艷陽高照,大家都說官家福澤庇佑這屆考生,是個好兆頭。
桑雲送張敦禮進了考場,隨即就被阿岳喚走。
「案子有新進展了嗎?」這是桑雲的第一反應。
「算是,也不算是,你去了就知道了。」阿岳模稜兩可道。
桑雲不多問,帶著又能掙錢的興奮勁兒上了馬車。馬車一路疾馳,本以為是去李家,桑雲下車時,才發現自己來的地方,竟是教坊。
她愣了一下,很快反應過來,「咱們這是查嬌娘生前的關係來了嗎?」
阿岳很是讚賞地看了眼她,「桑姑娘果真聰慧。」
教坊掌宴樂之事,雖規定教坊人員只可「歌舞佐酒」,不得「私伺枕席」,但歌伎屬賤籍,若想脫離賤籍,只能攀一個有情郎,幫自己贖身,做妾自然不算好出路,但總算不用拋頭露面了。
「許大人沒來嗎?」桑雲在這座白玉砌成的門房前左看右看,都沒有看到自己熟悉的身影,不禁開口問道。
「許大人是不會來這種地方的。」阿岳回道。
「為何?」桑雲不理解。
畢竟教坊又不是青樓。
「大人不近女色,教坊也不行,會壞了大人的名聲。」阿岳答道。
許大人如此嚴於律己的麼?許遵在桑雲心目中的形象越發正直高大起來,不過,桑雲見過的男人里,田舍翁多收十斛麥,尚欲易婦。許大人如此優秀,卻一直單身,這也太奇怪了。
「阿岳,我問個問題,只是一個問題啊。許大人他……真的沒有什麼難言之隱嗎?」桑雲壓低嗓子道。
阿岳整個人石化。
「我的意思是,那方面的問題,就是男人那方面的問題。」桑雲生怕阿岳聽不懂,瘋狂暗示道。
阿岳一個糙漢子,此刻滿臉漲紅。
「其實,我以前也想過,許大人那方面的取向會不會異於常人。我聽說,有錢人家的公子,有時候會養孌童,但他時時帶在身邊的鐘大哥已婚已育,長得也並不清秀,所以我就打消了這個想法,現在……」
「桑姑娘!」阿岳嚴詞打斷她,「我們大人不近女色,一方面是他以身作則,另一方面,他素有克妻稱號,為了不給別的小娘子帶來厄運,他這才單身的。」
嗯?
怪不得許大人的母親見著自己一個「外室」,竟反應如此大。不過……許大人克妻?剛巧,自己在蓬萊當地,也被叔叔嬸嬸造出了「克夫」的名聲,這一點上真是莫名般配呢。
「桑姑娘,請吧。」阿岳不知道她在那兒,莫名其妙地傻笑什麼,但大人吩咐的事兒不得不做,趕緊催促道。
這是上午,教坊內一片冷清,只看見幾個婆子在彎腰灑掃。
「請陸大人安。」阿岳忽地向樓梯走下來的一名緋衣官員行禮,彎腰的間隙,向桑雲低聲介紹,「這是太常寺卿。」
桑雲亦學著阿岳的姿勢行禮。
因著男子與女子行禮的姿勢不同,桑雲卻不懂這個。陸淮安看著她怪異的姿態,頗覺好笑。
「為著嬌奴的案子來的吧?本官已接到消息了,當全力配合,跟我來吧。」陸淮安轉身,又上樓梯。
桑雲和阿岳跟著陸大人來到二樓盡頭的一處屋子中,該屋子三排博古架,擺放幾件玉器和陶瓷,其餘的,便是書卷。
書卷有被翻動的痕跡,翻出來的幾本,都安置在案桌上。
「跟嬌奴有關人等的記錄,應該都在這兒了。」陸淮安指著桌子道。
他的目光看向牆上掛著的一幅仕女圖,半回憶道:「嬌奴原本也是官宦人家的小姐,父親官職不大,原本能安生,卻捲入了不該捲入的事情里,官丟了,人鬱鬱而終,家中女眷充入教坊。在這之前,她和肅親老伯爵的次子有婚約。這小子也是個痴情種,在教坊撞上昔日未婚妻,說什麼都要幫她贖身,並抬到家中做妾,百般寵著。」
陸淮安年輕時也是風流人物,談及此,語氣中頗為唏噓感嘆。
桑雲翻動著桌上的書卷,突然停了下來。她將手中一本反覆前後翻動,又速讀了上面的文字,抬頭奇道:「這一頁是缺失的。」
「什麼?」陸淮安不信。
「大人,這一頁真的是缺失的。熙寧二年四月五日,嬌奴見了誰,陪了誰?這一頁記錄被人撕了。」桑雲指著書卷夾縫殘存的紙頁道。
「熙寧二年四月……」陸淮安自是不記得那一日發生的事情,再者,他也不可能日日在教坊待著,不過他卻記得另一件與之相關的事,「好像就是四月,李老闆為嬌奴贖的身,將她抬入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