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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與她之間的橫亘

2024-05-22 03:23:25 作者: 青瓜檸檬

  昭烈十四年夏,大旱,太子妃平氏於八月二十三日誕下一位男嬰。

  此子誕於驟雨雷電之中,帶來了大燕王朝十四年久旱之下第一場甘霖。

  

  得嫡孫,旱災解。

  男嬰生得天庭圓滿,哭聲強而有力,啼哭聲甚至蓋過了當夜激烈的雷電轟鳴,昭烈帝愛若至寶。

  他膝下唯二位皇子,一位公主。除卻公主身體略好,太子李榮先天不足,弱不禁風;次子更是從出生開始,湯藥便不斷。

  李輝一生戎馬,頂著叛國造反的名號才奪得天下,怎麼可能將皇位拱手讓給李氏其他人?

  此子的誕生給剛成立的大燕王朝吃了一顆定心丸,告知眾人,他的大燕有了新的繼承人。

  大燕王朝的嫡長孫,乃昭烈帝親自賜名,為熾。

  熾,意味兇猛激烈,氣焰高漲,興盛之意。

  如同一顆熾熱的的心臟,將給了整個帶來王朝新的動力。

  當時,宣氏身為繼後,李輝又是十分顧忌母強子弱的人,是以即便宣氏出身大族,他也沒有更另太子之心。

  而李榮母族微弱,其母不過是李輝身為節度使時當地一位縣令之女,生下他不久便撒手人寰。身後無母族,身前太子黨勢力微弱,李熾的誕生,也令李榮的太子之位固若金湯。

  李繼,不過是鳩占鵲巢的假太子。

  這個秘密,普天之下,知道的人一根手指都能數出來。

  而這些人的,都是昭烈帝心腹中的心腹。

  「將軍……」

  門外走來一個瘦骨嶙峋卻格外硬朗的老人,他雙手捧著一張襄黃陳舊的聖旨,就像是等了許終於要解開謎底一般激動。

  智言將聖旨捧在李熾案幾之上,凝重又深沉。

  「阿彌陀佛,老衲此生,都在等待著今日,如今也算不負先帝重託。」

  「重託?」

  年少的險象環生,成年之後又手握重權,李熾的面色永遠是雲淡風輕的慵懶,令人猜不透,摸不著。除了當年他猜測到自己身世那時,他很少露出過今日這般陰惻的神情。

  「本座的命,是本座一刀一槍拼殺出來的,你們誰,又在當年助過本座一把?如今說重託一詞,大師不覺得臊得慌嗎?」

  昭烈帝深信智言,而當年他那一筆箴言,也將所有人的命運更改。

  他此生,有信命之才,抱將相之具,卻一生顛簸流蕩,起起落落,甚至有亂國之相。

  身為嫡長孫,命中不僅沒有定國安邦之命,甚至對國運有損。這對於一個國朝初定的大燕來說,無異是雪上加霜。

  可智言批命,從未失言。

  可命這一字,無從更改。

  一生仰仗深信智言的昭烈帝,在這一刻,做出了一個大膽的決定。

  將同月而生的李承意於齊氏之子與他調換。

  繼,意為繼養之子。

  同李姓,卻非一家李姓,嫡孫也能行走於皇宮之內,待到合適的時機,找到換命改命之法,再認祖歸宗。

  想到此處,李憲看向李熾的眼神多了幾分深意。

  智言看著這被封存了二十餘年的聖旨,意有所指地道:「將軍,當年先帝為了你不惜亂了大燕皇族血脈,可人算,如何算的過天?」

  當年誰又能想到,李繼實則是李承意和南疆王女的兒子,誰又能想到,李承意會戰死烏河,他會從雲端跌入泥地,跌跌撞撞走到了今日的位置。

  每一步,每一個選擇,都在按照智言當年的箴言走。

  前遂人的糾葛,南疆插手,兀涼的催動,李繼的步步緊逼,都在逼迫對自己的江山,拿起屠刀。

  「這是你的命,也是先帝為你謀得最好的命。」

  命?

  如果當年,不是鑫國公沈瓊力保他,如果當年,他死在了宣後地獄般等到暗衛里,如果當年他死在了沙場上,這些都還是命嗎?

  在最難,最苦,最需要人幫助的時候,無一人對他施以援手。

  先帝能狸貓換太子,壓制宣太后外戚,在借用李繼的手令他們狗咬狗,即便是他最後沒有活下來,也有的是人頂替他上位。

  他也不過是先帝的一顆棋子,捨棄與利用,就在一念之間。

  可再怎樣否認,他身上都留著李氏的血,是昭烈帝的後嗣。

  幼時,他的確深受先帝疼愛,但凡是太子有的,他一樣不落。

  若非他曾受過先帝的照拂和疼愛,一個李繼,不足以令他如此忠心。

  這個身份,就如同一顆隨時爆炸的火器,橫亘在他和雨松青之間。

  他不敢說,也不敢想,他深知雨松青對李氏的恨意,也正是因為知曉,所以一再否認和躲避。

  可現在,他還有躲避的機會嗎?

  一旦曝光,他怎麼辦?他和她又怎麼辦!

  李憲緩緩站起,壓低了嗓音,「昭諫,仁光跟你說的那些話,清水寺那一把烈火,我認為,你在當時就已經接受了。」

  接受?

  知曉是一回事,接受認可又是另外一回事。

  他與李憲,可以合作,可以算計,但他絕不會被他牽著鼻子走。

  ……

  ……

  草原上的夜太冷了。

  比起黑水縣鄉鎮溫潤如水,燕都盛京花團錦簇,錫林的雪夜,就像是一座巨大的冰窖,從漠北而來的烈風不停的在輸送冷氣。

  夜已子時,雨松青第三次點燃火燭等著李熾回營,無人知道他去向,也無人知道他在這大冬天的,前往雪原是為了什麼。

  「他還沒有回來嗎?」

  聽著帳外的腳步聲,雨松青心有些忐忑,「帳營內人這麼多,就沒人知道他去了哪兒?」

  的確是沒有。

  他是大將軍,他要去哪兒,誰敢攔?

  燕暮凍得鼻子通紅,齜牙咧嘴地搓著手,「我已經讓人去尋了,將軍回來了我再通知您?」

  李熾不是個沒有分寸的男人,他身邊還帶上了朱燃,那更是一個沉穩妥帖的人,按照兩人的武力值來想,應該不會出什麼問題。但這深更半夜,任何情況都可能發生,譬如遇到了敵襲,又譬如遇到了狼群……

  雨松青的心一點點往下沉,前後踱了幾步,徑直往馬廄內走,在燕暮腦袋疼的直叫喚的呼聲下,揚長而去。

  「阿熾!李熾!」

  她的聲音淹沒在草原「咻咻」的風聲中,燕暮緊跟在她身後,隨著她喚。

  「大將軍!將軍!」

  「李熾!」

  風雪更大了,從地面捲起的積雪在馬蹄旁跳動著,濺到馬背上,越往雪原內走,積雪越深,連馬兒都不願行走,雨松青的聲音還在雪原內響徹。

  帳內的人早就被送走,他到底是為了什麼!

  他遇到什麼事情了?

  愛之深,責之切,擔心更深。

  無數個可能性在她腦袋裡盤旋,預演,然後被她一一否定,心上想掛著一顆烙鐵,灼燒著她。

  他一定發生什麼事情了。

  馬蹄陷入雪中拔不出來,雨松青只能扭轉繩索往回走,面上越發焦急。

  「燕暮……這點人不夠,你回去,你快回去再喚一隊人來!讓玄甲軍來找!萬一……萬一。」

  「萬一什麼?」

  因為北風獵獵,火把遇風則熄,所有人都是摸黑去尋他,雨松青也不例外,所以當她聽見而背後傳來他熟悉的聲音時,她猛一回頭,壓抑在心頭很深的熱淚瞬間奪眶而出。

  「混蛋!」

  雨松青又驚又喜,恨不得將他大卸八塊,也不顧腳下的雪會不會染濕鞋襪,直接跳下了馬背,踩著積雪往他身邊撲了過去。

  「你還知道回來!」

  她跑過來的那一刻,李熾立刻夾著馬腹往前,雙臂一攬,將她撈上了馬背,握住她的腰,從身側掏出一張厚實的毛皮裹在了她的脖子上。

  這是雪貂的毛。

  雨松青一愣,預備罵他的腹稿戛然而止,一瞬不瞬地盯著這張冷峻的面孔。

  「他們送來的毛皮我看不上,這小東西又太難找,耽誤了時間。」

  冒著風雪跑出去,就為了找這個?

  他的手很冷,所以捨不得替她擦眼淚,李熾順勢低頭吻了吻雨松青的臉,又給燕暮和朱燃一個眼神,燕暮斜視一笑,與朱燃心照不宣地走在了他們前面回營。

  雨松青其實心底跟放了蜜一樣甜,但女人總是口是心非,她嘟囔著嘴,展臂緊抱著他的腰,「太危險了……」

  因為風雪,他的額頭跟眼角上還有沒有融化的雪花,雨松青蹭了蹭他的臉頰,貼上去,一點點啄開。

  「青青……」

  在軍營中,李熾幾乎是不可能與她會有什麼親密之舉,可今夜的他卻格外的熱情,掀開將大氅將她籠罩其下,徑直騎回軍營,馬不停蹄地將她攔腰抱起。

  兩個守衛見他回營,剛要欣喜上前,卻立刻被他帶著赤色的眼眸阻攔,「本座今夜不見任何人。」

  不見任何人?

  也不許任何人來打擾……

  雨松青面上一臊,不敢說話,人還沒有從大氅內鑽出來,就直接被他按倒在榻上。

  紅艷露香,巫山雲雨,錦衾被暖,浮生長恨歡娛少。

  她跟不上他的節奏,卻能察覺他一反常態的心緒。就像是受了什麼刺激,急需尋求慰藉平息心情,連她的衣裳都尚未褪完,就將她吻得七葷八素。

  「阿熾……」

  頸口上蔓延著灼燒般的刺痛,雨松青撐住他的肩膀,撫摸著上面粗虬青筋鼓鼓跳動,渾身血液都在沸騰。

  「你怎麼了?」

  不對勁,太不對勁。

  人在極端壓力之下,的確會做出異於往常的行為,可李熾並非一般人,能讓他在今夜失去穩重和沉著的人,是誰呢?

  李熾的眉眼不再冷靜,摸著她白皙如玉的肌膚,順著後背脊骨往上,饜足的感受著身下嬌柔柔的顫慄,執拗地詢問她,「青青,你當年說,你要陪我一起生一起死,是不是?」

  真瘋了?

  雨松青略想了片刻,李熾沒有及時得到答覆,緊扣住她的肩膀,俯身動作毫不留情,直直地盯著她的臉,「青青,你在後悔嗎?」

  尖叫聲哽咽在喉嚨,雨松青的腦袋跟撥浪鼓一般搖擺。

  「我沒有!」

  她不停的喘息,一邊縱容自己沉溺在感官的世界,一邊抽出神志來回答他的話。

  「你不能後悔……」他是個行軍打仗的軍人,知道攻其薄弱的道理,一遍遍讓她引誘其中,讓她不得不死死攀上自己,似乎只有這樣,她才會溫馴如水,才會永遠在他身邊。

  世人皆恐懼他,敬畏他,他的名字,就像是一把銳利的劍,令所有人敬而遠之,可是現在的他,就像是一個怕被人丟棄的少年,一次又一次喚著她的名字,將彼此身體上留下烙印。

  「誰都不能搶走你……」

  就算是梁寰投身成人,他也敢再殺他一次。

  他根本就沒有他自己表現得這般不在意她前世的事情,做不到大度,做不到無動於衷,嫉妒鑽心刻骨。他恨自己身上流動的血液,也恐懼她有朝一日得到真相,只有如此,只有如此,他才會感覺她永遠都是他的。

  ……

  ……

  雪停的次日,帳外已經泛出了暖橙色的陽光。

  鷹隼部的人借著大雪在北伐軍軍營停宿了四五日,將士們對於他們的態度,早已經從敵意變得友好熱絡。畢竟,沒人不會對給自己帶來糧食和禦寒的暖衾的人產生敵意,反而軍中隱隱約約有了一些茶餘飯後的謠言。

  聽說大將軍收了人家的東西,卻要將人家的公主送還。

  阿塔莎美麗熱情,而整個軍營中都是糙老爺們,主帳內那位金枝玉葉他們是不敢多看一眼,但是這位妖妖嬈嬈又肯與他們談笑的美人,賞心悅目也不是不行。人人都想,若是自己身邊有這樣一位美人,哪個男人會拒絕?

  不過一日時間,將士們便謠言紛紛,有軍中多是男兒,無一例外職責雨松青善妒容不下人,恃寵而驕。而等到雨松青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已經是鷹隼部離開的當日。

  不是她的消息不靈通,也不是誰對她隱瞞了軍中的傳言,而是她這幾日都被「某人」拽著不放,床榻都未下過一日。

  這般重欲,她實在吃不消。

  所以她剛洗漱完在軍營中聽到這風言風語還沒有來得及反應時,一襲青白色袈裟悄然飄現在她眼前,智言的眉眼少了幾分泰然從容的氣度,隨之而來的,是幽幽地質問,「老衲問得一謠言,不知女施主可否解答?」

  人人對他尊敬萬分,奉若神明,可是雨松青偏偏極其厭惡他。這一年以來,他幾乎沒有主動來尋過自己,雨松青也可以避免與他見面,可是他就像是幽靈一般,總是捏住她不放。

  「既然是謠言,大師聽聽也就罷了,您都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管別人的事作何?」

  「你!」

  智言一把歲數了還要被她氣的吹鬍子瞪眼,哼哼,「女施主執意要留在大將軍身邊,卻容不下他身邊的其他婦人,這般心性,將來如何輔佐他?」

  「且不說這世間男子三妻四妾已然往常,但凡帝業在身的男子,誰不是三宮六院七十二御嬪?女施主如此善妒,今日容不得一個女人,明日,你豈能安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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