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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座城,換一個女人(二)

2024-05-22 03:23:07 作者: 青瓜檸檬

  十一月二十八日的這一個晚上,發生了太多的事。

  臨近清晨的日光再一次灑在這片一望無際的錫林草原上,四處濃煙滾滾,沸騰在草甸上濃濃的黑火和焦土獵獵狂叫,屍體堆積如山,折戟和彎刀橫叉在草面,戰旗東倒西歪,將士的鮮血順著烏河流蕩,將冰凌凍成了血色。

  空氣里瀰漫的硝煙味經久不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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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烏蘇爾趕到時,戰爭已經落下帷幕。

  佯裝攻打魯勾,主力部隊卻百里奔襲將雲谷塞占為己有,這般近乎神跡的圍魏救趙,令烏爾蘇嘆服。

  今晨循夢山的戰報,魯勾縣守衛軍幾乎全軍覆沒,城牆破損嚴重,而雲谷塞已經全部被大燕占領。

  此戰他自己提議為先鋒,但卻連李熾的邊都沒有摸到,還被繞後偷襲。

  首戰出師不利,烏蘇爾臉上雲翳沉沉。

  兀涼雖乃遊牧,但隔幾十公里會修築一座用來百姓休憩過冬,交換商品的場所,而雲谷塞坐南朝北,臨近烏河,又是回北庭最佳途徑,從古到今都是兀涼軍事,經濟重鎮。

  兀涼不能失去雲谷塞,就像西方不能失去耶路撒冷。

  雨松青這般想著,偷偷用腹指鬆動著被麻繩磨破的手腕。

  而此刻城內,是一眼望不到頭的兀涼百姓。從城門出蜿蜒三四公里,被大燕士兵緊促的擠成一團,有人恐懼,有人悲愴,也有人仰慕地想要第一時間看一看這個北伐軍大元帥。於是道路兩旁人頭攢動,摩肩接踵,聚集了無數目光。

  兀涼新年第一日,旭陽明亮耀眼,李熾高倨馬上,玄黑色的盔甲在刺眼的陽光照射下冒著幽幽寒光,凝凍成冰的血水從他的盔檐滴落,順著臉頰滑過他冰冷的面容,一雙冷眸寒若冰川,眉間緊蹙。

  隨著烏雛踏踏而響的馬蹄聲,大燕士兵押著百姓們跪在地上,一聲一聲高呼喧鬧。

  「大將軍!」

  「都督!」

  稱謂不同,但敬意卻是相同的,兀涼百姓們在大燕士兵的帶領下,聲音如潮水一般湧來。

  「將軍!」

  燕暮扶了扶微微傾斜的頭盔,快馬與他齊驅,「烏爾蘇到了。」

  「好。」

  在雨松青失蹤之後,除了戰時的稟告,他很少說話,更遑論此刻帶著萬分慎重的顫音。

  「只是……」

  燕暮斟酌著話語,「他讓您單獨去見他。」

  李熾眉頭微微一皺,目光從兩旁的將士移到燕暮身上。

  「什麼時候。」

  「明日午時。」

  「不行。」

  燕暮一怔,猶自猜測他所想,「時間是很短,可是足夠我們整理雲谷塞的軍械糧草。」

  烏雛咧聲一叫,李熾勒緊韁繩,掃過他的臉,「今夜子時,我要見到她。」

  讓當日烏蘇爾沒有這般急功近利趕赴雲谷塞,就會發現,魯勾和雲谷的兵力根本不可相提並論,若他稍稍慢一步,魯勾不會破,而雲谷塞,大燕的部隊根本就守不穩。

  可他當時擔任主帥先鋒,又連輸兩座城,大燕對峙的經驗太少,心態也有些崩,只想先搶回一個是一個。

  而對於李熾來說,這場戰役其實才是腹背受敵,孤軍深入兀涼重鎮,那才是在刀口上添血。

  可他沒有選擇,人人都輸得起,他輸不起。

  他只有一個青青,就算拿人命來堆,來換,也換不回她。

  ……

  ……

  子夜霧色濃重,夜月被厚實的雲層密密層層遮掩,零下十幾度的空氣幾乎要將他的睫毛冰凍,幾乎是吐氣成冰。

  「久仰大名,李大將軍。」

  從兀涼鐵騎中央走出一個身形彪悍的男子,一手握韁繩,一手提著一把堪比人高的大刀,毫不費力。

  李熾眸光一掃,冷冷道:「二殿下。」

  「果然是大燕的北伐軍元帥,只身前來,本王敬你是條漢子!」

  烏蘇爾朗聲大笑,一雙鷹眸卻夾雜著憤然的戲謔,「初次相見,給將軍備了一份大禮。」

  一位小將立刻捧著一盆錦盒緩步走到李熾面前,躬身將錦盒舉在頭上。

  像是女人放收拾的方形妝匣。

  不知為何,他的心猛然抖了抖。

  烏蘇爾審視著這個冷若寒冰的男人,「將軍打開看看,這份禮物,你可喜歡。」

  盒子很輕。

  李熾斂起所有情緒,緩緩打開了錦盒。

  是一隻鮮血淋漓的手指!

  鮮血裹著髮絲,肌膚細膩白皙,是女人的小拇指。

  兀涼的夜太深,在軍帳中時,他又睡覺總要將所有的燈吹滅,所以她常常埋怨他,但他夜視能力好的出奇,即便在最深的夜裡,也能將她的樣貌嬌態皆收眼底。

  可此刻,他卻不敢,也不能分辨這是不是她的。

  心臟似無端被一張手攥緊,瞬間抽搐得不能呼吸,李熾近乎失態的合上錦盒,目色已染血般淒寒。

  「烏蘇爾,我李熾用性命起誓,你若動她,我定要你用傾國相賠!」

  「大言不慚。」

  烏蘇爾冷哼一聲,「被皇兄轉手過得女人,你也如此如獲至寶,不知道的,還認為大燕的北伐軍元帥沒見過女人。」

  「我要見她!」

  越是重大對峙的商議,越不能露出底線和軟肋,可他今日,近乎是調動了所有克制,在失控的邊緣崩盤。

  單橋匹馬對峙他上千餘名兀涼鐵騎,卻能依舊如此囂張。

  烏蘇爾微微抬眉,一行人壓著一個嬌小的黑衣女子往前走來。

  呼嘯的北風凌厲的刮在所有人身上,徹骨之寒,她卻只穿了一件單薄的黑色束腰夾絨,白皙的頸脖和手腕露在雪夜中,雙手背緊捁在身後,幾乎發紫。

  「嗚嗚!」

  或許是太冷,她幾乎產生了錯覺,看著眼前一身戎裝的李熾,恍惚似夢。

  她與他的視線交織著,靜靜凝視,像是在空氣中注射了粘合劑,即便是隔著千山萬水,千軍萬馬,也能近在咫尺。

  李熾下了馬,黑眸陰霾,在走近她的瞬間將自己的大氅解下,兀涼士兵立刻將刀戟對準了他,所有人嚴陣以待。

  「大將軍,我說了,今日來,我是來和你做交易的。」

  「把人先給我。」

  烏蘇爾唇角微微一勾,似乎很滿意百戰不殆的李熾露出今日這樣狂躁在極致的神色,他哈哈一笑,反問他,「不知大將軍要誰?」

  甲盔熠熠生寒,在燭火下更為森然,動作之間像是有千鈞重,李熾的眸光像是一道銳利的刺刀,劈向烏蘇爾明知故問的表情,「我的女人。」

  「本王說了,她是我皇兄的女人……既然大將軍如此喜愛她,不知你能用什麼來換?」

  若是這句話換在任何其他地點位置說,他定讓人死無葬身之地,可現在她很冷,他也不知道她到底有沒有受傷,壓抑著鬱氣,「烏爾蘇,激怒本座,你沒有好處。」

  「雲谷塞,本王要你用雲谷塞換。」

  時間不多了。

  這是兩人共識。

  若他不廢一兵一卒將雲谷塞收回,此次魯勾軍事行動上的錯處便可掩蓋下去。

  「一座城,換一個女人,這個交易,不知道大將軍覺得劃不換算。

  「嗚嗚嗚!」

  嘴裡含著一塊布,雨松青被人推搡著從人群中站出來。

  她自然聽見了烏蘇爾的要求。

  可這一路而來,她親眼目睹了戰爭的殘酷,大燕的無數兒郎因為這場戰役沒了命,斷臂殘軀,血流成河,且雲谷是兀涼的門戶,也是兀涼能與大燕對峙的門戶,若李熾能守住這座城,這場北伐戰役也算先勝了一半,至少,不會因為糧草中轉的問題而頭疼,甚至可以順勢而上,直插北庭……

  可如今,這座城,卻要作為交換她的條件。

  「好。」

  在眾人的驚呼聲里,李熾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理智,目光幽深,是一種不管身處何境都能運籌帷幄決勝千里的淡然。

  「真換?」

  「沒想到這李熾也是英雄難過美人關……」

  「真是色迷心竅,這樣的人,居然舔居大將軍之位。」

  漢話和兀涼話此起彼伏,雨松青看著這樣的他,心底豈止五味雜陳。

  她聽說過吳三桂為了陳圓圓衝冠一怒為紅顏,顛覆了大明江山,也知道周幽王為博褒姒一笑烽火戲諸侯,可她從未想過有朝一日,自己也能值一座城池。

  會有一個男人,用一座城來換她。

  自古魚與熊掌不能兼得,江山和美人在所有朝代都是一個不解的疑題。

  而李熾,沒有任何一猶豫。

  他朝她走來,再無人敢攔。

  落到一個無比熟悉的懷抱里,雨松青分不清現在在自己臉上滑落的水漬究竟是眼淚還是雪花。

  有力的手臂環繞她的腰間,他第一時間埋下頭仔仔細細握了握她的小手,發現完好無缺後,長長的舒了一口氣,將大氅裹在她身上,抱上了馬背。

  然後將懷中的那錦盒扔還給了烏蘇爾。

  烏爾蘇也沒接,朝著,從勾出一個笑容,「來日戰場,本王也想與大將軍一戰。」

  李熾瞥了一眼,淡淡道:「自然。」

  馬蹄揚起,烏雛載著兩人依舊身輕似燕,看著李熾的背影遠走,趙雲成緊蹙著眉頭,低吼一聲,「二殿下,你可真要放他走!」

  「啪!」

  烏蘇爾斜睨望著他這張憤然的臉,抬手一個掌摑,「誰讓你自作主張出的什麼下三濫注意!」

  這一巴掌可不是雨松青力氣可以比擬的,趙雲成摸著臉,唇角全是血。

  「殿下……我也是為了試探他……」

  何況,他不是默許嗎?

  烏蘇爾冷眼看著他,收緊了袖口。

  「趙雲成,若非我母妃要我用你們……你該知道我一直厭惡中原人,你最好給本王夾著尾巴做人。」

  ……

  ……

  冷風在耳廓咆哮,草原的深夜黑得令人可怖,李熾將她裹在寬大厚重的大氅里,寶貝似的摟在身前,牢牢地栓固在懷,不讓風雪染上她半分。

  「對不起……」

  雨松青覺得自己聽錯了,抬眼望去,卻什麼都看不見。

  任性離開,將自己陷入囹圄,不應該她說對不起嗎?

  「若我沒有放你走,你也不會脫離我的視線。若不是我固執己見,你也不會再遇見他們。」

  他什麼都知道。

  「你本來就是騙子……」倒打一耙,雨松青口是心非,從大氅下拉出一絲空隙,溫熱的水珠從眼眶滾出來,雨松青扶著他的護腕想去吻他的唇,卻不夠高,啃上了一嘴的冰茬兒。

  外面有多冷,她現在的心臟就有多熱。

  抽噎一聲,看著遠去的雲谷塞的路,她愧疚地低下頭,「可用一座城交換我……太不值,嗚!」

  他突然緊拉韁繩,拉起馬蹄,放在她腰間的手突地勒緊了她,低下頭來,緊緊噙住了她的唇。

  北風沒有了,冬雪沒有了,遠處收拾行裝整理出城的軍隊沒有了,天地之間只剩下他們兩人,失而復得的吻比以往任何時候都來的激烈,不是淺嘗輒止,也不是蜻蜓點水,幾乎是抵死糾纏,心火攀上欲望的高峰,主宰了所有。

  在暗藏殺機的草原上,在呼吸交錯的唇瓣里,天地間只剩下了彼此。

  「青青,人生在世會有很多不圓滿和遺憾,背負罵名也罷,任人指摘也好,文人的筆伐口誅與我無關,世人的憎惡和怨恨,我也不在意。」

  「我只在意你,莫說一座城,就算是今日他要用我的命來換,我也願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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