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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年前的恩怨

2024-05-22 03:23:03 作者: 青瓜檸檬

  故人相見,她並沒有自己想像的那般激動和欣喜。

  在兀涼的地盤上看見他,在最初的一瞬間的恍惚之後,剩下更多的,是滿肚疑團。

  他老了,沒有當年器宇軒昂的儒雅和淡然,就像一個平常的老人一般平凡至極。

  「你認識肅大夫?」

  頭頂傳來古蘭朵質疑的聲音,雨松青訕訕搖搖頭,將眼眸中的所有情緒斂去。

  古蘭朵看向她,壓低了嗓子,冷哼道:「認識就認識,不認識就不認識,你們這些中原人,總是口是心非。」

  頂著一臉的難以置信在他眼皮子底下扯謊,他又不瞎。

  「大皇子,你就沒想過這同心蠱是誰在算計你嗎?」

  古蘭朵冷哼一聲,捏著酒碗往肚裡灌,「下蠱之人,定然是與本王有瓜葛的人,還用想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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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蠱首先咬得人是他,再是李熾,若當時沒有想清楚,但是後面他自己也琢磨清楚了。那日,與其說是將他與李熾的命拴在了一起,還不如說是他們計劃失敗。

  「為什麼?」

  雨松青目光微縮,將他手中的酒瓶奪下來,推放在桌延的角落上,一臉嚴肅,「你不能喝酒。」

  不僅是他因病不能喝,而且若他喝了酒影響李熾頭風怎麼辦?

  ……

  本來是出於醫者下意識的做法,但她卻忘記了自己這個位置一舉一動都引人注目,這些將領們本來就有意無意的盯著高台上看去,卻見她居然奪下大皇子的酒碗!

  在兀涼,男尊女卑極為嚴重,女人們別說是上桌了,就是在旁邊侍奉也要跪著,誰還像她一樣,不僅與男人們一起坐,竟然恃寵而驕,對酒桌上的男人動手。

  饒是古蘭朵一時間也沒有反應過來,眾目睽睽之下,他一時不知道該不該訓斥她。

  「小美人,你還真是被李熾慣得……」

  慣得如何他沒說出,只是突然握著她的手給自己割下一塊羊肉,放入嘴裡,鳳眸微眯,美目橫掃一片,那些將領們立刻低下頭,不敢再議論。

  「大閼氏手裡的這些中原人與南疆交往甚密,如果不是大閼氏授意,他們也不會知曉我當日的行蹤。」

  雨松青心裡咯噔一聲。

  照他的話說,李熾中蠱這件事情就是被他牽連的?

  「用蠱術拴住本王和李熾,的確是一個好方法,能讓我們彼此制衡。但相反,若我們聯手合作,大燕和兀涼,恐怕會有無數人睡不好覺。」

  況且,這樣的做法,太不可控了。

  「只要用同心蠱困住本王,本王就只能聽大閼氏的命令,所以,若是我,就不會把蠱放在一個自己根本就把控不了的人身上。」

  他似乎對她這番疑問更為好奇,挑起唇角,「怎麼……這件事情,你心愛的大都督沒有跟你說嗎?」

  「……」

  「你的意思,李熾早就知道了?」

  咬著羊肉,古蘭朵看著這張小臉陰霾的模樣,頗為好笑,「錦衣衛的探子遍布天下,本王都知道的事情,你認為他不明白?」

  說著,他將手臂挪到她的腰間,猛然將她攬住,也不管底下的人如何瞠目驚奇,將唇湊到她的耳邊,「你我的一舉一動,他都淨收眼底。小美人……你說,我該做一些什麼令他動怒呢?」

  麻蛋!

  雨松青在他腰上狠狠一掐,又想著兩人痛覺相通,捨不得下死手,「混蛋!放開!」

  寄人籬下,又被烏蘇爾虎視眈眈,她的確不敢做什麼出格的事情。

  如果今日她沒看見肅招歷,恐怕她還會對古蘭朵今日的話半信半疑,但她卻在兀涼看到了他,如果在大遂滅亡之後,肅招歷跟隨著前遂的人來到了兀涼,那麼他手中不是沒有可能持有同心蠱。

  當年他能費盡心機拿到困頓她八年之久的換天,就沒有道理拿不到同心。

  篝火燃盡,酒酣飯閉之後的兀涼士兵們醉醺醺的大聲唱和,融融的火花將天寒地凍的循夢山大營照得暖意十足。本就坐落於山脈之間,往前不遠處就是一望無際的錫林草原,此刻月色又透亮的迷人,銀輝撒向大地,像是夢境般令人陶醉。

  喝醉的兀涼士兵滿開始唱著家鄉的歌謠,喚著母親,妻子的名字,火光分布在營中各地,笑聲綿延了很遠。

  倒上酒盞,雨松青望著皎潔明月,不由得有幾分落寞。

  他又在何處?

  挨了凍嗎?

  能睡好嗎?

  她發現,就算李熾騙她一百次,瞞她一百次,她永遠會一百零一次原諒他。

  一路走來,她經歷了太多事情,見識了陰謀詭計,見識了朝堂爭鬥,也見識了沙場慘烈的戰爭,還伴隨著隱藏在她心底最不能見人的秘密。未來,還有更多更複雜荊棘的變數等著她。

  拿起酒碗,雨松青轉回去看著古蘭朵,敬了他一下,「大皇子,若你不是中原的敵人,我或許還會跟你做朋友。」

  她說的是中原,並非「大燕」,琥珀色的眼眸在火光中跳躍,古蘭朵看著她一飲而盡,看著她被烈酒嗆在喉頭,朗聲一笑,回敬了她一杯,悵然笑道:「也許吧……」

  「嗚——」

  「嗚——」

  前鋒號角頓時吹響,從遠到近,聲音愈加刺耳。

  「敵襲!」

  「魯勾有敵襲!」

  醉倒在桌面上的將士們甚至認為自己的耳朵聽錯了,立刻歪歪斜斜地站起,去撈自己身旁的武器。

  斥候一跟頭摔了很遠,趕緊從地上爬起來,豆大的汗珠滴落在額間,氣喘吁吁,「魯勾……大皇子!魯勾頂不住了!」

  「什麼!」

  烏蘇爾站立不穩,身旁的人立刻扶起他,面色一變,「魯勾……魯勾有本王帶領的十萬士兵,連著格爾蘇的人一共近二十萬!如何會守不住!」

  大燕竟會在今夜發起進攻!

  所有人的目光齊齊望向古蘭朵,卻見他只是淡淡聽完前線報備,隨即點了幾個人出列,然後將目光移向了烏爾蘇。

  這個弟弟,他是很清楚的,立戰功之心幾乎要溢於言。他身負大閼氏的厚望,出現在循夢山不止是為了帶來援軍和糧草這般簡單。

  「皇兄……」

  未等古蘭朵開口,烏蘇爾便立刻俯身,恭恭敬敬地做了一個禮,目色透出幾分冷意,「我願意為先鋒,率領我兀涼將士們將這大燕打會容邊去喝奶去!」

  「哈哈哈!」

  「二皇子威武!」

  「對!打得這群中原人回家找娘去!」

  篝火下的氛圍很容易竄動眾人的神經,他們你一言我一語,將大燕已經當做囊中之物。

  聽著一道道激烈的號角聲,雨松青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在軍政要事上,古蘭朵仍然保持著警覺和謹慎,並沒有立刻准奏烏爾蘇率兵做前鋒,而是帶人回到了軍帳大營內商討。

  整個循夢山大營都動起來了。

  斥候,守衛軍,參將,還有窸窸窣窣的充滿野性的將士,齊齊如內,夤夜天際之上,火炮四起。

  所有人都知道,若是北伐軍占領了魯勾,下一步就要越過循夢山直搗兀涼重塞。

  所有人都知道,魯勾丟不得。

  ……

  而當時誰也沒有預料到,成華二十一年十一月二十八日的這場魯勾守衛戰,卻是一個極為戲劇性的一場戰爭。

  在此之前,有著兀涼大皇子衝冠一怒為紅顏怒斬三十將衛的逸聞不說,之後大燕北伐軍元帥甚至以傾城之代價換一個女人。

  人聲鼎沸,激盪吼叫的聲音染紅了大半邊天際,赤紅的的火炮轟轟動盪,震得地面不止顫抖,雨松青數著在一片片濃濃的黑與紅的蘑菇雲煙霧,判別大燕輜重營的距離。

  「咚——」

  震聲動天,火光四散,受驚的馬兒嘶鳴喊叫著衝出馬廄,幾乎一片混亂。

  雨松青逆人流而走,套上那件厚實幹練的兀涼外衫,小跑著穿梭在每一個營帳。

  篝火未滅,天際的火焰一陣一陣向天空衝擊,循夢山營帳內忽明忽暗,她幾乎瘋狂的跑著。

  肅招歷!

  她一定要找到肅招歷!

  人太多,將士們密密麻麻的前行整隊,雨松青躲避著一個又一個與她擦肩而過的士兵,用盡所有力氣往最後一眼看著肅招歷的地方奔去。

  「碰——」

  烤羊肉的木架被她右肩膀撞倒在篝火中,霎時濺起一片煙火,有人罵著往後退了好幾步,「哎!你不看路嗎!」

  那是個年輕人的聲音。

  是中原人!

  雨松青猛地去拽住他的手腕,他立刻羞赧紅漲著臉,「男女授受不親,你你你!你作何要拽我的手!」

  她沒放手,弓著腰,上氣不接下氣地凝視著站在他身後的老人,「肅招歷……」

  雨松青緩步走向他,因奔跑而緋紅的臉蛋大口大口喘著氣,水霧一吸一吐散在空氣里。

  「好久不見。」

  三十年,足以將一位中年人變成一位老叟,也足以將發間的黑色染得斑白。

  晶狀體因為年歲的增加變得渾濁,他的眸子卻一如往昔沉穩,「老朽並不認識這位姑娘。」

  他沒否認自己的身份,只是對她持有懷疑和警惕。

  「不認識我……」

  雨松青覺得荒謬,露出不知是笑還是哭的表情,「不認識我,卻能讓徐泰在冬熙宮將我封存的藥用在我身上;不認識我,卻剝了人皮剔了骨,送到我面前;不認識我,處處借著趙雲成的手試探我。」

  「你知道我是誰,師傅。」

  「你!他是我師傅!」

  那年輕人看著她瞠目結舌,咬牙切齒,「你這人怎麼亂認師傅!你受過禮嗎?拜過師嗎?名譜在案嗎!」

  世風日下哦!一個小姑娘也要跟他搶師傅!

  「蘇葉。」

  肅招歷拍了拍他的肩膀,慢慢抬起頭來,看著燒紅了半邊天的循夢山大營,又看著站在他面前宛若新生的雨松青,哽咽著喉頭,「我知你恨我。」

  她上輩子在乎的人太少,屈指可數,而他,就是她在大遂深宮中唯一信任的人。

  也正是因為極度信任,就沒有算準,在最後時刻,他會背叛自己。

  營帳外人亂如麻,營帳內寂靜無聲,蘇葉給師傅和雨松青添了一壺奶茶,就依靠在門口,生怕雨松青下一刻就要吃了他師傅。

  這姑娘……年紀應該和自己差不多大,眼神卻如此有著超出她年紀的複雜。

  奶茶汩汩冒著煙,沉寂了好一會兒,肅招歷才道:「你不該……不該跟著他們來到此處。」

  雨松青輕呵一聲,斜瞥著他,意味深長,「師傅都出手了,我敢不來嗎?」

  背簍裡面那根肋骨,不同於劊子手或者屠夫的刀法,有則極為明顯的解剖痕跡。這樣的解剖手法,她此生只教過一個人。

  所以,在當時她就知道,肅招歷沒有死。

  這也是她知道趙雲成心懷不軌,也甘願跟著他來兀涼的唯一理由。

  他說得沒錯,她對他,的確有滔天的恨意。

  背叛之恨,八年昏睡之痛,不得往生般蝕骨磨髓。

  「你們什麼時候和兀涼勾結的,趙雲成想拿玉璽復國,又受了誰的指使?」

  「允溫……這些事情,與你毫無關係。」

  「是沒關係,可你去問問趙雲成,他願意我和前遂劃清界限嗎!你睜大眼睛看看他做的這一攤子破事!為虎作倀!通敵叛國!引狼入室!倒賣軍械!惹得邊關戰火不斷!百姓生不如死!這就是他想要的復國。鷸蚌相爭,漁翁得利,他也得看看他也沒有這個腦子!」

  「用這樣的鬼魅伎倆就能復國,前遂善瑞帝得從皇陵裡面笑醒!」

  「師傅,當年我說我不想活,是你欺我騙我讓我喝著那酒,讓我生不如死在床上躺了八年。而今日,我想活了,不是為了前遂,不是為了荒謬可笑的詭計,也不是為了復仇。我只是為了一個人……」

  肅招歷怔怔地看著她,眸光震動。

  她變了。

  不再是當年那個端莊嫻靜的沈允溫,而是有血有肉有了溫度的活人。

  她還叫他師傅,可他卻覺得如此刺耳。

  自己當年用換天強行逆天改命,認為這會是她唯一的活路,可他卻不知道,換天之術,會讓她陷入無盡的沉睡昏迷,生不如死。

  可他能怎麼辦,哀帝想讓她活,又不甘心她落到李氏手中,不甘他的計劃落空,而他又能怎麼辦?他只想她活。

  戰火灼燒在土地上,焦土漫野,號角鼓吹,深仇宿怨,有哪裡抵得過戰爭給人帶來的震撼。

  「三十年,恩怨浮沉,因果難斷。我不想再糾結這些前世的恩怨,也不想將這些腌臢帶給我這輩子唯一在乎的人。」

  李熾要的是戰場上見真章,而她也絕對不會讓前遂的人傷他一根毫毛。

  「師傅,同心蠱,如何解……這世上,唯有你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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