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易
2024-05-22 03:23:00
作者: 青瓜檸檬
兀涼的夜是蝕骨的寒。
遠坡上,一隊夜行人馬悄然行徑在循夢山山脈之間,所到之處,只有馬蹄下濺起的烏黑血跡,隨著身後一排排守衛喉破殞命,一行人終於抵達到距離循夢山大營最近的居高點。
俯眼望去,山腳之下燈火通明,時不時還傳來兀涼將士們打擂台戰的搏擊的談笑和嘶吼聲,
兀涼軍紀較中原有所不同,在軍隊內不允許對峙和搏殺,這種擂台戰,向來是生死不論,贏者繼承敗者的財產和軍銜,敗者,要麼傾家蕩產,要麼就一命嗚呼。
這樣帶著幾分野性的廝殺,是刻在兀涼人骨子裡的狠厲,也讓他們保持了居安思危的警覺。
李熾聽著這些聲音,猶如被人扼住咽喉,抓著韁繩的手緊了緊。
「大將軍,昨夜古蘭朵的確是殺了三十人。」
聽說是衝冠一怒為紅顏,但紅顏是誰,在場眾人都不敢說。
被風鼓動的玄色大氅獵獵翻著,李熾面上的情緒令人捉摸不透。
魯勾十萬人駐守,循夢山還有六萬兀涼最為精銳的鐵騎,而他們攏共玄甲衛一起,也不過十萬人。
人數的參差,後援的乏力……李熾在心頭默默計算著,他面色突然一變,緊貼著胸口的一道熟悉的痛意襲來,這樣的感覺,在他追被兀涼帶走的李綸遇到硝石襲擊的那一日,同樣發生過。
李熾彎腰輕捂胸口,一張冷硬的面孔凜若霜雪,而就在他彎腰的一瞬,一道破空而出的冷箭猛地從他身後飛馳而來,直直插進了樹幹。
「嗖——」
「嗖——」
「將軍小心!」
「敵襲!」
「快隱蔽!」
……
而此刻兀涼主帳內,與李熾幾乎同一時間發作的古蘭朵「咚」地一聲差點栽倒在床邊,一位兀涼侍女打扮的嬌小身影立刻扔掉手邊的物什飛奔過去。
她一手把著脈,一手用力解開他胸膛束縛的外衫,面色凝重。
笑聲盈盈傳入耳內,古蘭朵修長白皙的手指輕輕握住她的,帶著幾分柔軟的嗓音,「小美人……別急啊。」
她穿戴著兀涼人的裝束,卻比兀涼的少女多了幾分漢族女子特有的嬌小靈動,一頭雪白色的絨帽將腦袋裹成一圈兒,頸脖手腕的貂毛相得益彰,外套淡藍色的狐皮小襖背心,保暖又防風。
雨松青不理會古蘭朵的嬉笑,一張臉嚴肅又認真,緊扣在他薄涼的肌膚上,心臟也隨著他的脈搏而跳動。
霧虛崖李熾昏迷,她借著李熾的脈搏懷疑古蘭朵出現了腦出血,但是脈搏會因人而異,就算是同心蠱會出現一樣的症狀,也不能在短時間內判斷出他的病灶。可這兩日,雨松青幾乎是篤定古蘭朵患有繼發性腦出血和急性心肌炎症。
在霧虛崖的那一次,兩人同時昏迷。古蘭朵是因為腦出血,而李熾是因為被他牽連加上一氧化碳適當吸入導致短暫性的昏厥。而在那時,她其實已經察覺到古蘭朵腦出血的症狀。血氣淤堵,濕熱閉心,是典型的腦內出血淤脈象。
但事情比她想像的要壞得多。
他已經出現了繼發性腦出血。
也就是在第一次腦出血得到控制之後,顱內血管暫且得到順通,但是由於後期其他疾病的因素,引起的腦部顱內壓升高,血管破裂出血。
而後期其他疾病,她推測應該就是急性心肌炎症。
胸口悶痛,全身發熱,若非他底子好,恐怕現在都不能下床。
急性心肌炎,是病毒對心肌細胞造成造成侵犯,導致心肌細胞的破壞,炎症指標一旦達到了一定程度,回傳發熱,心律失常,心速過度,破壞心肌細胞而造成胸悶氣短,甚至胸痛發作,嚴重者,可會出現心力衰竭和休克。
心陰氣血虛,思慮過度加上心火亢盛,是長時間的壓力和和過度勞累。
「你還真是命大。」
這樣急性和致命的急性病,是最容易讓人猝死,他一得,還得了兩個。
「你到底有沒有把握能不能救我們王?」
索圖立在旁邊抹著汗,似信非信看著她診脈,「要不然,還是將肅大夫叫回來?或者是讓巫醫來看看?」
醫者,最怕病人諱疾忌醫和隱瞞病史,很顯然,古蘭朵就是這樣一個人。
他身份敏感,有什麼疾病也不敢大張旗鼓的看診治療,只能藏著掖著錯過最佳治療時機。
雨松青冷哼一聲,「等人來,你們恐怕就要給他收屍了。」
索圖氣的吹鬍子瞪眼,低壓著嗓音,「你!你這女人好毒一張嘴,我們王為了你殺了三十人替你報仇,你就如此詛咒他!」
「索圖!」
躺在床上的病美人怒目一睜,撐著頭,「肅大夫回了王庭,來回也要月余,那些巫醫更是半點用都沒有。你若不想讓本王死,就聽她的話。」
他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在這個世間,沒有比她還想讓本王活下來的人。」
雨松青僵硬的笑了笑,在他琥珀色美目注視下,露出了一絲咬牙切齒的笑意,「是啊,沒有人比我更願意你活著。」
他的命,又不只是他的命。
「不過,你也要答應我的要求。」
雨松青板正坐姿,與他對視,「一,將趙雲成交給我處置,二,送我回去。」
「小美人……」古蘭朵笑著望著他,狹長的美目泛出幾分寒意,「你沒資格跟本王談要求。」
「況且,那群人是大閼氏的人,你該知道我的處境,本王為什麼要因為你和大閼氏打擂台?」
「哦,是嗎?」
雨松青笑得有些僵硬,「那大皇子是不願意痊癒了。」
「可以啊,本王受苦,你的大都督要跟著受苦,本王死,他也會給本王陪葬,這筆交易,很划算。」
聽著他一個又一個陳述,雨松青攢緊了拳頭。
比起兀涼大皇子,她覺得他更像是一個商人。
當時她還豬油糊了心被他那日救下自己而感動過,可當她知道,什托爾拓是大閼氏的親侄,而古蘭朵不過是借力打力,肅清大閼氏在軍中的威信和勢頭時,重新開始審視他。
他只是需要一個藉口剷除異己,而自己就是一個很好的藉口,也是一個很好的靶子。
她被人捏著痛處,瀲灩的美目里眯出一絲冷峭,「上不了戰場,古蘭朵,你認為你的位置多久會被取代?」
這個問題,也是大燕北伐軍疑惑的問題。
戰爭開局一月有餘,但是古蘭朵始終躲在循夢山後不露一面,甚至恣意放手讓根本不是李熾對手的格爾蘇一直把控著戰局。
他們還在憂心他會帶兵橫穿文昌縣,阻截文昌運輸援軍的路,可誰都不知,他已經病得差點下不了床。帶兵殺敵……恐怕人還沒有走幾步,就先暈厥猝死。
這種辛秘,至今無人知道。
而兀涼二皇子,也就是烏蘇爾已經從北庭馳援,最多不過十日,便會與循夢山大營會和。
到時候若他還不能上戰場,兀涼鐵騎,恐怕要易主。
她直呼他的名諱,古蘭朵先是一愣,突而朗聲笑了起來,「你很聰明。」
一點即通,無論在何時何地都能突出自己的價值。甚至迎刃有餘的跟他談條件。
這樣的姑娘,難怪會讓李熾亂了心神。
古蘭朵定住了眼神,柔柔地翹起唇角,「第一個條件,本王不想參與,第二個條件,可以。」
果然。
她心底有些寒。
前遂和兀涼勾結的究竟有多深,就連古蘭朵都不能摻和。
除了趙雲成,究竟還有誰操縱者前遂的人復國,而他們,為了達成自己的目的,又和兀涼做了什麼交易?
南疆,恐怕不能獨善其身。
雨松青挑起眉梢,終於露出幾分憂慮之下的真實情緒,伸出左手,她狡黠地揚起了頭,「合作愉快,大皇子。」
古蘭朵饒有趣味的看著她,同樣伸出手,卻不是握手,修長白皙的手指狀似無意的在她手心勾了一下,戲謔笑著,「小美人,李熾那種木頭你都能喜歡,本王比他可長得好看多了。」
琥珀色在燭火下像是勾人的噬魂珠,他定目看著她,仿若寒冬開出的一樹梨花。
雨松青心臟漏跳一拍,狠狠縮回手,「看來大皇子對自己很有自知之明,的確……和阿熾蠻相配的。」
兩人若站在一起,一冷俊若冰霜,一驚艷似灼花,一黑一紅,絕世無雙。
她眼底是比他還要打趣的笑意,古蘭朵伸回手,冷笑,「你什麼意思?」
「殿下!」
門外突然傳來一聲回稟,「營外山坡上發現敵襲,駐守的兄弟全軍覆沒,追上去的弟兄們,一個都沒回來。」
「應該是……大燕的玄甲軍。」
「別追了。」
古蘭朵冷冷地看著他,克制著惱怒,「人都走了。」
除了李熾,除了玄甲軍,沒人敢在兀涼大營內出入無間。
不過,他不打算告訴雨松青。
「召集所有將領,既今日起,全軍進入戒備,聽候命令!」
「是!」
兀涼大營突然加強巡備和防守,全軍戒備下,雨松青能出入的地方自然更是圈在了一處重兵把守的帳篷里,不過比起趙雲成剛給她準備的那一座,有了古蘭朵做靠山,這裡的條件和環境有了質的改變。
除了出入不能隨心所欲,要什麼,做什麼,也沒人管她攔她。
而她在古蘭朵哪裡得到的第一個特權,就是將趙雲成和他的部下全部綁著打了一頓。
扯開麻布頭套,趙雲成悶聲重重咳嗽著吐了一口瘀血,眼睛雖然模糊地看不清楚人,但是他也知道站在他面前這黑衣素袍女子是誰。
她很解氣,帶著有仇報仇,有冤報答冤的口氣諷刺他,「在利用我時,你們就不會想想,究竟是我落了虎口,還是你們太蠢,認為我還是當年那個任人擺布的花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