復國,荒謬至極!
2024-05-22 03:22:54
作者: 青瓜檸檬
大江東去,浪濤盡,千古風流人物,故壘西邊。
古詩詞的含義,永遠要人經歷之後才會明白。
一個王朝的湮滅,從來不是一代人,一個人的事情,是壘住在他身上成千上萬的枷鎖,道道重壓。
梁寰少年即位,從他叔父手中繼承的江山已經是風雨飄渺,千瘡百孔。貴族豪紳搶占良田,天下泰半田地盡數被兼併,集中在官僚世家手中。致使百姓無地可耕,無地可住,朝廷無稅可收。世家把控朝局,冗兵,冗官,冗費,甚至連科舉都用來成為了這些官宦勒索錢財的手段。還有愈演愈烈的貪污腐敗之風,剽悍奢靡的宗室子弟揮金如土,致使官場變得官無不貪,吏無不惡,百姓水深火熱,朝廷無人可用。
大遂,因富而奢。因盛而驕,而奢侈必然導致貪婪,驕傲必然走向懈怠,最終因為貪念衍生為腐敗,因為懈怠而落於人後。
「大遂氣數已盡,衰敗是遲早的事情,梁寰與我,我們……回天乏術,無計可施。」
猶如巷陌卷尾,已經是逼入絕境。
「娘娘是不相信我們能夠復國嗎?」
他扯開捂住口鼻的衣帽,是一張她很熟悉的臉。
「趙雲成。」
其父趙康明,是梁寰心腹之一,在當年李輝屠宮的時候寧死不降,一頭撞死在了殿宇梁木上。
當年的他,不過是十來歲大的孩子,而今日時隔數年再見,已經兩鬢斑白,步入中年。
雨松青記得他,是因為他臉上這一道暗褐色的胎記。
「李氏坐這江山不過須臾三十年,而我大遂已經坐穩了兩百餘年。倉皇登基,倉皇立嗣,以至於國家動亂,外戚後黨和當今太子爭鋒,令百姓活在水深火熱中。您說,這江山,我們不該反嗎?」
雨松青心臟猛抽,目光冷厲。
「然後從大遂沒死完的宗室中挑一個,扶持傀儡,只為了恢復你們口中的大遂?」
「……」
沒人說話,北風呼嘯在人臉上,像是冰刀一般刮出結痂。
趙雲成眸子微微一沉,似怒似怨地看了她半晌,冷聲問道:「那您和李熾在一起,不是為了借他的手推翻李氏嗎?」
「他有兵權,有謀略,甚至太子都不能奈何,利用他,此途徑甚妙。」
「呵呵,」雨松青裹緊了脖上的大氅,笑意泛上眼角,站在大雪中笑出了聲,「利用他,你們才是打錯了主意……他不會反。」
連李繼都提防著他會謀反,可是她知道,他不會。
就算李繼將他逼入絕境,他都不會。
一個兢兢業業維護者大燕安寧的人,一個寧願背負罵名和黑鍋遠走萬里也要在先兀涼一步駐紮邊疆的人,一個手中刀刃永遠面對官僚和敵人,不會對準百姓的人,如何會反?
「今日不反,不代表明日不會反。」
馬車停駐在巷口,一道青色人影迅速閃了過來,聲音急切,「大人,可以啟程了。」
趙雲成目色一沉,壓低嗓音,幾乎是威逼利誘,「您若把玉璽給我,我保證,他一定會平安。」
「果然……」
雨松青冷笑,似是自嘲,又似是諷刺,「鋪墊這樣久,就是為了玉璽。」
「這是我大遂的傳國玉璽,自然不能流落他人手裡。」
李輝登基時,直到臨死前都在尋找的那一塊玉璽。
滅國之前,大殿之內,梁寰一定將玉璽給了她。
這是所有人默認的事實。
可她漂亮的眼睛裡浮上了一層寒意,仿佛被颶風捲起千層浪,死死緊盯著他。
「玉璽,不在我手中。」
「梁寰為人,多疑,多慮,不相信任何人。而我沈家,當年權勢滔天,是出了名的後族。且我父親祖父皆是重臣,還出了一個幫著李輝打天下的沈瓊,他沒一氣之下殺了我算是他寬厚,把傳國玉璽給我,他就不怕我後腳就拿著玉璽投奔李氏嗎?」
「是你,你敢給我嗎?」
她說的振振有詞,眼神太穩,趙雲成愣了片刻,緩而卻笑了,「那就要勞煩您和我們走一趟了。」
「兀涼天寒,娘娘要保重。」
……
……
車馬勻速行駛在官道上,雨松青被人架著脖子推擠在馬車裡,面色微怒。
人,是她自己要見面的,也是她自己要跟著他們走的。前遂的事情,宛若一塊懸在她頭頂的定時炸彈,不知道何時會爆炸。
她盯著趙雲成,倏而想清楚了一些事,「李熾和古蘭朵的同心蠱,是你們……」
她想過很多人,李繼,宣太后,還有兀涼的皇族,可現在想來,這件事情,無論是大燕還是兀涼都極為容易受人鉗制,而唯一可以再次得利的人,只有他們。
「您還是不要知道這麼多的好。」
他不正面回答,只是讓人挪開了架在她脖子上的匕首,掀開馬車外的窗簾,看著逐漸清透的天際,深深而嘆。
「您再不承認,您也是前遂的人,是先帝的人,先帝讓強借天力讓您比別人多活了一世,不是為了讓您與他對著幹。」
她聽著這些話,只覺得心驚肉跳。
前世的記憶像是一盤磨盤,將她的知識,自尊,認知全部磨碎,碾碎,然後重塑。
如果她一出生就在這個時代,或許她還會接受。
可是她不是,她二十年寒窗苦讀所接受的思想與封建時代背向而馳,南轅北轍。
世家嫡女,高門貴族,她活得就像是一具行屍走肉。
一瞥一笑,一舉一動,無數人看著,盯著。稍有不慎,自己受罰都是小事,她的婢女們會一批一批死去,一個又一個死在她面前。
人命如草芥。
不能接受,也不能理解,她與這個時代格格不入。
甚至,還要嫁給一個即將亡國的太子。
可是沒人關心她嫁給誰,也沒有人關注她願不願意,父親只會怒斥她不忠不孝,姐妹們也只會暗罵她得了便宜還賣乖。
她身為沈允溫的前八年,囚禁她的是深宅大院,是無數條條框框,後八年,是後宮機關算盡,是面對朝堂動盪,面對梁寰提防的日日夜夜。
後宮禁庭,幽冷至極。
梁寰對她,或許有過喜歡也或許有過憐惜,可是他們之間,永永遠遠隔閡著一條深不見底的深淵。
就這樣,他還要將她利用到極致,借用一杯毒酒,讓她生不如死。
就這樣,這些前遂遺臣時至今日還會跟她說,「她是前遂的人,是梁寰的人」
她早他媽都不是了。
這輩子,她只是自己。
她是恨李氏,但也只是恨李輝一人,恨他屠城滅國,恨他對自己的族人趕盡殺絕,可是這天下對她而言,沒有任何意義。
所謂復國,不過就是扯旗自立,為了滿足自己的私心。
「況且。」
趙雲成側眸低視,面色露出一絲陰冷,「您也不希望,李熾,發生什麼萬一吧。」
……
……
馬車一路向北,她跟著趙雲成佯裝成商賈,奴僕,流民,一行人躲躲藏藏,終於邁入了錫林。
跋山涉水五百公里,等到他們所有人抵達循夢山山腳,距離她失蹤已經過了二十日。
當時走得匆忙,她留了一張字條讓人帶給李熾,也不知道,等他看見那張字條的時候,究竟是一個怎樣的神色。
前遂,是她的事情。
她不願意李熾與他們有過多的瓜葛。
也不願因為自己,令他身陷囹圄。
踏上錫林的那一刻,雨松青終於明白了為什麼兀涼人即便是頭破血流也想南下的野心,這裡實在是太冷。
容邊北側,尚且還有循夢山和錫山為遮擋而遼闊無垠的草原上,北風肆意凌虐著這片土地。烏河河灣早就結上了一層厚重的冰層,頭頂上永遠是灰朦的雲,所見之處冰封萬里,銀裝素裹,無不適沁人的冷意。
憑藉這幾日的觀察,趙雲成雖然對她尚且有幾分禮遇,但是這幾分微不足道的敬意十有八九是想從她手中得到他們想要的玉璽。
在此之前,他雖然不會動她,但不代表耐性消磨之後他不敢動她。
同心蠱在他們手中一日,李熾的命就相當於捏在他們手中,她的確不敢擅自行動。
狂風在外作亂,她縮在厚重且不保暖的被子裡,無比懷念自己的輕薄保溫的錦緞。
人,總是要在失去了才懂得珍惜。
兀涼人的軍帳抵禦風寒,但是她所住的這間偏遠的小帳篷,四面漏風。
這三天,除了有人按時給她送飯之外,吃喝拉撒全部都在營帳之內,帳外兩旁都是重兵把守,刀鋒冷森的佇立在門外,她是一步都不能出去。
沒人理她沒什麼,沒人跟她說話也沒關係,但是二十天沒洗澡洗頭,她距離要瘋的邊緣不遠了。
雨松青現在才明白,在容邊軍帳裡面有自己的浴室,每日都能洗漱,每天的吃食都會跟著她的喜好來,甚至能整日換洗衣裳是多麼的離譜。
她現在覺得自己頭髮每一根髮絲都在凝著油,身上每一個地方都不乾淨,什麼潛伏,什麼定而後動,什麼忍辱負重一股腦被她扔到了腦後。
但是這裡,言語不通,人也不認識,除了送飯菜來的將士,她像是被人遺忘了一般。
寒冷,飢餓,會讓一個人更為警覺。
……
……
帳外忽而傳來一陣喧譁,雨松青豎著耳朵,將裹在胸前的一長一短的兩節銀針攥在手裡,手心裡捏出了冷汗。
有兀涼人。
「嘩——」
厚重的帳簾被一個身型高大的兀涼士兵掀起,然後跟在其後的士兵魚貫而出。
「無骨烏拉……」
一群男人圍在營帳里,無數上眼睛將她上下打量著,為首的人輕佻的將她從頭到尾打量了一通,指著她,轉身跟身後的士兵們嬉笑。
這裡在戰時,她雖然是跟著趙雲成來到的兀涼軍帳,可是她不敢保證,這些人會為了得到兀涼人的方便會做出什麼喪心病狂的事情。
「你!」
為首的兵士一頭大髯絡腮鬍,看上去不過三十來歲,身胖體壯地又裹著一層戰甲,看上去比牆都要厚實。他只一眼看著雨松青,喉頭立刻一緊,目光一亮,手抬了起來,指著她,「過來!」
好顏色的女人!
兀涼的女人大多高大修長,兩腮微凸,高顴骨,身形矯健不必男人差。而這漢女,無論是從身形還是容貌,都更加容易令男人愛不釋手。
他盯著她,看著她眸中怒氣,卻似是待宰的小動物一樣,更甚激動,又大喝了一聲。
「過來!」
漢話雖然說得模模糊糊,但是意味確實很明顯,雨松青剛往後退了幾步,那人不耐煩地闖進來一把拽住她的手腕,要把她往外拖去。
「啊!」
短促的一聲喊叫,他喊叫一聲,眼冒金星地看著手腕上被她紮上的兩根令人劇痛的銀針,大喊著怒罵。
「漢女!老子今日就要嘗嘗這樣烈性的漢女到底是什麼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