誓不為妾
2024-05-22 03:21:17
作者: 青瓜檸檬
雨松青怔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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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繼續道:「你有本事,你可以靠著自己養活自己。但這燕都的貴女們,誰人不聰慧玲瓏?誰人不是琴棋書畫樣樣精通?但她們的前半生被灌輸的都是如何家一戶好人家,如何掌管中饋,侍奉夫君,有誰會告訴她們需要自食其力,需要學一門手藝或者謀生的方法。」
雨松青拿著茶盞的手停滯在空中。
她犯了一個很大的錯誤,那就是用後世的世界觀去批判現在這個朝代的人。
她忽然意識到,她們沒有錯。
這是個還需要女人纏小腳的時代,這是女人只是男人附屬品的時代。女子沒有系統受過教育,甚至很多大字都不認識,這是時代的局限性。
不是她們的錯。
那日她在封家喪儀上說的那番話,似乎才會被人視為異類。
說來說去,也不過是她這個異世的靈魂目無下沉,夜郎自大。
是因為她身後站的人是李熾,所以那一日無人嗆她,是因為李熾給她的自由和尊重太多,所以她竟然會下意識的認為她們也應該活出自己的人生。
「是我狹隘了。」
雨松青倒滿了酒盞,敬了一杯,「我以為的自然,對於他人來說,其實才是天方夜譚。」
梁文荷拿起酒杯淺淺一碰,眉眼波光泠泠,像是如同烈酒一般熾熱。
比起做燕都才女,雨松青覺得她更適合做朝諫大夫。
如酒一般,敢愛敢恨,敢作敢當。
「姑娘!」
門外闖進雨松青的侍女,杏兒匆匆來報。
「府中傳入宮的旨意來了。」
「!」
她以為是自己喝多了酒頭暈眼花聽不清,杏兒又說了一遍。
「太后懿旨,宣您入宮。」
「太后?」
梁文荷陡然站起,「太后這些年很少宣人入宮,你可知道是何事?」
杏兒搖搖頭,只聽來報的小廝說,李英達親自宣旨。
「李英達是太后心腹,宮中掌印太監。他親自來……說明太后是鐵了心要你入宮。」
這一個二個如臨大敵,雨松青摸不著頭腦。
她腦袋中忽然冒出來李熾叮囑她的那句話,「行走皇宮中,任何人告訴你的任何事情,都必須斟酌斟酌再斟酌。」
難道他知道太后會宣她入宮?
見她木楞地沒有注意,梁文荷比她更急,「大都督可知道?」
當然不知道,懿旨來的快,從宮中出來便直接到了松水院,一行人預備的齊全,馬車都帶來了,只等人到。
兩個人嚴陣以待的模樣,雨松青看得好玩兒,她擺擺手,「不過是入宮,東宮我都去了,皇宮又會怎樣?」
大不了,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
……
大燕的皇宮建立在大遂宮殿的基礎之上,跟著馬車跨過長廊,有些東西,就像是夢魘般從記憶深處鑽了出來。
綠磚紅牆,翠竹松葉,那夜皚皚大雪,吃人一般咆哮的北風。
所有人的手都是冰涼的,所有人的眼睛都是赤紅的,他們散落在地面,掛在城牆上,眼珠子像是珍珠般塞滿了殿內,一雙雙被砍下的手腳用魚線穿起來,在長街掛了一排。
一眼望不到邊的一整排。
血色染紅了硃砂紅牆,她坐在殿內,等著……等著那些人來殺她。
在她面前,躺著一個面如皓月般的男子,他蹙著眉,墨色髮髻散了一地,胸膛之上插入了一柄長約十寸的銀色長刀。
正中心臟。
他說,他想試一試親手殺人的感覺,想知道鋒利的刀口刺心臟的時候,會不會像他們說的那般,像是刺破一個水球。
他讓她拿著刀口,笑得溫和又殘忍。
「不要怕。」
「我不想死在他們手中。」
「這世間,唯有你可以殺我。」
血淚一顆又一顆從眼中滾出來,染紅了衣衫,染紅了她腳下的一幅字畫。
上面用簪花小楷寫著一首未寫完的詩句。
「咚——」
雨松青猛然撞向馬車內壁,尖銳的疼痛令她清醒,她低頭看著一雙手,滿是紅痕。
「雨姑娘,你沒事兒吧?」
李英達關切的問道:「馬上就到了,姑娘別急,也別怕,咱們娘娘和善得很。」
和善?
為了一己私慾殺害數位官員的人和善?還是將人玩弄在手掌心中的人和善?
她是個擅權的太后。
在這個世界上,位高權重者,無一人和善。
太后宣氏,乃昭烈帝繼後,其子為中山靖王。
可惜靖王自幼體弱多病,不得昭烈帝喜歡。昭烈帝駕崩之後靖王便因侍母病重被太后召回燕都,直到今日。
而太后最為看重的人,便是靖王嫡幼子——李紹。
此人剛及弱冠,雖染上幾分父親纖瘦的身子,但眉眼之間是最像昭烈帝的皇嗣,就唯獨不諳世事,一心只在女色情慾上。
他與雨松青想像的沉溺於女色中葷素不忌不同,他是百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
至今府中空設,無一正妃側室。
也正是因為他,太后卯足了勁兒要跟李繼奪權,惹得天下不安生。
馬車搖曳著走到了慈寧宮殿外,二十四個宮女靜靜地立在屋外,有的手持香薰,有的拎著藤扇,靜謐至極。
李英達看出她的心不在焉,只以為是她緊張,溫和的安撫,「姑娘,跟著奴家。」
雨松青情緒五味雜糧,她踏在白玉磚塊上,恍若隔世。
她不需要跟。
她比任何人都要熟悉這裡。
曾經困了她數十年的囚籠。
每一步穩穩噹噹的重新走在石英石鋪設的地板上,看著宮殿陳設奢靡陳設,聞著空氣中飄零的龍涎香,雨松青緊握手心,目光凝聚在大殿中央高高的鳳位。
她比任何人都要熟悉。
一步一步,踏在她的魂魄上。
從正殿側壁走出,隔著一層珠簾,她看到了太后的背影。
手中的牡丹懨懨欲墜,太后掐過一朵,將她招過來。
「你便是燕都中盛傳的雨姑娘。」
按照年紀來算,她已經六十好幾,可她的容貌與實際年紀相差甚遠,左不過五十左右,面色消瘦,背卻挺得很直,壓迫感油然而生。
雨松青往後退一步,拱手道:「民女不敢。」
護甲從珠簾內伸出來,布滿了珍珠寶石,又長又尖,看得滲人。
「聽說你醫術無雙,在燕都貴勛中頗得盛名,又有一手驗屍的手段,屢破奇案。」
腰身又彎了一些,雨松青小心翼翼回答她,聲音極冷,「傳言而已,太后娘娘不必當真。」
掀起珠簾,太后將掐下的枯萎的牡丹放在她手上,拿出靉靆,仔仔細細將她打量了一遍。
的確是難得的美人兒。
烏鬢珠玉,素色軟煙羅雲紗似雪般堆積,似水般逶迤垂落在地上,貌不施粉黛,卻是顧盼神飛。
「昭諫好眼光。」
一連三句話都在誇她,雨松青內心卻極為波動,招一個對頭的女人入宮,除了打壓和折騰,她想不出任何原因。
捏著手中枯死的牡丹,這種感覺越來越不妙。
「不過就出身差了些。」
果然。
雨松青就知道此行不善。
跟著太后的腳步,一行人穿梭到後花園中,花園蓊鬱欣榮,處處精巧,一路上,她拿著剪子親自修剪這院內花草的枯枝敗葉,然後把這些枝葉全部塞到雨松青籃子裡。
幾個意思?
「花開花敗,世情冷暖,都是亘古不變的。」
她轉過身來看著雨松青,似乎極為滿意她的模樣,卻極為不滿意她的出身。
「前段時間,昭諫去了一趟李家宗祠,拿出了李家的印璽,吾便知道他要做什麼。」
「他難得喜歡一個人,吾不會阻攔,可你珍惜他,你該知道,你的身份太低,你們之間不堪匹配。」
盯著籃子中的枯枝敗葉,雨松青這才明白太后想要說的話究竟是什麼,她低低一笑,面色如常。
太后接著說道:「即便李家覆滅,但昭諫畢竟是在吾膝下長大,身份自然不同於其他人,何況他如今掌管錦衣衛,身份貴重,他的妻子,不可使泛泛之輩。」
若不是雁如幾次三番跟她耳提面命說雨松青,她其實並不想親自宣她入宮警告,若不是看在昭諫的面子上,一道懿旨可以解決很多問題。
「他的妻子,吾已經物色好了,乃卿太師卿嫡女。」
「但吾不會阻止你嫁給他。」
握緊籃中的枯枝敗葉,她這是在暗示自己就如這盤花籃中枯萎的花兒一般,只能任人剪下。
「娶妻娶賢,納妾納色。他既然喜歡你,一個貴妾已經是提拔。」
這些上位者啊,都認為自己的安排是最好的,也是最妥帖的,認為所有人都要無條件服從和順從。
李熾的出身雖然令人詬病,但他畢竟在太后膝下長大,而太后又是一個極為好面子的人,若他沒什麼出息便也罷了,可偏偏李熾如今的地位舉重若輕,他的婚事自然不可以敷衍隨便。
換言之,李熾可以不要臉,可她還要臉,怎會讓他娶一個仵作之女?
可她不是李雁如,燕都沒有給她錦衣玉食,也沒有給她尊崇的地位,她為什麼要妥協?
小腿已經酸澀得快要立不穩,她驀地莞爾一笑,看著太后的眸子,「娘娘考慮得當,可我誓不為妾。」
「他允諾我的他一定會做到,不需要任何人來旁敲側擊,自作主張。」
李英達先太后一聲,厲聲道:「放肆!」
這番話的張狂程度無異於在直接忤逆她,宣太后深覺荒唐的同時,也惋惜的看著她。
這裡是皇宮,深宮禁院,不是他錦衣衛的天下。
她以為李熾可以護她?
護甲勾住花瓣,狠狠一捏,碎汁液順著手心落下,她若有所思的看著雨松青,有一瞬的怔然。
看來是她年紀大了,竟會覺得她與她有一絲神似。
齊太后的耐心被耗完,一腳踏出亭閣,一邊將籃子裡面的枯葉敗花打倒在地上,花瓣瞬間四散開來,滿布雨松青的裙擺上。
「既然你誓死不為妾,吾成全你,李英達,賞酒,賜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