仵作的身份
2024-05-22 03:21:08
作者: 青瓜檸檬
李熾像瞅著神經病一樣看著她,遲疑了一會兒,居然把問題拋給她。
「按照道理來講,本座會比你先死。」
手臂撐在她的椅櫞的扶手上,他靠過來,腦袋輕輕一歪,眼神黑墨般鋪撒,似乎對這個問題很感興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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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青,你會如何?」
她頓時覺得鼻息間縈繞的不是曖昧,是她敢說錯一句就敢掐著她的脖子給她個教訓。
這個話題戛然而止。
說下去大家都討不到好處,雨松青讓人收拾碗筷,準備起身衣櫥里尋一件素色的衣衫,李熾卻死死咬著她的問題,毫不費力地捏著她的手腕,又問了一遍。
「嗯?」
他扣著她的肩膀,令她不得不正面以對。
雨松青眼骨碌一轉,支支吾吾道:「大概……也許……」
他的目光在她臉上掃過,面上露出「倘若你敢說是,本座饒不了你」的表情。
她咬著唇,一臉不服輸的昂著小臉。
雨松青回答的斬釘截鐵,佯裝看不到李熾兇狠得想要吃了她一般的神情,「你要是死了,我保證帶著你那一屋子金銀財寶馬不停蹄的嫁人。」
誰讓你哪裡有危險就往哪裡沖,越殺越瘋。
毫不顧忌自己。
他沒說話,緊緊攬住她的手臂移到了腰上,目光沉下來。
「你認真的?」
她睜開眼睛,堅定地點點頭,「是。」
緊捁在腰間的手鬆了下來,李熾不再看她,心上一緊,似乎要控制不住跟她吵起來,撈起衣架上的衣服拔腿便走。
「你!」
雨松青怎料到這臭男人還未等她把話說完毫不留情的扭頭離開,她明明不是這個意思!
煩死了!
笨蛋!
……
……
封夫人的喪儀極其宏大。
聽說封將軍親自進宮請欽天監陰陽司擇日,又準備停靈七七四十九日,因清水寺焚滅,在外請了高僧在大廳里拜大悲咒,三十三位全真道士,以超度亡魂。光是流水席就要擺二十來日,城街兩旁白幡掛滿,白紙黃錢幾乎布滿燕都半座城。
為了給髮妻辦好這場喪儀,早有宮中掌司備好了祭壇司儀,來來回回哭泣聲不斷。
「每日上千兩銀子的花銷,等到郡主嫁進府中,封將軍的財產恐怕都會被掏空。」
梁文荷冷不丁出現在她身後,素群淡雅至極,一隻白玉冷簪雕刻的玲瓏精巧。她面色淡然,朝她冷笑,「恭喜你,又少了一個競爭對手。」
這算什麼競爭對手?
雨松青摸了摸鼻子,跟隨賓客移步到鼓樂廳,又走到正廳外,兩面朱紅銷金大字牌豎在門外,上面大書「京畿軍正一品鎮國將軍,正一品誥命夫人秦氏之喪。」
娶時清貧,唯有紅被蓋頭繡鴛鴦,今朝喪儀,卻是補上了未曾辦好的十里紅妝。
雨松青規規矩矩的上了三炷香,再次移步進側廳這時,已經有兩位侍女替她添水倒茶,戴上巾。
雨松青不禁嘆然,「辦的再大也不過是做給活人看的,封夫人卻再也看不到了。」
「逝者已逝,熱鬧自然是給旁人看的。我就從來不喜歡這種事後諸葛。」
今日的梁文荷有些不同尋常,沒有了那一層陰陽怪氣,說的話極其對她胃口。
封家上下哭得肝腸寸斷,可雨松青卻未曾見著封疆。
「下雨了。」
女眷們全部步入廳內,一時間摩肩擦踵,一人狠狠向她撞來。
「哎喲……」
李雁如從後背朝她撞來,梁文荷一時想要拉住她,卻栽倒地上。
「郡主……」
「她怎麼在這裡?」
「不會是來悼念秦夫人吧?」
李雁如面色慘白,唯獨一雙哭紅紅腫的赤色雙眼炯炯有神。
「你很得意吧。」
倒地的時候,雨松青重心不穩,用手腕撐著地面,但手滑了一下,手腕現在隱隱泛起疼痛,恐怕軟骨被扭傷。
眾目睽睽之下,她又是封將軍的未婚妻子,雨松青暫且忍下這口氣,不理她。
眼看她要走,李雁如急切地喚道:「站住!」
「這是秦夫人喪儀,郡主不去磕頭上香,在這裡鬧什麼?」
誰也沒想到,第一個站出來的居然是梁文荷,就連雨松青也詫異地看著她,心頭莫名有些感動。
「哦?你有什麼資格教訓本郡主?你也是腳踏兩隻的貨色。」
這話一說,在場所有夫人小姐個個瞪大了眼睛,梁文荷面色一白,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有毛病,今天她遇到的人都有毛病!
雨松青本來就憋著一口氣,她又非要在今天給她找麻煩,忍不住刺她,「郡主舌燦蓮花,若是太閒,可以去找前面誦經的道士討論討論,或安撫安撫你的未婚夫婿。」
一提到封疆,李雁如的臉更臭,一雙眸子更紅,恨不得立刻殺了他,「雨松青!你是什麼東西,不過縣丞衙內上不了台面的仵作,給人驗屍收屍的下等賤民,有什麼資格對本郡主指手畫腳?你有什麼資格站在這裡充夫人小姐?」
「仵作……什麼東西,仵作!」有與她相識的小姐驚詫一喊,趕緊又閉上了嘴。
「我的天,大都督瘋了嗎?」
李雁如嘴上掛著淡笑,揚起精緻小巧的下巴,頭髻的珠串流蘇不停晃動,彰顯主人的得意。
「燕都是什麼地方,任你隨意糊弄欺騙,你以為她們對你恭恭敬敬是看在昭諫的面子?」
她諷刺一笑,帶著貴族小姐內心深處的不屑和厭惡。
「不過任人玩樂的玩意兒。」
場上頓時響起了竊竊私語,夫人小姐們不約而同的往後退了好幾步,生怕沾染上水面不好的東西。
雨松青捂著脹痛的手腕,心中那剛剛還躁動的心突然就平靜了下來。
身份被揭穿。
生氣嗎?
她其實不氣。
雨松青冷漠地看著李雁如,眸中帶了幾分同情。
得不到的東西往往會令人發瘋,愛情尤是。
可一個人,不能因為愛情而忘記了一切。
眾人熾熱的目光的確令她有些心慌,她一直知道兩個人身份的差距,不需要任何人在她耳邊一而再再而三的提醒。
可她自卑自己的身份嗎?
從未。
雨松青打開一把月白色紙傘,目光掃視著廳內所有人,然後折起了袖口,平靜道。
「郡主,即便我沒有他,我也能安身立命,我也能活下來,活得比任何閨中小姐,大族夫人都要舒服暢快。可你沒有郡主的身份,你能幹什麼?你是能種田,還是能織布,你是能寫字賣錢,還是能唱歌賣藝?」
「身份不代表一切,燕都朝臣中有一半的人都是寒門庶子,他們就靠著自己改命,封妻蔭子,包括今日的封將軍。」
「身為女子,卻要處處為難女人,處處看不起女人。可我從不認為女子比男子差,女子生兒育女,男子掙錢養家,都是平等的。而仵作也不比朝中進士差,官員斷案,需要仵作輔佐,命案的發生,需要仵作查驗。」
她走進雨幕中,任由淅瀝的碎雨打濕她的裙擺和烏髮,腰背挺直,頭也不回。
「李雁如,我可憐你。」
可憐?
李雁如木楞得站在原地,她需要一個仵作可憐?
可周圍的夫人小姐們變幻了神色,似乎是被這一番太脫出女德女訓,三從四德的話而驚詫不已。
而這時,從門外走來一行人,為首的男子身著素袍,烏髮凌亂的四散開來,容貌憔悴蒼白,五官端正,高大的身子微微往內躬起,狼狽中透出傷心透頂的疲倦感。
此人便是封疆。
而跟在封疆身後的男人,是李熾。
跨入門檻的那一剎那,一白一黑的紙傘在在雨中交織,像是上好的水墨畫上暈染的留白,既有交合,又涇渭分明。
視線交融,他看向她,匆匆一瞥,便疾步而去。
除了淡漠疏離的神色,她什麼都沒看到。
雨松青心裡一頓,像是被膠水黏住嗓子,死死握緊傘杆,發不出任何聲音。
見面不識。
雨水灑在她的額間,她唯聽見身後女眷們按奈不住的驚呼和激動的聲音。
他無時無刻,都在散發著光。
雨松青的腳步只是微微停頓了一刻,大步跨出。
封家大門外,寫著赤黑色玄木馬車偉岸高大的赫然立在眾女眷的車裡,小廝見她到來,匆匆忙忙的又打了一把傘,「姑娘怎麼這麼快就到了,剛我看見爺進去了……」
「你不用管我。」
雨松青往後撤了一步,心頭不是滋味,「你回去吧,我一個人逛一逛。」
逛?
上哪兒逛去?
瞧著雲層密布,壓在燕都城內外透不過氣,半下午的時刻,光線已經昏沉如傍晚,商鋪店家早就關門,她上哪兒逛去?
雨松青她在青石板上,也在想這個問題,她朝哪兒去?
去南星館?
恐怕人家忙得不行。
去哪個夫人家暫時坐坐?
那太突兀了。
從南平街走到太安街,她後知後覺,偌大的燕都,竟然沒有她容身之地。
這樣的感覺,令她有些恐慌。
……
……
「人不是我殺的!我沒殺人!你們抓錯人了!」
「啊——」
男子跌跌撞撞的從雨中跑出來,雙手被繩子反手拴在身後,他一邊哭,一邊跑,重心不穩,三步一摔,濺起一身泥濘。
「抓住他!」
四五個男子壓住他的肩膀,將他從泥濘的地上拖起來,兇狠得踩在他的肩,刀柄架在脖子上。
應天府的人?
官吏拖著他起來,啐了一口水,不耐煩地踢了他兩下,「不是你,又是誰?她能自己掐死自己嗎!」
男子只拼命地搖頭,忍著痛意,又吃了一嘴泥,「我打了她,我承認我打了她,但我沒掐她!你們有什麼證據!」
「就憑你鄰居們都聽見你與你娘子爭吵,你滿身酒味衝出了門,你說說,不是你又是誰!」
雨松青噤聲細聽,快步走到應天府官吏面前,從懷裡掏出了黑水縣仵作的令牌。
唯一塊小小的黑木令牌,居然是她心中唯一的身份。
女子聲音低沉,眸中泛起亮光,「我是仵作,我可檢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