積火焚屍(1)
2024-05-22 03:19:33
作者: 青瓜檸檬
「嗡」的一聲,大腦一片空白,思維僵凝。
她顯然聽不見任何人任何聲音,跌跌撞撞地推開李熾,喘著氣跑到被遮上白布的兩具屍體旁。
不可能!
一定是她看錯了!
她顫顫巍巍地掀開白布,裡面的人被燒得如炭火一般,根本看不清任何痕跡,雨松青嘆了一口,但眼眶中的霧水,已經浮出。
根據盆骨來看,男性,應該在五十歲上下,身高在一米六五左右,這應該就是章縣令。
她又掀開另一側的白布,垂在空中的手,忽然頓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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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青,你要好好的,仵做這一行,雖然你很有本事,但你畢竟是姑娘家,若是以後的婆家盯著你這件事情不放,你可怎麼辦呢?」
「青青,你會一直相信我嗎?」
「青青,我知道很多事情你避免不了,可我希望你能勇敢的走下去,就像我奶娘死後你跟我說的,真相永遠不會被掩埋,為死者討回公道,就是你的使命。」
「或許有一天我累了,就不想跟他爭執了。」
「……」
「不可能……」
她的手第一次在沒有戴手套的情況下碰到了死者的骨骼,因為骨骼和皮膚被烈火燒得分離,她只摸到黑漆漆灰燼之下淤泥一般軟爛的組織,她輕輕將死者的面部清洗乾淨,唇不停的抖動。
「女性,根據骨骼骨骺線和盆骨來看,十七歲左右……這不可能……不會的……」
「你認識她?」
李熾蹲在她身後,伸手覆在她顫慄的肩膀上,「她是誰?」
這個莫名其妙出現在現場的人,是誰?
「我昨天傍晚才見過她,她還說要聽我講故事……」
她還記得,她穿著一身殷紅紗裙,用珍珠鑲了褙子,就站在小巷子門口喊住她。
「閔柔……」
李熾手中的玉佩,是閔柔隨身攜帶的玉佩。
上面不僅有芙蓉花,還有一簇紫羅蘭。
因為死者去世時背呈背向,面部並未有很大改動,清洗之後,親近的人也能依稀辨認。
她的五官像是被烹過一般,被熱氣擴張,又被熾火極速燒焦,雙手彎曲,脊背蜷曲,腹部臟器鼓鼓的,根本就沒有了人樣。
雨松青半跪在地上哽咽到說不出一句話,沒有人比她更清楚,躺在地上的人就是閔柔,也沒有人比她更明白,她死前究竟遭受了怎樣的折磨。
她那樣愛美,就是衣裳上有了褶子都堅決不穿,就是鬢髮上有一根髮絲沒有理好,也會讓丫頭重新梳頭髮的小姑娘。
她捂著胸口,臉色蒼白,悲從中來,竟然連一絲聲音都發不出來,只有低垂著頭,唯有淚,也只有淚。
為什麼?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雨松青?」
李熾環住她的肩膀,讓她正面對著他,溫熱的呼吸撩過她的耳廓,她的腦子一片漿糊,近乎癱軟。
「李熾……」
她的聲音輕不可聞,但李熾鄭重的點點頭,「我在。」
「你能不能,幫我找到真兇?」
他從未因為一個人的情緒而影響過自己任何決定,也從未因為一個暫時沒把握的事情承諾過什麼,可就是看見她,就只是多看了一眼,他的心像是被昨夜的烈火燒碎,鉛塊一般,不停往水裡沉。
「好,我答應你。」
「不管始作俑者是誰,不管他權勢滔天還是位高權重,我要你,找到兇手,我要你,將他繩之以法。」
破雲的陽光灑在她的頭頂,發間一根素白色銀簪熠熠生輝,她的眼睛就像是萬古寒冰,執拗堅定,一張浸滿淚水的臉蛋,利刃一般刺進他的心。
周遭靜悄悄,錦衣衛和來往的官吏都低低埋著頭,埋頭苦幹,整理現場。
李熾的臉冷靜的可怕,也無比堅韌「我答應你。」
好。
雨松青揩了揩臉上的淚漬,或許得到這句承諾,一顆紛亂的心落回原地,她起身拍拍身上的污漬,前往另幾處火災現場查看。
「大都督,死者一共六位,分別是章縣令及其妻子,一位宋姨娘,兩個丫鬟,雲栽,雲意,還有一位,沒人能說出是誰。」
雨松青心絞如麻,淡淡道「是白縣丞之女,白閔柔。」
吳辭一愣,隨即將人的名字寫在紙上。
現場一片狼藉,已經被燒得面目全非,除了正屋被燒損坍塌之外,兩旁耳房的屋頂也燒的空蕩蕩,幾人走進後院堂屋,迎面而來一股濃濃的焦糊味。
「小心。」
李熾側身站在她的身旁,一隻手虛扶在她的腰間。然後對著其他人叮囑「這房子隨時可能坍塌。」
後院正堂屋內一片狼藉,地面全是積水,四處可見斷壁殘垣的木樑,再往內走,坍塌的屋頂壓著拔步床和衣櫃,而床上正躺著一具屍體。
是章夫人的屍首。
雨松青走近屍體,一股濃重焦糊的肉味撲面而來。
但在場的眾人卻沒有一人捂住鼻子,燒焦的屍體其實是不難聞的,因為不管是什麼肉,燒熟了都是香的。
「屍體呈斗拳狀,難道是生前燒屍?」
呂閆和雨斂和已經趕到現場時,屍體已經呈一字狀擺在空地里。
「不一定,昨夜的火勢很大,軟組織在瞬間受熱收縮,也會呈現斗拳狀。」雨松青補充道。
在殯儀館工作過的人應該知道,如果是死亡不久的屍體,在火化過程中,人體突然失水,高溫下肌肉收縮,導致體內筋迅速縮攏,在筋的帶動下,死者會突然坐起,胳膊腿的也會亂動,有些還會嘴巴張開嗷一聲,這當然也不是詐屍,可能是胃部的蒸汽衝過喉嚨發出的聲音。
所以斗拳狀的情況在死後焚屍也很有可能。
「燒的可真慘。」呂閆感嘆道,「雨姑娘,要不然你先去休息休息吧,這裡有我和伯父。」
雨斂和也贊同,見女兒面色蠟白,搖搖欲墜的模樣,擔憂道「青青,白縣丞已經到了,閔柔的事情,你也不要太傷心,先回家去吧。」
雨松青搖搖頭,淡淡挑開眉頭「爹爹,我沒事,這幾天我就不回家了,我要等著這件事結束。」
這個女兒自從摔壞了頭在家躺了兩個月之後,性子就大變,從前極為溫順溫和,如今多了幾分執拗。
雨斂和點點頭,算是默許。
李熾坐在正堂之內,看著白俊還沒有開始詢問便哭得昏天黑地,他頭疼的重重按動額頭,一雙眸子深如曜石。
「你的意思,你不知令愛昨夜去了哪裡?」
「大都督明鑑,昨夜傍晚,我與小女因婚嫁的問題吵了一架,她便衝出了門,昨夜……我找了整整一夜,出動了家中的家丁,我也是剛剛得知……閔柔居然……我可憐的女兒啊!」
「為父這是為了誰啊!」
「白大人節哀。」李熾視線凝固,瞥見一旁的雨松青,讓吳辭將她帶過來。
「白大人。」雨松青見著白俊,忍不住抽泣「節哀。」
「雨姑娘,此事勞煩你費心了。」白俊拖著聲音,哀嚎不絕「閔柔總說,你是她最好的朋友……」
「這是我的職責,」雨松青忍不住蹙眉問他「您說閔柔與您吵架之後便走了,那撫婷呢?昨日傍晚我見到她時,她就在閔柔身旁。」
白俊眼神一頓,搖搖頭「閔柔是跑出去的,她也跟著出去了,我實在是氣糊塗了,等回過神出去找她時,四處都找不到人影。」
雨松青聞言,面色微沉,又多問了一句「伯母還好吧。」
白俊眼神迷糊,僵硬了片刻,點點頭,又搖搖頭「她已經哭得暈過去了。」
「好。」雨松青答非所問,轉身對李熾道「房間整理出來了,我與爹爹先去驗屍。」
「等等,」李熾喚住她,「想要驗屍,就得吃點東西,別一會兒暈死過去。」
言詞雖然是商量,但口氣卻是祈使句,雨松青瞪他一眼,沒啃聲。
說是簡餐,但桌案上陳列的菜餚卻是令人垂涎三尺,當然,若是今日沒見到那幾具屍體,胃口會更好。
她匆匆吃了幾口,收拾好之後便走進了驗屍的房間,見呂閆和爹爹已經穿戴好衣裳,雨松青快速換好衣衫,走了過去。
暫放屍體的屋子是章縣令後院中的小屋,因為曾做過柴房,四處黑咕隆咚,靜悄悄的,只四周放了數盞燭燈。
這種情況下,她其實更建議在室外解剖,可是章縣令畢竟是官員,其妻妾也是黑水縣有頭有臉的人物,她若執意出去,恐怕又會招惹口舌。
「開始吧。」
雨斂和掀開四具女屍身上的白布,淡淡道「先看看屍體是死後被焚燒,還是死前。」
呂閆摸了摸鼻子,知道他是在考驗自己「要先看瘀血和身體紅斑。」
雨松青緩緩道「她們燒成這樣,你怎麼看瘀血?」
雖然這四具屍體燒傷程度比起另外兩具相差甚遠,還能依稀分辨面貌身形,但是四肢和腹部早就碳化。
「你們還記得上次我帶你去涼莊那一起案子嗎?」
三人一邊將屍體與衣物分離,一邊說話,氛圍倒緩和不少。
呂閆聞此,侃侃而談「記得,那妻子將自己丈夫殺害後,點火焚屍,謊稱他是被火燒死的,您讓我去找了兩隻豬,一直留著,一隻殺死,再積薪焚燒,最後解刨,死豬口中毫無油煙,而活豬口中卻有菸灰痕跡,他們才同意我們解刨那死者的屍體,這才在他嘴裡發現內無菸灰,證明是死後焚屍。」
雨斂和點點頭,但雨松青卻蹙眉「還有一種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