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無話
2024-05-22 02:57:40
作者: 據說很厲害
封騁被晾在這個小旅館快一個周了,楊崇明的養老院和科研所就在隔壁,附近就這麼一家小旅館,步行差不多二十分鐘可以過去,他每天早晨起來,都會去養老院溜達一趟,然後顆粒無收的回來。
楊崇明原話是:「不是老宋總介紹的人,我是不會見的,哪怕你曾經是。」
所以封騁住了這麼多天,還是毫無進展。
徒步了快一個小時,封騁才在省道旁邊找到一個燒烤小店,自己點了些吃的喝的,吃完了往小旅館折返。
山東的省道國道都修的又直又寬,晚上車少,封騁靠著路邊漫無目的地走著,他看向遠方的天,一顆顆碎星低低地壓著,閃著銀色的光芒,他想用手機拍照,又想起自己已經沒什麼戀人可以分享了,就自嘲一笑,踹了踹路旁邊的雪,繼續抄著兜往前走。
與其說這次來青島是出差,不如說是過來散心。封騁連西服都沒穿,還是兩年前的一身運動裝,腳上蹬著一款球鞋,黑色的羽絨服套在身上,腦袋上罩了個鴨舌帽,只有走的很近才能看清他臉什麼樣。
他就這樣回到了小旅館。
院子裡的大黃狗已經認識他了,沖他伸著舌頭搖了搖尾巴,老闆娘在院子裡收拾柴火,看到他回來了,指了指東廂房:「小伙子,你對象來找你了,在屋裡,快去看看吧,等你一個多小時了。」
「?」
封騁愣了愣,快步走去東廂房,東廂房的門打開著,宋之涵正坐在炕上,不知道從哪裡找來個紅色的棉襖穿在身上,她舉著老茶杯喝了口熱水,然後沒忍住秀氣地打了個噴嚏。
封騁:「……」
宋之涵看到封騁,一時間醞釀好的外交辭令全都化為烏有,她吸了吸鼻子,悶聲解釋道:「老闆娘說我的衣服太貴,在這個地界,小姑娘家家的,一個人穿這麼好會有危險,就給我了件棉衣。」
「老闆娘說的應該是不是穿這麼好,而是穿得這麼好看吧?」
「……」
封騁走過去,把自己的茶杯拿過來,眉眼低垂:「這是我的杯子。」
宋之涵微愣:「我不知道。」
「……」
「……」
剛大吵特吵了一架的兩人都不知道如何面對彼此,場面略有尷尬,夜深了,封騁看到放在房間裡的行李箱,知道宋之涵要住在這裡。他不意外,沒他的吩咐,沒人敢啟動樂一收購頌程國際的事情,他只是沒想到,宋之涵真的會過來找他。
他還以為,她巴不得離他遠遠的。
東廂房裡的吊燈是橘色的燈泡,沒任何遮攔的吊在一根電線之上,屋裡陳設簡陋,洗漱上廁所都在屋外,還要給炕頭添柴才能保證一晚上炕是熱的,因為封騁是和老闆娘打了招呼才留下來的,老闆娘說,除了提供一間房,剩下的什麼都要自理。
所以,封騁一聲不吭地去了院外面撿了柴火添進炕頭,又到院子裡撈井水洗臉刷牙,冰涼的井水讓他清醒了不少,他直起身子擦了擦臉,一轉頭,看見宋之涵立在門框一邊在看他。
「是在這兒洗臉麼?」她問。
「你回炕上坐著吧,我給你打。」
封騁轉身弓腰又去井裡打水,宋之涵看著他,半晌終究是沒說話,自己回房間去了。封騁打好了水倒進臉盆里,又去廚房倒了些熱水,試了試水溫以後,端著回了房間。
宋之涵靜靜地坐在炕上,因為天冷炕熱,下烤上凍,她的臉上呈現出一種白中透粉的顏色,紅棉襖穿在身上,讓她少了骨子裡那不近人情的傲氣,有種待嫁閨中的小女人感。
封騁深吸了口氣,忍著不去看她,把熱水端到她面前:「先洗臉吧,一會兒我再給你弄水刷牙。」
宋之涵看著臉盆里升起的白氣:「是熱的?」
「嗯,別感冒了。」
封騁話音剛落,宋之涵就又打了個噴嚏,他改單手抱住臉盆,伸手去摸宋之涵的額頭,可惜他手太涼了,摸什麼都是滾燙。
封騁蹙眉:「你好像著涼了。」
有道是,下雪天不冷,化雪天冷。青島剛下了今年冬天的第一場大雪,東廂房又是所有房間裡最冷的,宋之涵沒受過這種罪,封騁害怕她感冒。
「沒有。」
宋之涵輕輕撥開封騁的手,像是真的沒事一樣,她把手伸進臉盆中,拿清水洗了把臉,又拿毛巾擦了擦,封騁知道她這是犟嘴,也沒立場再說什麼,悶聲去外面再給她打刷牙用的水。
等宋之涵刷完牙,他又用臉盆給宋之涵打了熱水洗腳,自己則脫了鞋襪,拖著前幾天剛買的劣質塑料拖鞋,到院子裡用冰水沖腳。
等兩人都收拾好了,已經快十一點了。
趁封騁在廂房外檢查爐子,宋之涵把摞在一起的被子拿下來,在偌大的炕上鋪床。
可剛鋪到一半,她就發現一個問題,北方睡炕,都是頭朝外腳朝內,可封騁太高了,這麼睡就要縮著腳,他要豎著睡才可以。
豎著睡,兩個人隔得就會很近。
宋之涵甚至連猶豫都沒有猶豫,悶聲把剛剛擺放好的枕頭又重新放到了豎著睡的地方,一對鴛鴦戲水的枕頭靠在一起,她才發現這是喜枕,不僅是枕頭,原來給他們的被子也是紅彤彤的喜被,蓄滿棉花的兩床,繡的龍鳳呈祥的邊樣,大大的喜字在最中間。
宋之涵盯著那個喜字看了會兒,才脫了棉衣,換了睡衣,鑽進其中的一床被子裡,她把床外側的地方留給了封騁,側躺靠內,閉上了眼睛。
不知道過了多久,封騁從外面回來了,宋之涵聽見他把廂房門鎖死的聲音,然後啪的一聲,他拉掉了房間的吊燈,屋裡頓時漆黑一片,只能偶爾聽見遠處傳來一兩聲犬吠。
封騁摸著床沿上床,鑽進了另一床喜被裡,兩人都是背對著背睡,同床異夢,一夜無話。
——
宋之涵第二天起的很晚,她很少這樣,起來的時候腦袋昏昏沉沉的,她扶著頭去看身邊的位置,封騁已經把被子疊好,出去了。
宋之涵口乾舌燥,起身換好衣服疊好被子,去找水喝,房間裡只有封騁的那個茶杯,老闆娘還沒給她新的杯子,她只能用封騁的杯子接了水,喝了潤潤嗓子。
伸出手摸了摸額頭,宋之涵大概知道自己什麼狀態,不管怎麼樣,總歸能挺過今晚,今天白天去看一下頤養,說不定晚上就可以回北京了。
回去了就沒事了。
宋之涵出了東廂房,封騁給她留好了洗臉和刷牙的熱水,她去摸水溫,只剩一點熱氣,估計封騁起的很早,已經走了很長時間了。宋之涵蹲下身子,挽起袖口,刷了牙洗了臉,一切弄好之後,老闆娘正巧從廚房出來,沖她招手:「閨女,你吃早飯不,那小伙子給你下了麵條,還在鍋里熱著,說你醒了叫你吃飯呀!」
宋之涵吸吸鼻子,含糊地應了聲,她沒有拖鞋,就穿著封騁那副巨大的塑料拖鞋,走進廚房,廚房裡還有一男一女正坐在馬紮上吃飯,男的看起來年紀過半,皮膚黝黑,頭髮黑白參半,女的歲數更大,牙掉了半口,頭髮花白,吃飯的時候手指還打顫。
老闆娘從一邊給宋之涵拿了個馬扎,把一晚蔥油麵從鍋里拿出來,放在共用的小木桌子上,那小木桌子和馬扎差不多高,遠遠看起,像是都蹲在木桌旁吃飯似的。
宋之涵禮貌地沖木桌旁的兩個人打招呼,那男人咧嘴笑:「起來了啊,來,一起吃飯吧,俺家的醃蘿蔔乾好吃。」
宋之涵坐到馬紮上吃飯,老闆娘也拿了個馬扎,四個人圍著木桌,老闆娘客氣地介紹:「閨女,這是俺男人,這是俺婆婆,俺婆婆身體不好,眼神也不好使,你看著別見怪哈。」
宋之涵點頭:「老人家好。」
老闆娘很熱情地用自己的筷子給宋之涵夾了條蘿蔔乾,老闆在一旁喝了口粥,隨便聊天:「閨女你從哪來的呀?」
宋之涵客氣道:「從青島市里過來的。」
「可聽著一點口音也沒有哈?不是青島本地人?」
「老家在南方,但是很久沒回去了,所以老家話也不大會說,青島話也不利索,就只能說點普通話了。」
老闆憨厚:「普通話好聽,咱老黃島話說起來老土了,俺閨女出去上學跟俺們說,哪的話都沒山東話土,去大城市都不好意思說話,說人家宿舍的同學都嫌棄她說話帶大蔥味兒。」
老闆娘用醬沾了口蔥,脆脆的一咬:「大蔥味兒咋的,哪個地方都沒咱山東人實在,是不是啊閨女。」
宋之涵笑:「不僅人實在,山東出來的小伙子身材高大,品行端正,走哪都受歡迎,山東出來的閨女,也都是大大方方的,不比任何一個省差。」
老闆娘聽這話舒服,沖老闆說道:「你看還是上過學的會說話哈,咱閨女以後也要是這麼文靜就好了。」
老闆一臉沒見識的表情:「你懂啥,找個好婆家比什麼都重要。」
「我懂啥我懂啥,你聽閨女說,閨女說的有道理。」
老闆娘總算是找到了外援,把宋之涵當審判者了,宋之涵抿笑:「這要看這個好婆家怎麼定義了,如果您二位的女兒是天生爛漫淘氣的,那她就找個能一直寵她愛她把她可以當孩子疼的婆家,如果是性格獨立有主心骨的,就去找一個同樣優秀能夠尊重她懂她願意和她共同進退的婆家,但無論怎麼樣,對方一定要真心喜歡她,願意和她白頭到老,共度一生。」
老闆娘聽完合不攏嘴:「聽聽,聽聽!這上過學的說話就是不一樣!」
「那你呢?你要找個什麼樣子的人?」
冰冷熟悉的聲音從背後傳來,宋之涵身子一僵,臉上的笑容凍住。
她知道,封騁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