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鈞X陳蔓番2
2024-05-21 19:50:05
作者: 沉莫莫
「國公爺!」
陳蔓失聲喊了出來,快步衝著韓鈞跑去。
韓攸寧沒想到父親還有受傷的時候,畢竟他和趙承淵雖打得熱鬧,可兩人手上都有分寸,吃點苦頭是有可能,見血是從來沒有過的。
她忙扶住陳蔓,母親的腳步可說不上穩。這些日子母親神態淡然,還沒這麼慌亂過。
待走近了,見鮮血從韓鈞指頭縫裡汩汩往外冒,陳蔓伸出手想要探查,在快要碰到韓鈞的手臂時,她的手頓住了。
韓鈞捂著傷口,面色愈發痛苦,「阿蔓別擔心,我沒事,不疼……」
說著話,捂著傷口的手指暗暗用力,血流得更快了。
以前韓鈞受再重的傷,也是面不改色,陳蔓還沒見他這般痛苦過。她緊抿著唇,也不拆穿他,拿出帕子纏在韓鈞的上臂,用力綁緊了。這個法子,可以幫助他快速止血。
韓鈞一瞬不瞬地盯著陳蔓,「阿蔓就是厲害,血立馬就止住了。」
陳蔓往後退開兩步,面色平靜道,「帕子只是幫你止血,你還是要用酒清洗傷口,再撒些金瘡藥上去包紮好才行。」
雖說武將常年與刀劍打交道,受傷是家常便飯,他們比尋常人更清楚如何處理傷口,可陳蔓還是忍不住叮囑幾句。
韓鈞一向不太將這些傷口當回事,嫌換藥麻煩,常常是能省就省。以至於他身上的傷口總是癒合不好,留下的傷疤格外明顯。
他們成親後,她調製了祛疤的膏藥給他塗抹,若是她親手塗抹,他恨不得隔一個時辰便要塗一回。若是將膏藥給他讓他自己塗,那膏藥多半是扔到不知什麼地方去了。
韓鈞懊惱地一拍額頭,「總覺得在京中用不到金瘡藥,就沒隨身帶!」
陳蔓有些懷疑地看他。
韓鈞張開雙臂,「不信你摸摸看,真沒帶。」
隱在暗處的韓青,手裡拿著一瓶剛剛飛過來的金瘡藥,陷入沉思。
陳蔓看了眼他那兩條快要掉下來的衣袖,裡面的中衣都露出來了,他這人,到底懂不懂照顧自己?
她挪開眼看向趙承淵,「你……皇上身上可帶金瘡藥了?」
趙承淵微笑,「岳母大人見諒,小婿少有受傷,沒有帶金瘡藥的習慣。」
韓鈞雖頗滿意他的配合,不過還是暗暗不齒趙承淵在他媳婦面前顯擺自己武功高強的行為。
這不是無形中將他這個老丈人顯得很無能嗎?
陳蔓對趙承淵這個女婿還是認可的,只是想到他是趙承徹的親兄弟,喊過她皇嫂,心裡便覺得彆扭。
她對著趙承淵微微頷首,便四下里張望,也未見這附近有什麼侍衛。
陳蔓無奈,也不能放任他這個樣子不管,便對韓攸寧道,「你們先回去吧,路上小心。」
韓攸寧意味深長地覷父親一眼,「好。母親出發時女兒來送行。」
「好。」陳蔓含笑應下,又柔聲叮囑了幾句,讓女兒少勞累,多吃飯云云。
韓鈞全然忘了自己還有個女兒,此時看著她將阿蔓對他的關切全分走了,以前分外可愛的女兒此時竟覺得有些礙眼。
「快走吧,快走吧。再不走天就黑了!」韓鈞瞪了礙事的女婿一眼,「還站在這裡作甚,扶著你媳婦走啊!」
趙承淵拱手施禮,「小婿告退。」
韓鈞才不管他是不是皇上,居高臨下地淡淡嗯了聲。
小兩口離開後,陳蔓看韓鈞一眼,「定國公隨我來。」
韓鈞面露喜色,笑呵呵跟上去走到陳蔓身邊,「阿蔓,你是要幫為夫調配金瘡藥?」
陳蔓沒有回他,默不作聲低頭走著。
她在路邊尋了幾種止血清毒的草藥採摘。回到院子,她走到杏樹下,伸手想去摘那盛開的杏花枝。杏花有止血之效。
這棵杏樹很高,陳蔓雖已經踮著腳,卻還是夠不到那枝杏花。
「阿蔓,你撐開裙擺。」韓鈞站在樹下,對著她說。
陳蔓頓時明白他要做什麼。
以前韓鈞就這般做過,見她喜歡杏花雨,就在讓她站在杏花樹下,他則對著杏花樹一通猛搖。陳蔓看著那杏花驟雨,心疼得說不出話來。韓鈞見她那樣子,卻不明所以。
後來又遇到杏花樹,韓鈞還想著如法炮製,被陳蔓制止了。陳蔓暗嘆,國公爺恐怕這輩子都不會明白了吧。
韓鈞見陳蔓怔楞在那裡不說話,又添了一句,「阿蔓,我只輕輕搖,不會傷到它們。」
他與阿蔓的回憶不多,只有短短那麼三四年。那三四年裡,他又是大半時間不在京城,兩人共同的回憶著實算不上太多。
韓鈞在這十七年裡,便是憑著反覆回憶他們相處的點點滴滴撐下來的。
他在杏花開的時候,便想到了阿蔓在杏花雨中的表情。他反覆琢磨,終於明白阿蔓是在心疼那些杏花。
陳蔓聽韓鈞如此小心翼翼地解釋,心中湧上酸澀,他怎突然明白過來她當時是怎麼想的了?
可國公爺是堂堂大將軍,橫刀立馬馳騁沙場的戰神,又何須如此卑微,如此小心翼翼?
陳蔓彎腰提起裙擺,大大地撐開。
韓鈞握著陳蔓上方的一支樹幹,控制著手上的力道輕輕搖晃,杏花雨洋洋灑灑,盡數落到陳蔓撐開的裙擺中。
透過杏花雨,陳蔓抬眼,看到韓鈞滿眼的笑意,他的眼中,似乎只有她。
陳蔓收回目光,默默回了禪房。
她忙碌著清洗,烘乾,搗藥。
韓鈞則一直跟在她身邊,目不轉睛看著她。
「阿蔓,咱回襄平府,再也不回來了。咱倆重新開始,好不好?」
陳蔓抿唇,將草藥塗抹到傷口上,又幫他包紮好了,「定國公走吧。你現在受了傷,得好好休息,受不得外面的寒氣露水。」
話說完,她轉身進了內室,將房門也關上了。
「阿蔓……」
韓鈞站在堂屋,看了房門片刻,無奈離開。
他繼續在院門口守著。
既然苦肉計好用,她便繼續用下去。
果真,二更天的時候,秋葉抱著一床被子出來給他,「國公爺,這是夫人給您的。」
韓鈞笑呵呵接過被子,高興之餘,打算打賞一下這個丫鬟,他在荷包里摳了半響,最終放棄了。
「那個,回頭去尋文管事領一兩銀子。照顧好夫人。」
荷包里零用銀子都不止一兩的秋葉福身,「謝國公爺。」回院子,關上院門。
韓鈞抱著被子,透過牆頭看著陳蔓房裡的昏黃,還有燈影下那抹淡淡的身影。
阿蔓還是心疼他的。
所以……
巡夜的文管事和韓青便見他們國公爺,在春寒料峭的夜晚,有被子不蓋,還將身上衣袍也解開了。
奈何韓鈞身子板太好,凍到後半夜也沒有生病的跡象。
於是韓鈞又摸出慈心庵,捧著溪水淋到傷口上。
天亮時,秋葉打開院門,便見自家國公爺裹著被子,臉色通紅,牙齒直打顫。
「國公爺?」秋葉出聲,「您可是著涼了?」
韓鈞睜開眼,虛弱道,「無妨。你伺候好夫人就好。」
秋葉去領了齋飯回來,見國公爺迷迷糊糊又睡著了,忙回到禪房,與夫人說了。
陳蔓聽了,終是坐不住,出院門查看。
她伸手在韓鈞額頭一探,額頭滾燙。她第一反應就是傷口化膿引起的,不由心下一沉。
韓鈞聞到了陳蔓身上幽幽的香氣,他緩緩睜開眼,虛弱地笑,「阿蔓,我還以為我是在做夢吶。」
陳蔓看他那迷濛的眼神,分明是有些燒糊塗了。
她和秋葉一起合力扶起來,韓鈞,扶著她往院子裡走。
韓鈞手臂搭在陳蔓肩膀上,身子全壓在媳婦這一邊,撐著身子半點不捨得媳婦受著累。
陳蔓看他身上破破爛爛的錦袍,沾滿了灰塵草屑,不由皺眉。
最終,她還是忍受不了,幫他將袍子脫了。
韓鈞十七年沒得阿蔓如此服侍更衣了啊,站在那裡咧著嘴直笑,以前更衣時,阿蔓總是低著頭,臉色漲得通紅。今日看著,她雖面色平靜,臉頰卻是泛著杏花粉色。
待得脫掉錦袍,只剩雪白中衣,韓鈞不待陳蔓開口,便很自覺地虛弱地爬上了床。
終於,他成功地躺在了阿蔓的床上。
他舒坦地伸展開四肢,整張床便讓他占滿了,阿蔓的床香香的,真舒坦啊。
陳蔓皺眉,想要讓韓鈞下來,卻聽他鼾聲響起,竟是睡了過去。
她伸手解開他傷口上的布條,此時方發現,布條分明是濕的,再看他手臂上的傷口,已經被水泡得發白,化了膿水。
陳蔓手裡握著布條,看著床上臉色通紅呼吸沉重的男子,眼圈通紅,「你這又是何必?」
秋葉進來,輕聲道,「夫人,齋飯要涼了,您先用膳?」
陳蔓搖頭,「我知道院子外面有府里的侍衛值守,你去尋他們,要烈酒和金瘡藥過來。」
秋葉也不解釋,應下出了禪房。
她出了院子,輕鬆便找到了文管事和韓青,跟他們說了國公爺的情形。
文管事他們早就知道國公爺情形不太好,也知道他去小溪邊做了什麼。可國公爺警告他們,不要多管閒事。
兩人不約而同地搖頭,沒有酒,沒有金瘡藥。
秋葉無功而返。
陳蔓也沒有再強求,她讓秋葉研墨,寫了三張單子,「你去尋主持照著單子各抓三副,這些藥材都常見,她們這裡定然常備著。」
秋葉昨日便見識了自家夫人的醫術,隨手採摘的野草便能止血。她此時見著單子上密密麻麻的藥材名字,也不覺得太過驚訝了,她拿著單子去尋庵堂的主持,很快便將藥拿回來了。
陳蔓挑出來兩包藥給秋葉,「這一包加水慢煎,另一包加一盆水煮成半盆。」
秋葉拿著草藥出去忙了,陳蔓自己則拿了另一種外敷用的,細細研磨。
待藥粉研磨好了,秋葉也端著半盆湯藥進來了。
秋葉將盆放到床邊的凳子上,神色頗為遲疑,「夫人,這麼大一盆藥,國公爺恐怕喝不下……」
陳蔓被秋葉逗笑了,「傻丫頭,這是清洗傷口用的,去拿細鹽過來。」
秋葉不好意思地笑笑,去小廚房拿來鹽罐子。
陳蔓撒了些許鹽到盆子裡,便舀著湯藥給韓鈞清洗傷口。
他的傷口很深,又被水泡了一晚上,化膿很嚴重,若是不清洗乾淨,命丟了都有可能。
是以她清洗得很仔細,整整一盆湯藥用完了,方將藥粉撒到傷口上,用乾淨布條幫他包紮好。
這整個過程,韓鈞時常會迷迷糊糊地哼哼幾聲。
另一種湯藥熬好了,待涼得差不多了,陳蔓在床邊低聲喊,「定國公,起來喝藥了。」
韓鈞迷迷糊糊應了一聲,眼睛卻沒睜開,身子動也沒動一下。
陳蔓推著喊他幾次,也不見他甦醒,只得自己拿著調羹一勺勺餵下去。
好在他還能吞咽。
秋葉是隨著國公爺上過戰場的,國公爺曾經被利箭穿透胸口,傷口好幾日都不見癒合,也發著高熱,也沒見他如此虛弱吶。國公爺甚至還能若無其事地與部下通宵討論戰事。
韓鈞在香噴噴的床上睡了一整日,期間被阿蔓服侍著吃了三次湯藥,三次菜粥。
眼看著天色黑了下來,到了就寢的時辰,他往裡翻了個身,讓出來大半張床。
陳蔓站在床前片刻,幫他放下幔帳,轉身欲走。
「阿蔓……」
韓鈞痛苦地喊了聲,「疼……」
陳蔓的腳步停了下來,「定國公,你剛換過藥是要疼一些,你忍一忍,明日就好了。」
窗幔里韓鈞睜開眼,望著外面她的身影,「阿蔓,你身上也疼是不是?你一向都怕疼,十七年,你是如何忍下來的?」
陳蔓平靜道,「我不疼。」
說著,她轉身便走。
韓鈞快速起身扯開幔帳,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將她拉到自己懷裡。
他緊緊摟著她,「你每天晚上都會躲在被子裡哭,我在外面都聽到了。我聽蘇柏說,受過燒傷的人,遇熱身上會疼,遇冷身上也會疼。阿蔓,我在你身邊,你疼的時候總能有人照顧你。」
因著高熱,他的聲音沙啞,呼出重重的熱氣。
隔著中衣,他的身軀滾燙。
陳蔓閉上眼,比起之前穿著冷硬的鎧甲時的擁抱,此時的擁抱更是讓她眷戀,悄悄擊潰了她的心防。
她很疼的。
她疼的時候就想,若是韓鈞在她身邊,她喊上幾聲疼,哪怕他什麼都不做,只是哄她幾聲,她也會覺得沒那麼難熬了。
韓鈞見她沒有那麼抗拒,毫不遲疑地將媳婦抱上了床。
然後,小心翼翼將她平放到床的內側,他躺在她身邊,幫她蓋好被子,側身看著她。
她的眼睛上還蒙著黑紗,那層紗很薄,他能看清她的眼睛是緊閉的。濃密的睫毛一顫一顫的,划過黑紗。
「阿蔓,你聽過玉娘嗎?」
「聽過。她救了寧兒。」
「玉娘出身青樓,身世坎坷,文管事待她如若至寶。我們武人但凡認定了一人,從不管旁的世俗。」
陳蔓睜開眼,看著他,「其實……」
她頓了頓,最終沒將真相說出來。
韓鈞見她不說了,追問,「其實什麼?」
「沒什麼。」陳蔓翻身背對著他,「睡吧。」
韓鈞看著她烏黑的髮絲撒在綢被上,泛著柔和的光澤,一截白皙的脖頸若隱若現,幽香隱隱。
他咧嘴笑,「好,睡覺。」
他一揮手,幔帳外的燭火熄滅了。
黑暗中,他身子往裡蹭了蹭,靠近裡面小小的人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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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日後是陳蔓和韓鈞離京去襄平府的日子。
韓攸寧來慈心庵送別時,便發現父親母親之間發生了很大的變化。
短短三日,父親不但堂而皇之登堂入室,甚至還以主人的身份招待他們。而母親一副聽之任之的樣子,任由他在趙承淵面前顯擺。
「你看我這袍子,你岳母嫌不合身,親手幫我改大了。」
「你看這藥粉,你岳母親手配置的,極為好用。那方子,我回頭給你一份,說不得什麼時候就派上用場了。」
「噢,秋葉,我還有套中衣在床上,你別忘了收進箱籠裡帶走。」
……
韓攸寧悄悄拉著秋葉到一旁詢問,「父親是怎麼做到的?」
秋葉沉默半響,將「不要臉」那三個字吞下去了,「是夫人心疼國公爺。」
國公爺居然拿著她的賣身契威脅她,讓她入夜就把她的廂房門關了,不管夫人怎麼叫門都不能開。若是開了,就將她賣了。
韓思行自然不信秋葉的說辭,他出禪房去韓青那邊轉了一圈,便知道了真相。
他悄悄對妹妹講了。
兄妹二人相對無言。
二人再看向父親時,眼中就少了許多仰慕之情。
韓鈞才不理會兒子女兒是怎麼看他的,只管樂呵呵跟在媳婦身邊,時不時地噓寒問暖。
一家人收拾妥當,離開慈心庵。
在經過一處院子時,院門口站著一個身穿青灰法衣的女子,不施粉黛,容貌美艷。
正是王貴妃。
她靜靜看著韓鈞與陳蔓並肩而行,看著他們兒女環繞在身邊嬉鬧。
陳蔓看到了她,停住腳步,對她微微頷首。
當初她的提醒之恩,陳蔓記得。
王貴妃看向韓鈞,卻見他側目看著身邊的陳蔓,滿心滿眼地只有她。
「一路平安。」
王貴妃冷淡說了一句,轉身回了院子。
陳蔓看著空蕩蕩的門口,若有所思。
她恍然想起,國公爺和王貴妃年紀相仿,又都是在京中長大,少時難免是相識的。
韓鈞握著她的手,「走吧。」
「嗯。」
陳蔓看了無知無覺的韓鈞一眼,抬腳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