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善意惡意

  聽王彥臣說出這話，宋唐猛的一驚，飛快的掃了一旁的蘇森一眼。

  蘇森雖然有所掩飾，但宋唐看的出來，他臉上還是有一種掩飾不住的震驚。

  王彥臣這話聽著，是給足了周毅面子。但只要稍稍一琢磨，就會覺得這話不是什麼好話。

  一個書法國手平生最為得意的作品，拿出來給一個聲名不顯的年輕人評判。如果這年輕人從這作品中挑出了什麼毛病的話，是被人稱讚年少成才的可能大，還是被人視作不知天高地厚的典範的可能更大？

  在宋唐看來，周毅如果真的開了口，再被有心人利用一下，那惡名就紛沓而來。到時候，周毅的名聲就不止江城一地，而是傳揚到大江南北去了。只是這傳出去的名聲，可是一輩子都難洗刷掉的惡名。

  宋唐不知道周毅到底幹了什麼事情，惹在了這位書法國手的手裡，但是看著這個王彥臣說話辦事，宋唐都覺得有一股極為明顯的惡意。

  

  來者不善，善者不來啊……

  看了周毅一眼，宋唐心裡有些擔憂。

  以周毅的眼光和腦子，王彥臣這話里的惡意他不可能聽不出來。但以周毅的性格而言，這種找上門的麻煩，他會如何處理可還真不好說。

  雖然周毅平時是挺平和的一個人，和誰都是笑臉說話，但是對於找上門的麻煩可從不手軟。這一點，宋唐是很清楚的。

  別的就不說了，之前青山棋社那一場由許文遠引起的風波，不能算是主動找到周毅門上的麻煩，只是不巧把周毅牽扯進去了而已。

  但那事結果如何？許文遠被踢出了青山棋社，和他結成同盟的那些人聲名盡毀，再也不被江城的文雅圈子接納。

  而這件事情的起因，僅僅是因為許文遠在針對蘇森的同時，將周毅也編排了進去罷了。但是就因為這點，周毅就讓他以及他的同盟們付出了難忘的代價。

  現在麻煩找上了門，當著周毅的麵攤開了陷阱，明擺著要毀掉周毅在象棋圈子裡的所有可能，甚至要讓周毅臭名遠揚。

  周毅會怎麼應對？宋唐說不準，只能暗暗希望周毅不要當場掀桌子順便讓曹愚魯猛揍這王彥臣一頓了--這老爺子看起來歲數不小，得有六十歲往上了，揍出個好歹實在是不好辦。

  再者來說，這是蘇森的棋社。在這掀桌子揍人，損壞了這些新近置辦的家具擺設也不好啊……

  「啊……」

  周毅看看面帶期待的王彥臣，又看看在桌子上鋪開的那副字，微微皺著眉：「這字……」

  王彥臣頗為期待的看著周毅：「怎麼樣？」

  宋唐覺得眼下的情勢有點不妙：看起來，周毅好像是真的準備做出點什麼評價了！

  這實在是出乎宋唐的意料，在他看來，周毅實在是沒道理落進這樣的陷阱里。但是眼下看來，周毅好像微微屈膝，準備往這陷阱里跳了。

  心裡飛快的盤算了一下，宋唐清了清嗓子，帶著點笑：「啊……那個，王老師，是吧？」

  「怎麼了？」王彥臣看向了宋唐。

  「我叫宋唐。」

  宋唐笑著：「聽蘇森說，您是千里迢迢的過來，專程來見周毅的。但是吧，我有一件事兒沒弄明白，您能不能給說說？」

  「嗯……」王彥臣點了點頭，「你問。」

  「這個……」宋唐笑了笑，「我想問問，您是怎麼知道周毅的？為什麼千里迢迢的，過來找他來評判您的作品？」

  宋唐問出這話的同時，眾人也都望向王彥臣，就連周毅都將視線從攤開的那副字上暫時挪開，望著對面的王彥臣。

  王彥臣突然來訪，實在是太多說不通的地方。除了王彥臣之外，在場的所有人都對此全無頭緒。

  現在宋唐問出了這話，也正是聽聽這事情由來的好機會。

  「這個啊……」

  王彥臣看著宋唐，點頭笑笑，又看了看注視著自己的周毅，搖了搖頭：「是我冒失了，還請你見諒……這些事情，得從你在書法大賽上奪了頭名說起了。」

  「我在書法大賽上奪得了頭名？」

  周毅語氣古怪的重複了一下這句話，「我怎麼全然不知道呢。」

  「你不知道？」王彥臣頗為意外的看了看周毅，然後點了點頭，「對……你應該也是不知道的。不然的話，徐洗石也不該拿那些照片過去參賽。」

  「徐老爺子……」

  周毅搖了搖頭，「還真跟徐老爺子有關係……你剛才說照片？什麼照片？」

  「你寫在地上的字的照片。」王彥臣微笑著看著周毅，「不記得了？」

  周毅倒抽了一口冷氣。

  王彥臣這麼一提，周毅倒是記起來了。

  挺早之前，徐洗石去工地上找過周毅一次。除了抓著周毅一頓訓之外，還非得讓周毅寫幾個字。當時徐洗石是想讓周毅跟他一起回書齋，好好寫寫，但是周毅掛念著工地上的活，實在是抽不開身，就在地上劃拉了幾筆。

  徐洗石當時雖然不大滿意，但也勉勉強強認了。周毅每寫一個字，他就用拍下一張照片，總也算是得了周毅的筆跡，沒有白跑一趟。

  在周毅想來，這事兒到這也就告一段落了。萬沒想到，當初徐洗石拍下的那幾張照片，會被徐洗石用在別處。

  「之前，有一個書法大賽，請了徐洗石做評委之一。雖然說是評委之一，但是江城周邊的書法圈子裡，都是尊徐洗石為首的。」

  王彥臣微笑著說：「徐洗石這個人吶，不好請。做評委這種事情，平時他都是不樂意的。這次應了這個邀請，還真是讓人有點意外。」

  「我有一個學生，名叫任平遠，也參加了這次比賽。「

  說起自己的門生，王彥臣顯得有些自得：「他啊，雖然年紀輕輕的，但資質實在是好，天分高。再有個十年、二十年的工夫，我的名聲可能都要被他壓下去了。」

  「他呢，也參加了這次比賽。」

  說到這，王彥臣笑著搖了搖頭，「也不是我這個做老師的偏袒自己的徒弟，以他的水平，只要不出意外，這次比賽的頭名應該就是他的。這個南北五省的書法比賽里，能有幾個人和他一較高下，我還是知道的。」

  「可是，偏偏就有了意外。」王彥臣望向周毅：「徐洗石拿著他拍下的照片，替你報名參加了比賽。還力排眾議，讓你拿了第一名。」

  王彥臣笑著搖頭，「說是力排眾議，其實就是徐洗石用自己的面子，讓別人都順著他的意思辦事罷了。他的面子，份量還是很足夠的。」

  「這比賽出了結果之後呢，我的那個學生就找到了我。年輕人麼，難免有些心高氣傲，輸給了幾張照片總是會不大服氣的。我知道了這事情的前後，又看到了那幾張照片，就來見周先生你了。」

  隨著王彥臣把事情越說越明白，一旁的宋唐是愈發的牙疼了——明擺著的啊，這是徐洗石利用身為裁判的便利，搞了黑幕，黑掉了王彥臣的學生的頭名，把周毅推了上去。

  徐洗石到底是出於幫助周毅的好心，還是單單利用周毅擋刀，本意是黑掉王彥臣的學生的成名機會，宋唐心裡也琢磨不清楚。不過眼下這局勢看起來，就是王彥臣這個做老師的，來給自己的學生出氣了……

  找上周毅，刁難周毅，看起來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了。

  宋唐正發著愁，就聽王彥臣又說話了：「這次來拜訪周先生，不為別的，只想讓周先生指點指點我這幅字。」

  咬定了就不鬆口啊……

  宋唐一陣陣的牙疼，琢磨著是不是該掀桌子甩臉子，先把這個場面給亂了，把水給攪混了——王彥臣這個麻煩怎麼收拾以後再說，先把他眼前要辦的事給攪黃了吧。

  這麼琢磨著，宋唐正要開口，卻隱約覺得有人在看著自己。

  下意識的一轉頭，就見曹愚魯那雙毫無波瀾的眼睛正盯在自己身上。看自己看過去，曹愚魯微微搖了搖頭，而後轉過頭，雙眼微垂，一副眼觀鼻鼻觀心的架勢。

  宋唐愣了：這是什麼意思？如果說曹愚魯看出了自己的心思的話，不幫襯自己一把也就罷了，但是這搖頭阻止自己，又是什麼意思？

  就這麼幹看著？

  宋唐有點懵，一時間實在拿捏不准曹愚魯是怎麼想的。本來將要說出口的話，也就卡在了嗓子眼裡，終究是沒能出口。

  「原來還有這麼一個事兒……」

  周毅看著桌子上的那副字，「徐老爺子那個人是個熱心腸，只可惜，我沒有在書法圈裡成名的想法，算是辜負了徐老爺子的一番好意了……」

  「至於你這字兒……」周毅抬頭看看王彥臣，「我有點眼熟。」

  「哦！」

  王彥臣猛的精神一振，之前淡然自若的樣子瞬間消失了。他雙眼緊盯著周毅，臉都因為激動而有些發紅：「是麼？」

  「是的。」

  周毅點點頭，伸手在那副字上指指點點，「這個轉折，這個勾連，這個地方的用筆，還有這、這、這以及這的勾畫……都跟教我字的老師的習慣相似。」

  又仔細端詳了幾眼，周毅搖了搖頭：「說是相似，恐怕不準確……這幾個轉折，還有這幾個字的勾畫、用筆，都跟我的那位老師一模一樣。」

  「哦！」

  王彥臣的臉更紅了幾分，連耳朵都有些發紅了。他按著桌子，緊盯著周毅，迫切的問道：「真的？」

  周毅看看十分激動的王彥臣，心裡實在是有點犯嘀咕。

  看這位老爺子的架勢，這是激動的厲害啊……就是不知道這位老爺子的血壓和心臟怎麼樣，萬一激動的太厲害，一口氣沒喘上來直接厥過去了，那可就麻煩了。

  「您稍緩緩，緩緩……」

  周毅輕聲細氣的：「這種事上，我沒必要騙您吶……我說的是真的。」

  「啊……」

  王彥臣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捂了捂心口，往後仰了仰身子，微微閉眼。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啊……錯不了……錯不了的……」

  喘著氣，王彥臣自顧自的念叨了幾句，又睜開眼，看著有些憂慮的看著自己的周毅，點點頭：「看見你的字的時候，我就知道，你是魏老師的學生。只有得了魏老師的真傳，才有那樣的一筆字。」

  正了正色，王彥臣看著周毅：「魏老師他老人家……還好麼？」

  「魏老師？」

  周毅愣了愣，看了看臉上紅潮還未徹底褪去的王彥臣，微微皺著眉：「估摸著您是認錯了吧……我不認識什麼魏老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