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盜亦有道
2024-04-29 13:43:46
作者: 楚野狗
「白面兒啊……」
「白面兒」指的到底是什麼東西,周毅心裡再清楚不過了。他挑眼看了看宋如晦,「這生意的確賺錢,但是吧……」
略頓了頓,周毅丟掉了手裡的果核,雙目微垂,端詳著手裡的水果刀,「……一出事兒,後果也嚴重。」
「哈……」宋如晦輕輕的笑了一聲,「你可別想錯了,這生意我是不碰的。」
「哦?」
周毅看了看宋如晦,「為什麼沒碰?因為怕這生意一旦出了問題,後果太嚴重?」
宋如晦道:「這也算是原因之一吧,但不是原因的全部。這東西,碰不得的。」
「這還只是原因之一?」周毅看著宋如晦,笑著,「你倒是說說,到底是因為什麼呢,我倒是挺有興趣聽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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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如晦有些艱難的轉過頭來,看著坐在病床旁的周毅,「你這個小子,心思多,就算是跟你說了你都未必信,還是算了吧。」
周毅「嘿嘿」一笑,也不反駁,只是笑:「信不信的是一碼事,你該說就說嘛……還沒說呢,你就知道我不信?不是這個說法。」
「好奇心倒是重。」
宋如晦轉過頭,看著天花板,語氣變了變:「現如今在道上混著的,不管勢力大小,氣象強弱,都是為了求財。」
「早年間……大概得是二十年前了吧,那時候道上混著的,多半是混個面子,混個名號,混個聲望,圖的是誰都知道有自己這麼一號人物,圖的是能讓人佩服。那個時候,為了求財而在道上混著的,反倒是落了下乘。即便氣象不小,名聲極高,但和那些不求財的混子比起來,總是差著那麼幾分意思。」
「後來……就變了,誰有錢,誰就能有人,誰就能有聲勢、勢力,然後就能有更多的錢,更大的聲勢和勢力……不為錢而混著的,反倒是顯得不合時宜了。」
「這種事情,不壞,求財就求財麼,是很正常的事情。幫人看場子,自己開場子,甚至沾點皮肉生意、賭場生意,都是這條道上求財的辦法。」
「你要說這些事兒合法不合法呢,肯定是不合法的。但是這種事情之所以存在,就是因為有這樣的需要存在,雖然不合法,但也只是求財罷了,是生意。」
「但『白面兒』這東西……」
宋如晦說起這個,語氣又是一變,嚴肅了很多,「這雖然也算是求財,也能算是道上的生意,但這生意不是求財的生意,是殺人的生意。」
「在吃喝嫖賭酒色財氣里求財,雖然不合法,但也只是一個求財的生意罷了。賣出去的東西,不會要了買主的命。」
「就算是賭,輸的家產一乾二淨,但好歹人是活著的。如果吃了這麼一個大虧之後,能幡然悔悟埋頭苦幹,好歹也能湊合著活下去。」
「但是,『白面兒』這東西不一樣,比賭厲害了太多,狠了太多……什麼黃,什麼賭,跟這個都完全沒法比。」
「賭,或許還有幡然悔悟,就此收手的一天。這東西不一樣,一旦沾染上了,就是死路一條,根本就沒有回頭的路。」
略頓了頓,宋如晦緩緩的閉上了雙眼,語氣中帶著一股苦澀的味道:「之前江城的道上,有一個混子,名聲不小,氣象也足,也是把我領到道兒上的大哥。」
「這位大哥仗義,豪爽,當時江城的道上提起來他,沒有不知道的。就算是名聲蓋過他的,也都佩服他,尊重他。」
「但是後來,我這位大哥就被人帶到了這條路子上,抽起了這東西……一開始的時候,還行,好歹有個錢財,能耗著。但是後來慢慢慢慢的就不行了……」
「那麼壯實的一條漢子,身上不知道挨過多少刀都沒要了他的命,也沒讓他倒下。但抽了這東西之後,我眼睜睜的看著這麼一條鐵打的漢子,慢慢的枯瘦了。」
「骨頭架子上面蒙一層皮什麼樣子,你知道麼?我知道那是什麼樣子。」
周毅靜靜的聽著,也不說話。
「不僅身體不行了,他的錢消耗的差不多了,這東西不湊手了。」
「東西不湊手了,癮頭就會發。我是見過他癮頭髮作的樣子的……被人砍傷捅傷都不喊痛,愣是能咬住牙的一條漢子,癮頭髮作的時候,都不像是個人了。」
「他的老婆,被他癮頭髮作的時候打成了重傷,進了醫院住著。雖然下了大功夫救治,但還是瞎了一隻眼睛。」
「他平時最心疼的,就是他的老婆了……就算是跟我們在一起喝酒、吃飯,過了九點就肯定要回家,不然擔心回家晚了,打擾他老婆休息。我們當時都笑話他,說他怕老婆,他也只是一笑,說我們這些小年輕什麼都不懂……誰能想到,竟然會有這麼一天?」
「他趁著自己還清醒的時候,去跟躺在病床上的老婆辦了離婚手續,然後把錢都給了他老婆,讓他老婆出院之後就回娘家。」
「他想把這東西戒了,想要回頭。」
「但是……這東西根本不給什麼回頭路。」
「他什麼辦法都試過了,沒用,最後逼得他沒辦法了,就在癮頭髮作的時候剁自己的手指。」
「十根手指頭,一次剁掉一根。」
睜開眼,宋如晦看了看周毅,「十指連心吶,周毅,十指連心吶……剁掉一根,得多疼?」
「疼到這樣的地步,也只是能稍稍壓住一陣。沒等血止住,癮頭就又上來了。」
「十根手指頭,最後被他自己剁的剩下了六根……」
略頓了頓,宋如晦道:「我眼睜睜的看著,沒有半點辦法。」
說完這句話,宋如晦便陷入了沉默之中,雙眼失去了焦點,似乎陷入了回憶。
「之後呢?」周毅低聲問道。
「之後……」
宋如晦長長的呼出一口氣,「後來,他癮頭又發作了,他又剁掉了一根手指頭,還是沒用。然後,他用另一隻手捏著剛躲下來的那根大拇指,在牆上寫了遺書,然後拿了一把刀子,把自己的脖子給劃了。」
「那牆上寫的話,我現在都還記得清清楚楚。」
「一共兩句話。一句是『老婆對不起』,另一句是『千萬別學我,這是死路』。」
「我知道了這件事情之後,就把他老婆接了過來,找人伺候著,看著,怕他老婆出什麼事情。但是沒用啊……全天都找人陪著,但還是沒用,過了沒半年,他老婆就跳樓了。」
轉過頭盯著周毅,宋如晦眼中有些罕見的寒光,令人窒息,「兩個人,都因為這麼一件事情死了,你說,這是不是個殺人的生意?」
周毅點點頭,平靜的和宋如晦對視,「是。」
和周毅對視了一陣,宋如晦眼中寒光褪去,「尋常我們說殺人,一槍崩了,一刀捅了,讓這人斷了氣,就是殺了人了。這東西殺人,不一樣的。」
「抽上了第一口的時候,你這個人就已經死了,活著的只不過是一個被這東西控制著的活死人罷了。」
「之後,為了吸上一口這東西,無所不用其極。什麼親人,朋友,愛人……癮頭上來的時候,就全然不認得了。」
「不管你在旁人眼裡是怎麼出眾的一個人,慢慢慢慢的,你這個人也就在別人心裡死了。那個讓人佩服的人物、出眾的人才,在別人心裡就死了,留下的是一個被這玩意兒徹底控制,癮頭髮作時六親不認,連狗都不如的一個東西。」
「再之後,或許哪一天吸死了,或許哪一天自殺了,或許流落街頭、外地,不知道死在哪兒了……僥倖活著的,去想辦法戒掉,然後復吸,然後繼續戒,然後繼續復吸……到底是吸死還是自殺,不過是早晚的事情罷了。」
看著周毅,宋如晦道:「先從精神上殺了你,再從別人心裡殺了你,最後再讓你這一百多斤肉也徹底死了……就算是把一個人千刀萬剮,都沒這種殺人的辦法狠。」
周毅沉默了片刻,問道:「後來呢?這事兒你應該還沒說完。」
「後來……」
宋如晦微微搖了搖頭,「把他引到這條道上的人,在他第一次犯了癮頭的時候,我就收拾過了。他自殺自後,葬禮之類的事情,我讓別人操持了,但是我自己沒去,因為總覺得沒臉。」
「兩年之後,我才覺得臉去見他,然後去祭拜了他。」
「江城裡幹這生意的,從上到下,把所有人算在內,一共是二十個人。我用了兩年時間,瘋了似的摟錢打地盤,收手下,擴張實力。實力足夠了之後,我在暗地裡把他們全摸清了,找到了,然後一次處理了個乾淨。」
宋如晦淡淡的說著,就像是在說一件再尋常不過的事情:「我去祭拜他的時候,帶了一百根手指頭,二十隻眼珠子。」
「他剁掉了自己五根手指頭,他老婆瞎了一隻眼睛,所以幹這生意的每個人都得賠他們五根手指頭,一隻眼睛。」
「這是他們欠的,得還。」
「沒這些東西的話……我怎麼有臉去祭拜他?」
看了看周毅,宋如晦問道,「你說對吧?」
「不錯。」周毅點了點頭。
那二十個人生死如何,宋如晦不說,周毅也不會去問。
這些人的下場如何,周毅心知肚明,實在是沒有問這個的必要。
「所以,江城裡沒人能做這生意。我在一天,這生意在江城就做不成。」
「這可不是求財的生意,這是要人命的生意。」
看著面色淡然的周毅,宋如晦一字一頓,說的極為認真:「誰碰,誰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