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風捲雲霧見青山

  周毅見到宋如晦的時候，宋如晦雙目緊閉，戴著一個氧氣面罩，躺在病床上。

  這頭被人畏懼、尊重、憤恨、忌憚的老獅子，正陷入昏迷之中，對外界的一切全然不知。

  病房裡除了周毅之外，還有宋唐和他父親，以及宋唐的二叔、三叔。

  來到醫院的時候，宋唐就為周毅做過了介紹，也算是認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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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唐的父親名叫宋子忠，二叔宋子孝，三叔宋子義。這三人都是親耳聽到了宋如晦的吩咐，知道宋如晦點名要見周毅，對於周毅的前來倒是沒什麼意見，只是望著周毅的眼神總有些值得琢磨的意味。

  周毅也不管這個，跟三人打了招呼，便搬了個凳子，在病房的一個角落裡坐了下來。

  除了病房裡的這四個宋家人之外，病房外還有一些宋家人，例如宋唐的二叔、三叔的親眷子女。這些人雖然也是宋家人，卻沒有進入病房的資格，得在外面枯等著。

  照理來說，宋唐這個長孫其實也沒有在這時候待在病房裡的資格。有宋唐的父親和他二叔、三叔在，很多事情也都輪不著宋唐參與。不過宋如晦點名讓宋唐去找周毅，把周毅帶過來，那就是給了宋唐一個守在病房裡的資格。否則的話，大可讓別人去找周毅，用不著非得讓宋唐親自過去。

  在病房外枯等的人里，有兩個人不是宋家人，卻站在病房門口，好像兩尊門神似的。

  一個是跟周毅形影不離的曹愚魯，和周毅一道過來，留在病房門外等著周毅招呼。另一個，自然就是宋如晦的心腹，如一桿長槍似的吳行雲。

  吳行雲站在這，那是情理之中的事情，沒人有意見。曹愚魯站在這，就惹得許多人眼光古怪的來回打量了。

  曹愚魯也不管這些，眼觀鼻鼻觀心，一副事不關己、風雨隨意的樣子。莫說這些宋家人只是用眼光掃量他，即便是他們真的走上來說些什麼言語，曹愚魯也是半個字兒都不會搭理。

  除了留神聽著周毅的動靜之外，曹愚魯眼下是誰的心思都不琢磨，更不理會。

  另一側的吳行雲面沉似水，和平常一個模樣，臉上全無半點波瀾。

  病房裡，周毅自己坐在角落裡，也不跟宋唐和宋子忠三兄弟搭話茬。

  宋子忠這三兄弟，眼下一顆心都吊在昏迷著的宋如晦身上，除了初見周毅時互通個姓名以外，也就沒了別的言語。至於宋唐，他倒是和周毅熟識，只是眼下實在不是個說閒話的時候，也沒心說話，便一直沉默著。

  除了宋子忠這三兄弟之間偶然的言語之外，病房中就沒了多少聲息。

  這樣帶著沉重味道的沉默，在下午的時候，終於隨著宋如晦的甦醒被打破了。

  「爺爺，您醒了。」

  宋唐坐在病床旁，最先發現宋如晦睜開了雙眼。

  「嗯……」宋如晦點了點頭，指了指自己的氧氣面罩。

  「護士，護士！」

  宋子義——宋唐的三叔——往前看了一眼，連忙轉身走出病房，招呼護士過來。

  護士和醫生本來就在隔壁的房間隨時待命，聽著招呼，連忙走了進來。

  看過了連接到宋如晦身上的種種儀器的讀數之後，穿著白大褂的醫生抹了抹額頭的汗珠，長出了一口氣：宋老爺子已經脫離危險了。

  有醫生確認過之後，宋唐才將宋如晦的氧氣面罩摘下。

  「嗯……」

  躺在病床上，宋如晦眼珠轉動，把圍著病床站著的人看了一遍，點了點頭：「好，好……」

  伸手稍稍揮動了一下，宋如晦聲的聲音有些虛弱，「你們……都先出去……周毅，你……你留下。」

  周毅聽宋唐說宋如晦醒了，便從角落裡起身，站到了病床旁。不過他站的稍遠一些，不如四個宋家人湊的那麼近。

  畢竟親疏有別，該注意的事情還是要注意一下的。

  聽宋如晦這麼說，四個宋家人立刻將視線投到了一旁的周毅身上。

  親疏有別，遠近有分，這是常理。宋如晦這話實在是逆常理而動，實在是讓人無法不在意這個頗為沉默的、名叫周毅的年輕人。

  除了宋唐之外，宋家的三個兄弟看看周毅，各有心思。

  都是有些城府的人，即便心中有什麼想法，臉上都不會流露出來。這三兄弟連帶宋唐看了看周毅之後，便向躺在病床上的宋如晦低聲告別，輕手輕腳的離開了病房。

  「老宋，你沒什麼不舒服的吧？」

  等四人出了病房，周毅連忙走到病床旁，頗為關切的看著病床上的宋如晦。

  「閻王殿門口轉了個彎……終究是回來了。」

  看著四個宋家人離開病房，宋如晦的眼光活潤了許多，精氣神更足了幾分，說話時也有了幾分中氣。

  看著這個模樣的宋如晦，周毅搖了搖頭，低聲笑道：「我看你剛才一句話都說不囫圇的樣子，還以為你傷的很重，琢磨著如果你出個什麼差錯，我就說不清了……沒想到，你是在裝啊。」

  看宋如晦這前後差別，周毅哪兒還能不知道宋如晦這是在幹什麼。

  「是不輕，但是……也沒那麼重。」

  宋如晦並不否認，聲音低低的，「不能不這樣啊……人多口雜，走漏了風聲的話，那就不好了。」

  周毅點了點頭，「也是……對你下手的人，肯定一直留心聽你這邊的消息呢。如果你沒有生命危險的消息走漏了一星半點——甚至只要宋家的人看起來沒那麼著急、焦躁，他們都有可能琢磨著來補你一刀。」

  沖宋如晦豎了豎大拇指，周毅誠心實意的說道：「謹小慎微，可以啊老宋……」

  「謹小慎微又如何，不照樣還是挨了別人的刀。」宋如晦說話的聲音稍稍提高了幾分，卻牽動了傷口，引得宋如晦抽了一口冷氣。

  「就少生點起吧……氣大傷身，你現在還傷著呢，更不能動氣了。」

  周毅拉了個板凳，臨著病床坐下，順手拿起了病床旁柜子上的蘋果，沖宋如晦晃了晃，「吃麼？」

  宋如晦掃了周毅一眼，沒說話。

  「啊，忘了。」周毅拿了一邊的水果刀，給手裡的蘋果削皮，「你肚子上挨了別人三刀，動了腸子，這段時間是只能打吊瓶不能吃東西了……」

  跟宋唐一起來醫院的時候，宋唐就把事情簡單的跟周毅說了。

  宋如晦昨天晚上去一個老朋友那喝茶，回來的路上，宋如晦有心散散步。結果走到一個陰暗拐彎處的時候，宋如晦被斜刺里閃出來的一個人撞上，連捅了三刀。

  宋如晦當時勉強掙扎，給宋子忠打了一個電話。等到宋子忠火急火燎的趕過來，宋如晦已經因為失血過多昏過去了。他被人刺傷的那地方陰暗無光，來往的人極少，還真就沒人發現這麼一個流著血、靠在牆上昏倒過去的老人。

  也幸虧是沒人發現這事情，不然的話，宋如晦遇刺這事情用不了多少時間就能傳遍整個江城。到那時候，江城明里暗裡不知道得有多少風波和震盪。

  宋如晦入住的這間私人醫院，一直以來就是宋如晦的手下們專用的醫院，單有三層樓是用來接待宋如晦的人的。以前宋如晦和人火併之後，手下受了傷，就直接送到這個醫院來，由專門的醫生和護士為他們進行治療。

  之所以如此，一是因為宋如晦和這醫院的院長有一份交情在，早些年救過這院長的命。二來，是因為宋如晦在這醫院裡投資了極多，可以說這醫院的建成有七成都是因為宋如晦出了力氣。宋如晦雖然在明面上沒有沾這醫院的一分股份，但這醫院為他以及他的人提供服務，也是情理中的事情了。

  因為有這麼一重關係在，所以宋如晦入住在這醫院的事情，根本就沒走漏半點風聲。這些醫生和護士拿著比同事更高的工資的同時，也知道守口如瓶對於宋如晦這樣的人而言有多重要，自然也不會走漏消息。

  醫院的事情，周毅並不關心，能把這消息老老實實的蓋住不走漏就行了，別的他實在不在意。他的心思，都的琢磨宋如晦遇刺這件事情上了。

  單聽宋唐那麼說，周毅就覺得宋如晦遇刺這件事情實在古怪，有許多地方都說說不通。拿心裡的疑惑去問宋唐，宋唐也知道的不甚清楚，自然無從回答。

  「老宋啊，其實吧……」

  周毅削著蘋果皮，手裡不緊不慢，話也說的輕描淡寫，「我聽著這消息的第一時間，就琢磨著，這是不是你用的一手苦肉計。不過後來問了問宋唐，又看看你這一身紗布啊繃帶的，就琢磨著應該不是……即便是苦肉計，也不該下這麼狠的手，萬一真死了那可怎麼辦？」

  「但是啊……」周毅看看躺在病床上的宋如晦，用刀切下一塊果肉，湊著刀鋒送到了口中。

  嚼了嚼口中的蘋果，周毅輕描淡寫的問道：「你既然把我叫過來了，那我就得跟你要個明白了……老宋，你這真不是玩苦肉計呢？」

  「怎麼個說法？」宋如晦偏過頭，看著周毅。

  「我從宋唐那聽說了一些事。」

  周毅用刀子切下果肉，刀口向著嘴巴，把刀子上的果肉送入口中。

  這事兒得乾的小心點，否則一不留神，刀子就會劃破嘴唇。

  「你要退下來，但是誰來接你的班，這事兒還是沒個定論。盯著你的位置的人，不會少了。」

  周毅「咔嚓咔嚓」的嚼著蘋果，「這是一鍋亂粥啊……不好辦。即便是你來辦，也不好辦。立一個接班人上位，也得擔心著別人是不是會出什麼刺，起什麼茬，讓你這接班人坐不穩位置。」

  「最好呢……就是找一個什麼由頭，把那些你想清理掉的人挨個清理了。這樣一來，接班人接手的就是一個沒人能夠與他對抗的局面，這才叫安穩穩妥。」

  「只是這事兒呢……」

  周毅搖頭笑了笑，「一般人不好辦這件事情，這事兒太得罪人了。需要被清理掉的那些人，或許會被剝奪一些權力、勢力，或許會被踢出局……但是不會沒命。」

  「這些人沒辦法跟你的接班人抗衡，更不敢對你撒氣，卻能對做這件事情的人懷恨在心，尋機報復。」

  「如果是讓你手下的某個人去做這件事情，或許那個人在做事的同時，會借著這些便利壯大自己。到頭來，這個人不用擔心被他清理、敲打的那些人的怨氣，卻會擁有一股不能不當心的勢力，也是個不穩定的因素。」

  「最可靠又最省事的辦法，就是找一個本身沒有什麼根基，沒辦法擴張自己的勢力，對江城也沒多少留戀的人，來做這個辦事的人。等事情辦完了，要麼讓這個人離開江城，要麼讓這人面對那些一肚子怨氣的對手，讓那些人有個算帳的機會，也有個出一出心裡怨氣的對象……」

  將手裡的蘋果吃完，周毅笑著看看微笑的宋如晦，「你之前就說過，想要我給你幫幫忙，幫幫忙……鑑於現在你又找了我過來，所以做這件事情的人……」

  周毅指了指自己，「應該就是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