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明白人

  「不瞞你說，我是真擔心。」

  瓢潑大雨之後，雲散天晴，月光照在小院裡，倒別有一番雅致的味道。

  宋唐去房間裡搬了兩把凳子，和周毅在小院裡坐著。

  盛夏的夜裡，難得有這樣涼爽的時候。曹愚魯去房間裡搗騰那電台，倒是讓宋唐有了個乘涼的功夫。

  揮手驅趕著蚊子，宋唐看看一旁的周毅，搖著頭，「不瞞你說，我是真擔心。你說要和蘇森聊聊，這我知道；你說要和他聊聊棋社的發展什麼的，我也知道。」

  「但是不管我再怎麼想，都沒想到你會說出那樣一番話。」

  看著周毅，宋唐苦笑道：「你說要找他聊聊，我琢磨著，你們之間大概也就是聊一些象棋高手之間的閒篇兒。你說要聊棋社的事情，我雖然知道，但還真是沒往心裡去，琢磨著最多是提上一兩句，是那麼個意思也就是了。」

  「沒想到，你是單沖這事兒來的。」

  本章節來源於𝕓𝕒𝕟𝕩𝕚𝕒𝕓𝕒.𝕔𝕠𝕞

  頓了頓，宋唐繼續說著，「說真的，當時你那麼說的時候，我心裡是真有點後悔，後悔沒打聽清楚你的心思，就讓你跟蘇森碰面了。」

  「你說的那些話，實在是一點都不客氣。我如果事先就知道你要那麼說的話，肯定是要勸住你的。」

  「蘇森那人……你看的出來吧？」宋唐看了看周毅，「雖然他這人有時候挺靦腆的，話也不多，但是心裡是有一股傲氣的。」

  「在別的地方，他那點傲氣還不會顯出來。但在象棋上，他心裡這份傲氣可是沒多少遮掩。」

  「聽你們倆說話，我是真怕你的話刺到了蘇森，激起了他那股傲氣。如果你們倆因為這個爭執起來，那場面可就太難看了。」

  看看周毅，宋唐用徵詢似的語氣問道：「你和蘇森的交往雖然不多，但……也算是朋友了，對吧？如果你們倆因為這種事情傷了交情，這朋友還怎麼做啊……」

  「幸好，幸好啊……」

  宋唐搖了搖頭，有些慶幸的樣子，「幸虧你們倆沒起什麼爭執。」

  又看了看周毅，宋唐問道：「爺們兒，你當時為什麼那麼說話？你平常怎麼辦事的，我也都看著呢，除非是沒法化解的對頭，否則你說話辦事都是給別人留足了臉面和餘地的，怎麼跟蘇森說話就那麼……」

  皺著眉想了想，周毅總算是找到一個合適的形容詞：「……怎麼就那麼尖銳呢？」

  「哈……」

  周毅笑了笑，撓了撓頭，「怎麼說呢……非得說的話，就是『重病還得猛藥醫』了吧。」

  「我沒有針對蘇森的意思，但凡有點辦法，我也不想用那種態度和他說那些問題。但是辦這事情，容不得溫吞吞、慢悠悠的，就是要直指問題的根本，痛下狠手革除弊病才行。」

  「你看，」周毅攤了攤手，「從解決掉許文遠那件事情到現在，已經多長時間了？這段時間內，蘇森可一直都沒閒著，忙的焦頭爛額。」

  「但是成效呢？或許，或許是有一些的。但在我和他聊這些事情的時候，他還都沒能把這些事情當作問題的根本來看待、處理。縱然他發現了我說的那些問題，他也沒有意識到那些事情的嚴重，沒能痛下決心進行改變。」

  「如果蘇森意識到了這些，又能夠痛下決心的話，他就不會忙這麼長時間了。」

  搖頭笑了笑，周毅道：「這種情況下，我能含含糊糊、謙和溫厚的和他說這些事情麼？真是那樣做的話，場面會好看很多，但他一來未必能想明白我到底在說什麼，二來，也未必會重視我所說的事情。」

  「說話繞來繞去，實在是沒什麼意思。這又不是打禪機、弄機鋒，何必呢？這些事情，又是十分迫切的需要解決掉的，哪兒有那麼多時間讓蘇森去慢慢琢磨我到底在說什麼。」

  看了看若有所思的宋唐，周毅道：「我當蘇森是我的一個朋友，所以我會將這些事情擺在明面上說，不打機鋒，不玩啞謎，明明白白的說出來。」

  「棋社是蘇森的，干成什麼樣子，說到底還是蘇森的事情，和我無關。我作為一個棋社的外人，和蘇森的交情又不深，說那些話，在別人看來或許是多管閒事、自找麻煩。」

  「但是在我看來，這是我盡一份作為朋友的心。至於蘇森領不領情，是什麼反應，就不是我要在意的事情了。」

  「我是不是在所有選擇中，為蘇森找了一個最合適的辦法，給出了我認為最好的選擇，以及我是否盡到了身為一個朋友應做的事情，這才是我在意的。」

  宋唐看看周毅，皺著眉：「爺們兒，你這事辦的仗義，沒什麼可說的。但是……如果蘇森真的不怎麼領情，還跟因為這個起了爭執，那怎麼辦？你們倆真就當場扯破臉皮，當場崩了？」

  這一點，宋唐一直都琢磨不明白。

  在他看來，周毅這一番心思雖然沒半點可指摘的，事情辦的也仗義，但是做事的手腕還是可以變通一下的。像他這樣做事，實在是有點賭蘇森如何反應的意思了。

  如果周毅沒賭對蘇森的反應，這場面不就難看了麼？

  「這個麼……」

  周毅看了看皺著眉頭的宋唐，笑了笑，「從前有一個人跟我說過，能和聰明人在一起辦事的話，最好就和聰明人在一起辦事。因為和聰明人在一起辦事的最大的一點好處，就是不用太顧及他的自尊心。」

  「這話怎麼解？」宋唐沒能一下琢磨明白，索性直接問周毅要個明白。

  「因為聰明人知道什麼對自己有好處，什麼對自己沒好處，也能讀得懂別人的用心。辦事的時候，也知道去放眼事情的根本，不會被情緒絆住行動。」

  「如果在辦事的時候被人指出了自己的不足，一個聰明人，」周毅稍稍把語氣加重了一些，「一個不是放眼雞毛蒜皮的算計的、真正的聰明人，是會把眼光放在事情本身上，放在解決自己問題上的，而不是因為自己那脆弱的自尊心被傷及就發怒發火。」

  「和這樣的聰明人相處，是很舒心的一件事情。否則的話，就要擔心這樣說話是不是會觸怒對方，那樣說話是不是會傷及對方的自尊心……且不說給做事增添了多少麻煩，單是琢磨這些事情就要耗費不少精神了。」

  「嗯……」

  聽周毅說完這番話，宋唐瞭然的點點頭，「你這麼一說我就明白了。」

  「蘇森呢……他是個聰明人，也是個明白人。」周毅微笑著說，「對這一點，我還是有點把握的。」

  宋唐道：「你倒是對你看人的本事很有自信。」

  「還湊合吧……」周毅笑了笑，站起身來，伸了個懶腰，「嗯……湊合著還是有點把握的……當然了，如果說我真的看走了眼，那我也認了。」

  「得了。」看了月亮一眼，周毅拿起了自己的凳子，「時間不早了，該睡覺了……明天一早還得開工呢。」

  「唉？」宋唐看看周毅，「你這話還沒說完啊……如果你真看走了眼了，那怎麼辦？」

  「認了唄，還能怎麼著？」周毅笑道：「人各有志，我也不能勉強別人非得聽我的啊。」

  「那你這『認了』是怎麼個意思啊？」宋唐看著要轉身回房的周毅，「好歹說個明白吧？」

  周毅回頭看看宋唐，撓了撓頭，還真沒想到宋唐在這個問題上這麼有韌勁，非得打破沙鍋問到底。

  既然問到這了，周毅也不介意跟他說個明白話：「這意思啊……意思就是朋友能做就繼續做，這種話以後就少說、不說了。」

  擺了擺手，周毅不再多說，轉身回房睡覺了。

  宋唐在小院裡待了一陣，看看月色，吹吹涼風，然後搖頭笑了笑，也搬了凳子回房睡覺。

  一夜無話，第二天仨人起床，洗漱收拾了一下，預備下中午的飯菜，便出了住處，又去工地上工。

  上午十點來鍾，周毅幹活兒乾的累了，便停下來抽支煙休息。

  正抽著煙，宋唐卻快步走了過來，一伸手，遞上了手機，「我爺爺找你。」

  把手機塞到周毅手裡，宋唐就在周毅的口袋裡翻找，摸走了周毅的煙和火機，蹲在一邊點上了一支。

  跟周毅混熟了之後，宋唐問周毅要煙就隨意的多了。

  周毅也不管他掏摸自己的煙，只是看著手上的手機有點發愣，「啊？找我幹嘛？」

  宋如晦之前就說過，這段時間挺忙，連早上下棋的時間都沒了。現在又來打電話找周毅，實在是讓周毅有點猜不透宋如晦的意思。

  「當然是有事要跟你說。」電話里傳來了宋如晦的聲音。

  聲音頗大，把周毅都給驚了一下，「開著擴音器呢啊原來……幹嘛啊老宋？我這正忙著呢。」

  「放心，用不了多少時間。」

  宋如晦的聲音帶著點笑意，「也不是我讓你去辦什麼事，你放心好了，我只是個傳話的人。」

  「說笑了啊宋爺……」周毅心裡一輕，「嘿嘿」笑著，「誰有這麼大面子，能讓您傳話啊……」

  一邊說著，周毅心裡猛的想起一個人來，心裡頓時又是一涼：「……等等……不是那位徐老爺子讓你給我傳話的吧？」

  「也不是。」

  宋如晦笑出了聲，「哎呀，你這個小子，誰都不怕，怎麼偏偏那麼怕徐洗石……不是他，是我替小郭給你帶個話。」

  「他新開了個飯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