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借坡下虎

  就著剛才周毅和宋如晦用的海碗，老郭又盛了肉，拿了酒，坐在周毅對面。

  「周……」

  老郭看看周毅，話說到一半又說不下去了。

  之前「周小兄弟」「周小兄弟」叫的挺順口，但現在可是和之前不同了，再叫「周小兄弟」可不怎麼合規矩的。

  老郭看的出來，周毅和宋如晦的交情不一般。到底是怎麼個交情，不好說，但真沒幾個人能在宋如晦面前有那樣的輕鬆姿態。

  即便是再怎麼貼心的心腹，都是沒這個可能的。

  對於面前這個年輕人的身份，老郭心裡有種種猜測，但都沒個定論。

  唯一清楚的，就是自己再用「周小兄弟」這個稱呼已經不合適了。

  「……周爺。」

  想了又想，老郭找到了一個自覺比較合適的稱呼。一邊說著，一邊微微欠身，雙手遞過去一瓶啤酒，「……您請。」

  

  「我的郭哥啊……」

  周毅搖著頭，雙手接過老郭遞來的啤酒，皺著眉頭，「咱就別這樣了，行吧？說實在的，這麼著顯生分，我聽著實在是彆扭。」

  周毅看著老郭，十分的誠懇：「我還是叫您郭哥，您還是叫我周小兄弟，成麼？」

  「這，不合適吧？」

  老郭搓著手，有點不安的笑著，「總覺得不大合適。」

  「沒什麼不合適的。」

  周毅笑著遞過一支煙，「咱們各論各的，互不攙和。」

  「行吧。」老郭接過了煙，在桌子上輕輕的磕著，「行吧，周……周小兄弟。」

  「哎！」周毅一點頭，「這就對了！來來來，郭哥，咱喝一個。」

  兩個人舉杯一碰，一飲而盡。

  喝了酒，周毅看看老郭：「說起來，我是真沒想到啊，你跟宋先生還有那麼一份交情在。」

  當著老郭的面，周毅肯定是不能再用「老宋」之類的稱呼去說宋如晦了。不然的話，估摸著又惹得老郭一陣不安，實在是不妥。

  「是宋爺說的？」老郭問道。

  「是啊，不然我哪兒知道去？宋先生不說我還不知道，郭哥您十年前原來也是道上風生水起的一號人物。」周毅笑道。

  「是宋爺抬舉我。」

  老郭笑了笑，摸了摸露著青茬的頭皮，「不算是什麼交情，只是打過照面罷了。至於什麼風生水起，一號人物……玩笑的說法罷了。」

  說起這個，老郭似乎有點出神：「大概是十五年前吧……我那個時候還是個半大小子，在街面上閒玩的時候認識了王哥。」

  「王哥麼，大名叫王越，那時候有人叫他『王爺』。我認識他的時候，他已經在那一片混出模樣了。」

  「從那時候，我就算是跟王哥認識了，跟著他辦過一些事。王哥那時候沒帶著我混，只說是帶著我玩，等時候差不多了再讓我開始在道上混。」

  「一晃五年吧……王哥結婚了，有了兒子，就退了下來。畢竟是有家有孩子的人了，再在街面上混著也不合適，風險太大。」

  「王哥退下去的時候，宋爺正是風生水起的時候。那時候，宋爺就隱隱約約有些現在的氣象了。至於我，一個上不了台面的小混混罷了。」

  說著，老郭又給自己倒上一杯酒，一飲而盡。

  「郭哥謙虛了吧。」

  周毅看看老郭，笑道：「宋先生剛才跟我喝酒的時候可是說了，那位王越王哥退下來的時候，可是對宋先生說，以後就到了您出頭的時候了。上不得台面的小混混……郭哥太謙虛了。」

  「王哥看得起我，我是很感激的。但是說歸說，事情是事情。」

  老郭攤了攤手，「你看，我不是照樣沒出頭麼，現在不就是個不入流的小混混麼。」

  看看周毅，老郭端起了酒杯，「來，周小兄弟，咱喝一個。」

  「來。」

  碰了杯喝了酒，周毅看看老郭，「有句話我想問問啊，郭哥你別介意。」

  「你問。」老郭點點頭。

  周毅給自己倒著酒，「十年前，你怎麼就決定不在道上混著呢？那時候您該正是個血氣方剛的時候，大好前程等著呢啊……真不心動？」

  「心動，怎麼不心動？」

  老郭點頭笑笑，「如果我再繼續混下去的話，別的不好說吧，混成王哥那樣的局面應該沒多大問題。」

  「但是混成王哥那樣的局面，又能怎麼樣？」

  老郭含笑看著周毅，「周小兄弟，你說當時王哥為什麼非得退下來？單是因為有老婆孩子了麼？」

  搖了搖頭，老郭道：「這些事情，肯定也是一部分原因，但更重要的，還是因為宋爺。」

  「宋爺當時已經掃平很多人了……哪一個都是在街面上混了不少年的人物，宋爺要對付，他們就都被收拾了。」

  「王哥當時和宋爺沒什麼衝突，但也只是那個時候沒衝突罷了。如果王哥和宋爺當時都繼續下去的話，用不了多長時間，他們就必須要撞在一起了。」

  「王哥是不敢和宋爺掰腕子啊……宋爺當時的實力，可是超過王哥太多太多了。想要在雙方起衝突的時候贏過宋爺，那就得在此之前拼命鋪展自己的局面。然後，到了正面衝突的時候，或許就有一點和宋爺掰掰腕子的資本了。」

  搖了搖頭，老郭帶著讚賞的意味嘆道：「宋爺……真是個人尖子，頂拔尖兒頂拔尖兒的人物。王哥不敢和宋爺掰腕子，覺得我行，就想著把這個機會給我。但是，我也不敢啊……」

  「當時就琢磨著，還是退下來吧。趁著沒在道上混，就退個乾乾淨淨的，尋個什么小營生幹著，也挺好的。」

  指了指四周，老郭道：「這麼多年下來，好歹也算是有點成色了，吃喝不愁，這就挺好的。如果當年沒退下來的話……哈，誰知道現在我在哪兒呢。」

  搖了搖頭，老郭又端起酒杯，自己灌了自己一杯。

  「嗯……」

  周毅似笑非笑的看著老郭，「郭哥，你這話不大對吧？你這店……嘿嘿嘿嘿。」

  周毅只是笑，沒把這話給徹底說明白。

  第一次來老郭的店之前，曹愚魯就先來踩了盤子，知道這飯館是個訛人的黑店。老郭本身，更是和老鼠這種混混有關聯，和乾乾淨淨、遵紀守法之類全然扯不上關係。

  老郭說自己從道上脫了身，但如今看來，他可是沒能徹底乾淨的脫身。

  「周小兄弟看的出來，我也就不瞞著周小兄弟你了。」

  老郭笑了笑，指了指這間飯館，「這地方，的確不算是什么正經飯館。一開始呢，我是想弄一個正正經經的飯館，安安生生的做生意。」

  「但是……這生意不好做啊。」

  老郭苦笑著搖頭，「我開飯館的時候，街面上的小混混實在不少。他們都不是什麼混的有大氣候的人物，但吃個白飯，收個保護費什麼的事兒，做的可不少。」

  「找警察雖然有用，但是這種小混混被逮進去，能關多長時間？畢竟不是什麼大事，十天半個月的也就出來了。」

  「出來了之後，再來跟我鬧騰……」老郭搖著頭，「實在是煩不勝煩。」

  「跟著王哥玩了那幾年，我倒是知道該怎麼解決這種事情。也是沒轍，我就找了一些不怎麼學好的半大小子，算是收在了手底下。」

  「一來呢，是給這些小子個飯轍，給他們找個事情做。二來呢，也是壯一壯聲勢，應付一下那些來找事兒的小混混。」

  「手底下有人，就得養人，單靠著飯館每天的收入實在不夠。所以……」

  老郭沒再繼續說下去，他搖了搖頭，「一來二去的，就成了現在這樣。我的確是沒能徹底從道上脫身，但好歹是沒在風口浪尖上，好歹輕鬆了一些。」

  周毅點著頭，「的確是這樣，的確輕鬆了一些……不過，郭哥，你那一手燉肉的手藝實在不錯，干正經館子也是賺錢，何必幹這種館子呢？」

  給老郭倒了杯酒，周毅道：「不如，從這道上徹底退下去？」

  「我倒是想。」老郭搖了搖頭，「可是這麼長時間干下來，多多少少都結下了幾個仇家。大的恩怨雖然沒有，但小仇小恨積累下來了不少。」

  「我現在這樣，他們不敢招惹我。但如果我真的徹底退下來了……哈。」

  搖了搖頭，老郭笑了笑，「王哥當時退下來之後，就遠走別處了，不知道到底去了哪兒。我當時還琢磨，何必呢？何必連個消息都不傳回來一點呢？後來我才明白了，既然退下去了，那就得走的一乾二淨，否則就儘是處理不完的爛事了。」

  「如果我真的退下來了，那這飯館肯定是開不成了。我呢，也得離開江城，否則沒幾天舒心日子可過。」

  「騎虎難下啊，周小兄弟。」老郭猛的灌了自己一杯酒，看看周毅，苦笑道：「騎虎難下啊……周小兄弟，你該以我為鑑啊。」

  周毅笑呵呵的給老郭倒上了一杯酒，不緊不慢的說著，「放在之前呢，郭哥您或許真是騎虎難下。但從今天往後，就不一樣了。」

  看看老郭，周毅問道：「我現在說這話，像是在邀功，不過我該問還是要問……郭哥，你說，這麼多吃飯的地方我不去，為什麼非得帶著宋先生來你這呢？」

  「這是周小兄弟幫襯我，給我臉面。」老郭點了點自己的心口，「老哥哥心裡記著，感激的很。」

  「那您說，郭哥。」周毅給自己倒上一杯酒，似笑非笑的看著老郭，「有了宋先生的臉面幫襯您，只要是沒破家滅門的仇，那誰還敢動您一根頭髮絲兒？」

  向老郭虛虛的舉了舉杯，周毅笑道：「郭哥，不如就趁現在借坡下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