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復盤
2024-04-29 13:42:29
作者: 楚野狗
大廳里針落可聞,一個個屏氣凝神,努力聽清從手機中傳來的聲音。
周毅的聲音十分清晰,相比之下,許文遠的聲音顯得有些模糊。不過兩個人說話的時候,周遭沒什麼雜音,許文遠的聲音雖然模糊了一些,但也能聽的清楚他到底說了些什麼。
播放了差不多十來秒,周毅擺弄了一下手機,手機中正在傳出的聲音立刻停頓了。
「蘇社長,麻煩拿一套棋具來。」
周毅看看蘇森,又面帶笑容的看看大廳另一端的許文遠等人:「不真切的把棋局擺出來的話,又算是什麼證據呢?」
「好。」蘇森點了點頭。
棋盤和棋子很快送到,周毅想了想,讓人把棋盤棋子都放在了許文遠身邊,自己拽了一把凳子,在許文遠對面坐下。
向許文遠點了點頭,周毅環視眾人,「各位,麻煩上前來幾步吧?我來復盤,您諸位從旁看著。」
蘇森向身旁的棋社成員們看了看,稍稍點頭生意,而後舉步向前。棋社成員們緊跟著蘇森,走向設在周毅和許文遠之間的棋局旁。
被蘇森邀請過來旁觀的那些局外人,在互相看了幾眼之後,一個個默不作聲的走上前來,在棋局不遠處站定。
這趟渾水既然趟了,那到了這個時候,就沒有抽身而去的道理。
看著眾人都圍聚到了棋盤周圍,周毅點點頭,擺弄了一下手機,讓錄音從頭到尾開始播放。
宋唐看著面色淡然的周毅和自己的手機,很想在此刻狂笑三聲表達一下自己的興奮:實在是萬萬沒想到啊沒想到……周毅說是要訂外賣,卻是在眾目睽睽之下玩了這麼一手。那些人自以為能攪渾水,能把這個棋局的輸贏就此搞亂,卻沒想到周毅提前一步,先給他們挖了一個坑。
然後,就眼睜睜的看著他們自己往這個坑裡跳。
現在看著周毅已經開始往坑裡填土,要把這些蠢貨直接坑殺,宋唐很想問問周毅,從旁看著那些人一股腦的跳進這個事先挖好的陷阱時,他是一種怎樣的心情。
站在旁觀者的角度來看,宋唐覺得周毅一定會心裡暗爽到不行。
按照手機里播放的步數,周毅在棋盤上做著復盤。
這個只存在於周毅和許文遠言語之間的對局,終於真切的呈現在了眾人的眼前。
周毅默不作聲的做了一陣復盤,棋局上的雙方還是沒有任何棋子的損失。他稍稍的皺了皺眉,將錄音暫停,而後抬頭看看站在許文遠身旁的湯興。
湯興下意識的和周毅對視了一眼,臉色更難看了幾分,臉上的肌肉不由自主的抽動了一下。
「你剛才說,你清楚我和許先生的對局棋路?」
周毅捏起一個棋子,向湯興一笑,晃了晃手裡的「車」,「你不是知道我和他的對局棋路麼?你來說說,這個棋子下一步要怎麼動?」
湯興臉上一陣青白,嘴唇有些發抖。
事情到了這一步,他只是憑著本能在做事,內心茫然一片。被周毅這麼一問,腦袋裡更是一片空白。
意識到正在被旁觀者注視,湯興如芒在背,額頭稍有汗下。
「進……進……」
湯興聲如蚊鳴,嘴唇顫抖著,雙眼亂轉,但終究沒說出棋路如何。
「哈。」
周毅搖頭一笑,將手中的「車」放回原處,反手拿起了另外一枚棋子,「進,進,進……進什麼進?根本就不是這個棋子要動。」
將棋子落下,周毅掃了湯興一眼,笑了一聲,「你記得我和許先生之間對局的棋路?哈?」
搖著頭,周毅點開了手機上的錄音。
「炮二平五。」
「炮二平五,炮二平五……」
隨著錄音中傳來的言語聲,周毅落子復盤,順帶著掃了湯興一眼,「是炮,不是車。是平,不是進。」
周毅不再去看湯興,微微搖著頭,臉上帶著幾分複雜的笑意,繼續復盤落子。
湯興面色通紅,額頭青筋亂跳,耳朵里嗡嗡直響,眼前金星亂閃。
腳下一晃,湯興險些有些站立不住。
如果能選,湯興現在真想一下暈過去。這樣一來,也就不用再去想一旁的眾人現在是用什麼眼光在打量自己了。
正在這時候,卻聽低頭復盤的周毅跟曹愚魯交代:「爺們兒,你看著點兒。如果有誰昏過去了,那就給他好好收拾收拾,別在這齣了事兒。」
「是。」曹愚魯點點頭,雙眼有意無意的望向湯興:「除非是他立刻在這被氣死了,其他的昏了倒了,我兩三下就能收拾醒。」
湯興幾乎要吐血了:這是什麼意思?這是暗示自己不要裝昏迷攪渾水?
他在氣頭上,無暇去看別人,也看不到有些棋社成員在曹愚魯說過這話之後,臉上的表情變幻了幾次,顯得有些不大自然。
周毅的一番話,還真是說中了幾個人的心坎。有些個棋社成員,看著眼下的場面實在是難以收場,的確是有那麼一點假裝氣血沖頭昏死過去的心思。
如果出了這種事情,那還復什麼盤?論什麼輸贏?總歸還是救人要緊。
雖然日後仍舊不會好過,但總算是把眼前這一關給糊弄過去,能夠不那麼狼狽的脫身。
周毅一句話點出他們的心頭事,再看看曹愚魯那蒲扇般大小的巴掌,這點心思就立刻被壓下了。
這倆莽人能做出什麼事情來,實在不好說。如果自己裝昏,卻被那個莽人在身上捶打幾下,那可未必吃的住痛,裝昏迷可就裝不下去了。
到那時候,臉面就是真的丟到姥姥家了。
周毅復盤到了關鍵處,點點頭,抬頭看看許文遠:「許先生,你聽仔細了。」
「……好。」許文遠沉沉的應了一聲,雙眼緊盯著棋盤。
手機錄音里的人聲響起一次,周毅就落下一子,不急不躁的做著復盤——之前著急離開,是周毅餓的厲害。到了這會兒,周毅餓到了深處,餓過了點兒,反倒不怎麼覺得餓了。
而且復盤這事情,著急也沒用,總得跟著雙方所說的棋路、步數慢慢來,不然這復盤也就沒了意義。
正在低頭復盤,就聽許文遠的聲音傳來:「……不必繼續了。」
他的聲音顯得有些消沉,嘶啞,似乎在這一刻被剝奪了所有的銳氣。
周毅抬頭去看,正看到許文遠背靠椅子坐著,定定的看著自己:「不必了。」
許文遠面色淡然,看不出半點波瀾。只是他雙眼中的那些頹然、釋然,以及幾分不甘,都不能逃過周毅的眼睛。
周毅很清楚許文遠為什麼說這話——在他說話之前的那幾步棋,正是許文遠記錯的棋路步數。現在聽著錄音,看著復盤,許文遠已經知道自己毫無懸念的落敗了。
復盤至此,於許文遠而言已經沒了什麼意義。
「終歸是要做完才好啊。」
周毅笑了笑,按照錄音中的棋路、步數,把兩人之間的對局徹底擺完。
棋盤上,棋子零落,許文遠已經再沒半步棋可走,被周毅徹底將死。
站在許文遠身後的棋社成員們一個個面色如土,失魂落魄——鐵證面前,即便他們再怎麼不想承認,也沒有半句言辭能說出口了。
「你我之間的對局,就是這樣了。」
看著眼前的棋盤,周毅點點頭,望著坐在對面的許文遠:「我之前說過,你不是我的對手。對於這件事情,我想你現在已經有了一個深刻的了解了。」
「是……」許文遠雙手抓著椅子的扶手,骨節處有些泛白,「……非常深刻,非常形象。周先生……棋藝非凡,輸給你,不冤枉。」
「冤枉不冤枉的,就不說這個了。」
周毅笑著搖了搖頭,「在你看來,你是輸在了心力上,是輸在沒能把這些棋路步數全都記下來。至於真正棋力上的勝負……哈,你未必服輸。」
「既然是這麼輸掉的這盤棋,是否覺得輸的冤枉,那就是你自己心裡的琢磨了,別人哪兒知道去。這種場面話,咱之間就不用說了。」
周毅實在是不想被人捧高了之後被人拿去裝點臉面,這其中的道理他清楚的很。許文遠話里是在向周毅服輸,卻有另一重「我是輸給這麼一位大高手的,我雖敗猶榮,心胸也十分開闊,不覺得冤枉」的意思。
這向周毅認輸的一番話里,倒是摻著一多半給自己挽回場面的心思。
「哈……」許文遠輕笑了一聲,不再言語。
「按照咱們之前的賭約,你,以及……」
周毅一指許文遠,又指了指許文遠背後站著的一干棋社成員:「……你們,全都要滾出青山棋社。」
面帶笑容,周毅十分誠懇的說著:「以後是要抱團取暖,湊在一起另起爐灶也好,四散而去也罷,都得記得你們是被青山棋社趕出去的。」
「不過,就算是你們忘了,也沒什麼太大關係。」
順手指了指旁邊的旁觀者們,周毅微笑道:「今天在場的這些朋友們,都會記得這件事情的。」
許文遠沉默不言,端坐在椅子上。
看看許文遠,周毅稍稍猶豫了一下,撓了撓頭:「這話吧……怎麼說呢,其實我是不想說的,說出來恐怕傷了和氣。不過你棋藝不錯,今天輸給我那是沒辦法的事情,以後或許還有機會再爬起來。」
「為了讓你下一次爬起來的時候不出意外,我給你提個醒。」
指了指一旁的湯興,周毅向沉默著的許文遠搖了搖頭,「這種糟心的豬隊友,能避開就避開吧……真的,沒半點好處。」
「我和你下盲棋,還押了那麼大的一個賭注,哪兒有不小心謹慎一點的道理?你們沒有錄音,我難道就不會錄音了?我總得防備一手吧?」
「全然沒點防備,把這最後的結果交託給公正人心,相信不會有人因為沒有真憑實據而刻意攪渾水?都是成年人了,誰會這麼天真?」
周毅搖了搖頭,一臉的遺憾:「但你這個豬隊友啊……就是沒想到這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