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一步之先

  「許先生，我是真沒想到，你竟然會說這個……」

  在稍稍的沉默之後，周毅搖了搖頭，在眾人那包含著種種意味的視線的注視下，有些釋然的說著：「這也算是解答了我一個疑問，怪不得，怪不得……我剛才還在琢磨，為什麼你的棋路看起來有些怪，有些我算準了你該走的步數，你卻偏偏沒走。如果說是你的策略的話，算你前後的棋路，也不像是你算計好的策略。」

  「現在你說了，我就明白了……」

  看著勝券在握的許文遠，周毅有些惋惜的說：「是你記錯了我的步數啊。」

  「我記錯了你的步數？」

  許文遠搖頭笑笑，端坐在椅子上，淡然平和：「周先生，我對我自己的記憶力還是很有自信的。輸了就是輸了，坦然承認，也不失風采，何必這樣糾纏呢？」

  湯興臉上發紅，雙眼放光，急不可待的說道：「你說記錯了就是記錯了？哈！我還說是你記錯了呢！」

  他本以為這件事情到此便塵埃落定，再無任何可能，卻沒想到許文遠說出了這樣一番話。

  

  一番話，頓時讓湯興心裡生出一股「黑夜見明燈」的感覺，滿心的激動。

  湯興心裡清楚，這就是眼下的救命稻草。咬死了這件事情，今天這場面就還有的攀扯。

  至於到底是誰記錯了，湯興一點都不關心。

  場上這麼多人，除了對弈的兩人之外，還有誰能把兩人的對局從頭到尾都掌握的清清楚楚？到底是記錯了還是沒記錯，沒人能夠證明。

  咬死了這件事情，在這件事情上扯皮，就算是有了一個說法。

  既然有了這樣一個扯皮的說法，那這一局的對弈結果就說不清了：輸贏的結果得雙方都認可才行，有一方不認可這個輸贏，旁觀者又無法公證，這輸贏說出來也沒法作數。

  輸贏不能去確定的無限扯皮，比起眼下這山窮水盡的末路，實在是一個好了太多的結果。

  湯興心底另有一個想法：這或許是小許用的「盤外招」吧……眼見輸了棋，卻從這死地中找到了這麼一個辦法，將眼前這件事情拖入無限的扯皮之中。

  在別處這招兒未必好用，但在現在這個局面下，這卻是一個無解的辦法：勝負只有下棋的兩個人自己心裡清楚，其中一個對這結果全不認可，又沒有第三方能夠證明兩人之間任何一個人說的是真是假，這其中的勝負輸贏就只能就此不論了。

  說話的當口，湯興心裡暗暗的感慨：在這種絕地里還能用出這種掀棋盤的「盤外招」，小許真是頭腦冷靜，真是厲害啊……

  「哦？」

  周毅看了看湯興，搖頭笑了笑，「你倒是著急忙慌的跳出來了……你倒是知道我們兩個之間到底是誰記錯了棋，誰沒記錯棋？」

  「哈，哈哈……」

  湯興乾笑了兩聲，一梗脖子，「對！我就是知道！你們下棋的步數，我清楚！」

  又看看周毅，湯興反問道：「怎麼，我就聽不懂你們的棋路麼？哼……不僅我一個人聽得懂你們的棋路，能聽懂你們的棋路的人還多著呢！」

  「小許沒記錯棋，是你記錯了棋！」

  一邊說著，湯興雙眼往一旁的棋社成員身上掃量著。

  看他的眼神，那些棋社成員們心領神會，一個個趁機說話。

  「對！是你記錯了棋！」

  「錯不了，就是你記錯了棋！」

  「你錯了！」

  「小許沒錯！」

  「……」

  看湯興的舉動，他們心裡都大致清楚了湯興的意思，知道是要用這個辦法，把這件事情徹底攪渾。

  雖然這辦法不見得光明正大，但這是眼下唯一的辦法了。

  管那個名叫周毅的民工，或者仍舊跟著蘇森的棋社成員們怎麼說，有了這個「記錯棋」的說法，就有了把這件事情徹底攪渾水的立足之地。反正大家都是空口白牙，全無證據，那就一直打口水仗扯皮吧。

  看著眾人領會了自己的意思，開始吶喊助威，湯興稍稍放心了一點。

  他下意識的掃了許文遠一眼，卻見許文遠此刻微微皺眉，表情似乎有些……不大自然？

  眼下難道不是小許樂見的局面麼，他怎麼是這個表情？

  難道他是真的認為周毅算錯了棋，並不是輸了棋之後，要用這辦法攪渾水？

  這想法在湯興心裡轉了一轉，沒讓湯興繼續深思下去：不管這是不是小許的本意，反正眼下這局面是徹底搞混了。若無意外的話，雙方這一場對局的輸贏就可以不必作數了。

  在這一片嘈雜中，周毅臉上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微笑，面對著另一端似乎打了雞血似的眾人。

  許文遠一樣沉默著，不管身後眾人如何吶喊，都沒再言語。

  「哎。」

  宋唐輕輕的碰了碰蘇森，皺眉問道：「他們真的能跟得上周毅和那個許文遠的對局？我總覺得不對啊……」

  「扯淡。」蘇森陰沉著臉，從牙縫裡擠出這麼兩個字來。

  宋唐有些意外的看了看蘇森。

  在他印象里，蘇森極少說什麼髒話，稍重一點的話都說的極少。從他口中說出「扯淡」倆字，意味著蘇森此刻頗為憤怒了。

  「不是我看輕了他們，」稍頓了頓，蘇森面色稍稍緩和了幾分，低聲對身旁的宋唐解釋著：「他們的棋力或許不低，但心力不足。往常對弈的時候，算棋的功夫連我都不如。就這樣的心力，怎麼可能跟得上周先生和許文遠的對局，怎麼可能從頭到尾的模擬出來棋局的變化？」

  「這群人……就是在扯淡。」

  「這他媽的……」宋唐皺著眉，咬了咬牙，「這招兒用的夠他媽不地道的啊……輸了還不認，這不是玩兒賴麼。一群操蛋貨……」

  看了看身旁的棋社成員，他們一個個臉上都有不平之色，咬牙切齒，卻都沒有言語。顯然，他們也清楚對方根本沒有這樣的能力，此刻只是在攪渾水。但面對這樣明目張胆的玩兒賴，卻因為沒有證據的緣故，實在無從下手。

  「要不……」宋唐琢磨了一下，向蘇森問道：「咱也來這麼一下？聲勢上不能輸了啊。」

  「還不用。」

  蘇森搖了搖頭，看了看站在正前方的周毅，向宋唐低聲道：「周先生很有信心，我相信，周先生應該會有辦法的。」

  宋唐皺著眉：「我也相信他，但是眼下不是沒什麼能一下拍在他們臉上，讓他們說不出話的有力證據麼？任由著他們在這亂嚎亂叫，聲勢上可就弱了太多。」

  宋唐話音剛落，卻聽一陣沉默著的周毅開口說話了。

  「許先生……」

  看著大廳另一端那些棋社成員上竄下跳了好一陣子，周毅微微搖頭，也不去搭理那些人，盯著許文遠：「我的『象』子，不在你以為的那個位置。這一步棋，真的是你記錯了。」

  剛才本都要起身走人吃飯去了，卻因為許文遠一番話攔住了腳步。此刻順勢坐下，周毅坐的頗為放鬆。

  輕輕的敲打著椅子的扶手，周毅的話說的不急不緩：「我將軍之前的第二十四手，許先生，你記得清楚麼？」

  「在那一手棋里，我把那枚卡在九宮帥帳之前的『象』子挪了下去。」

  「從這一步棋向後的第四手棋里，我挪動了一下這個『象』子。但在三手棋之後，這個『象』子又重歸了原位。」

  「你記的可能不大清楚，仔細想想看，是不是這樣的棋路？」

  周毅淡淡的說完這番話，許文遠沉默無言。

  差不多一分鐘之後，許文遠微微搖頭：「不……不該是這樣的。」

  「對，的確不是這樣！」

  湯興立刻借住了話茬，「你說是這樣，那就真是這樣？哼……空口白牙，你說的就是對的了？又沒有真憑實據，憑什麼讓人信你？」

  「我告訴你，你別想用這拙劣辦法誤導小許，你誤導……」

  「空口白牙，沒有真憑實據？」

  周毅看著湯興，呲牙一笑，「是麼？」

  「你說什麼？」自己的話頭被突然打斷，湯興登時一愣。

  「你說，我空口白牙，沒有真憑實據？是吧？」

  周毅笑了笑，搖著頭，「之前我就琢磨著，你們能用一個謊話對付蘇社長，那該撒謊的時候，你們是肯定要再撒個謊的。」

  「所以呢……就算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吧……我做了一手小小的準備。」

  一邊說著，周毅一邊從口袋裡掏出了一個東西。

  湯興張了張嘴，之前好容易散去的眼前金星，此刻又出現在了眼前。

  那是一部手機。

  手機，手機，手機……

  一時間，湯興腦袋裡反覆迴響著這兩個字。

  他有些吃力的回想著：手機……這手機，是周毅什麼時候拿出來的？好像是……好像是在棋局開始之前，從宋唐手裡拿來的？當時好像看到了，但是卻沒太在意……

  周毅說「一手小小的準備」，那這指的是什麼？手機上……有什麼是他能夠利用的？

  一時間，湯興的思維都有些呆滯了。

  「我就琢磨著啊，既然是下盲棋，那肯定是沒有棋盤棋子的。想要復盤，實在是太難。如果有人要厚著臉皮不認這個結果的話，那就麻煩了。」

  拿著手機擺弄了一下，周毅笑吟吟的看著湯興，只是臉上的笑容里透著點寒氣：「所以，還是先錄個音，這才比較保險吧？」

  說話的同時，周毅輕輕的擺弄了一下手機。

  一兩秒的沉默後，手機上傳出了清晰的對話聲。

  「炮二平五。」

  「馬八進七。」

  正是周毅和許文遠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