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請你千萬不要誤會

  「一個棋子都沒少？」

  宋唐腦袋裡一空，實在是想像不出來雙方在棋盤上交鋒這麼多次卻一個棋子都沒少，這該是怎樣的局面，怎樣的下法。

  「是啊，一個棋子都沒少。」

  蘇森搖了搖頭，「他們之間的交鋒博弈進行了太多，一開始我還能跟得上他們兩個之間的對局，但現在就不成了。局勢變化那麼快，那麼多，想要把棋盤上的局勢變化一直掌握著，實在是難。」

  「跟著他們的節奏跟到現在，我已經盡力了，也就不再操這個心了。」

  看看一旁的宋唐似乎有些憂心忡忡的模樣，蘇森笑了笑，壓低了聲音：「別以為我會受打擊，不至於的。我撐到這撐不下去了，這是不假，但是其他人也撐不下去了，甚至比我更早就撐不下去了。」

  稍稍向宋唐示意了一下大廳另一端的那二十餘棋社成員，蘇森不怎麼厚道的低聲笑著：「這麼一比較起來，我比他們強的多了，又有什麼不滿意的？」

  宋唐仔細的端詳了蘇森一陣，從他臉上真沒看出來什麼失落和消沉，也就稍稍放心了，嘿嘿一笑：「是這個道理。」

  場上的交鋒還在繼續，就在宋唐和蘇森閒聊的片刻之間，雙反又是數次交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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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旁人已經跟不上兩人的對局，更無法看清這一子未少的詭異棋局到底是在雙方怎樣的出奇心思下構建出來的。但是場上的雙方都把局勢把握的十分清楚，對眼下這明明爭鬥不斷卻一子不少，如同對峙僵局的棋局看的十分明白。

  在稍稍的沉默之後，許文遠說出了自己的棋步。

  聽著許文遠說出的步數，周毅微微抬眼看了看他，也不言語。

  在心裡，周毅暗暗的搖了搖頭，有些感慨：「還真是一根筋啊……非得這麼玩兒到最後了？」

  在那一次雙方互相挖坑設伏的交手之後，許文遠的棋路忽然一變，雖然仍然在求進求勝，但落子的時候卻沒有正面針對周毅的棋子，而是以一種柔且極韌的姿態，將己方的棋子不斷推進。

  說的玄乎一點，這就是以大勢壓人，要以整體的棋勢壓迫周毅的棋子，封鎖周毅的活動空間。最好是能不殺周毅一子，而逼得周毅無棋可走。

  如果許文遠真的這麼幹成了，那他這一局棋就實在是贏的漂亮了。

  一番激烈的拼殺之後，把對手的棋子徹底掃蕩乾淨，獨留一個將帥，而後將對手輕鬆將死，這是贏的乾脆利落。如果能在做到這些的同時，自身還不損一子，那就是贏得漂亮完美，以碾壓的姿態擊敗了對手。

  但和水平大致相當的對手下棋，能下出這樣碾壓姿態的棋局的可能實在太小。

  退一步說，即便許文遠真的這麼在和周毅對弈的時候下出了這樣的碾壓棋局，落盡了周毅的臉面。但和周毅一對二十一還遊刃有餘，最終擊敗所有對手的戰果相比起來，雖然相差無幾甚至略勝一籌，但終究是差了那麼一點意思，才能把周毅的戰果、周毅的風頭徹底蓋過。

  如果能不損一子，不殺一子，用己方棋子的大勢將對手的逼的無棋可走，那就是值得令人稱道的奇局妙局了。

  要想做到這一點，不僅得能掌握己方的棋子大勢，還要有極深的算棋水平，算透對方的步數，然後加以操縱、利用，讓對方的落子步數遵從自己的心思。

  說的玄點，這就是讀懂對手的心思，然後在棋盤上操縱對手的落子，同時操縱對手的心思。真能做到這一步，不僅意味著棋力上的大勝，更是對對手的全方面碾壓。

  周毅看得明白許文遠的棋路，也能琢磨出許文遠的心思，知道他是想要以這樣的大勝姿態把這一局棋贏下來。他不單要贏，還要贏的漂亮完美，要足以讓人津津樂道，嘖嘖稱奇。

  許文遠有這樣的心思，周毅也樂意陪他這麼玩玩。

  周毅雖然看得懂許文遠的棋路，也看得懂在這棋路之後的心思，但他還真是第一次遇到抱著這樣目的而下棋的對手，頗覺新鮮。以「不殺一子，不損一子，破壞對手的棋勢」這種前提下棋，於周毅而言也是一個新鮮的挑戰，周毅也想這麼試著玩玩。

  正因為懷著這樣的心思，周毅才和許文遠在棋盤上展開了一番來往糾纏。雙方不再注重哪一枚棋子，而是放眼整體棋勢，做一番旁人所不能明白其中深意的較量。

  頻頻交手，許文遠的棋勢不斷被周毅拆解、破壞，但他韌性十足，幾步棋之內又能將周毅破壞的棋勢重新整理起來，甚至還有閒暇去反手破壞周毅的棋勢。

  這種糾纏拉扯的對局，周毅倒是不介意一直玩兒下去，畢竟頗為新鮮，周毅也能從中得到一些趣味。不過隨著時間一分一秒的推移，周毅倒是有些不大耐得住性子繼續這樣的對局了。

  周毅在工地上忙活了大半個上午，消耗不少，剛才就餓了。到了這會，餓度拔升，實在是有點餓的發慌的感覺。

  要是沒別的事兒，周毅也不介意跟許文遠繼續這麼對局。照著眼下這個局勢，周毅再跟許文遠磨倆小時棋坨不成問題。

  但人是鐵飯是鋼，這一頓不吃就餓得慌。眼下繼續這麼對局的話，周毅就得繼續扛著餓跟許文遠磨棋坨。

  這實在不是個事兒啊……

  周毅一時間心思脫離開棋局之外，心裡反覆的掂量琢磨著：是繼續下呢，還是趕緊下完棋辦完事吃飯去呢？下午工地上還有活兒等著呢，不好耽誤了吧……

  看著沉默的時間比之前都長的周毅，許文遠低低的出了一口氣。

  看懂了自己的棋路，然後要在同一種取勝策略下和自己對局的周毅，到了這一步，也開始遲疑了啊……

  終於，終於開始遲疑了啊……

  許文遠知道，「遲疑」和「力竭」之間還有極大的差距，不能同等論之。但周毅現在的遲疑，也是一個極好的信號。

  有遲疑，就證明眼下的局勢已經到了他的棋力或是心力的極限。正因為不能確定哪一步才是妙著，才會遲疑。

  對手的棋力或心力逼近了極限，就是好事。

  在許文遠看來，周毅敗象顯露了。

  許文遠相信，自己能夠把對手這一點遲疑的敗象，轉化為最終的失敗苦果，讓周毅不甘的吞下。

  不過，這個一樣和孤傳棋路的傳人有淵源，棋力如自己一樣高的出奇的對手能堅持到現在這一步，才露出遲疑之色，也很難得了。

  轉來轉去這麼幾年，許文遠還從未遇到過能讓自己用出所有真正本事的棋盤對手。眼前這個周毅，是唯一一個能讓他拿出所有真正棋藝的對手。他也是除了傳授自己棋藝的師父之外，所僅見的真正象棋高手。

  真是狹路相逢兩英雄啊……

  許文遠心裡有些感慨：可惜，這樣一個高手，還未成名，就要被自己斬落馬下了。

  這算是他時運不濟，也是他太過張狂、放肆。否則，還是有很多體面的方式可以解決這件事情的。

  不過，輸給自己真正的實力，這個周毅輸的也不冤枉。一般意義上的所謂「高手」，可是連看到自己真正實力的資格都不具備的。

  看著皺著眉陷入了沉默之中的周毅，許文遠笑了笑，「真是棋逢對手……周先生，謝謝你，我很久沒遇到過一個你這樣的對手了。」

  對方敗象顯露，自己勝券在握，許文遠也不介意說兩句悅耳的話來恭維一下對手。

  雖然棋盤上的動作還是會一樣的狠辣決絕，不留餘地，也不給對手留臉面，但這場面上的話還是要說的。

  這話是說給周毅聽的，但更多是說給旁人聽的：對手狂妄驕橫，不可一世，目中無人，我卻溫厚待人，有禮有節。我許文遠不僅棋藝上壓他一頭，品性上更勝過他無數。

  周毅是怎樣做事、說話的，旁人都看在眼裡。許文遠這番話說出來，旁人大概會有怎樣的想法，也都在他的計算之中。

  「啊？」

  聽著從許文遠口中說出「棋逢對手」這四個字，正一門心思琢磨自己心裡那點掂量的周毅猛的一回神。

  皺著眉看看遙遙對坐的許文遠，周毅撓了撓頭，臉上稍稍的有些不解之色：「棋逢敵手，棋逢對手……這話，嘖……這話是從何說起？」

  周毅心裡實在是納悶：這是怎麼著了，這個許文遠就覺得和自己是所謂的「棋逢對手」，是站在同一條水平線上的兩個人了？

  這可不是天大的誤會麼？

  是因為自己配合他的策略，跟他磨了這麼一陣棋坨，所以才讓他有這麼一個錯覺？

  周毅心裡稍稍的琢磨了一陣，琢磨的不大明白。說實在的，周毅也沒太多心思去琢磨許文遠為什麼會有這麼一個誤會。

  關鍵在於現在許文遠有了這麼一個誤會，不管是如何產生的，反正誤會已經產生了。

  自己要做的，就是把這個誤會跟他好好的解釋清楚。

  得明明白白的告訴他，這事兒他琢磨錯了。

  「我不知道是我做了什麼，才讓你有這樣一個錯覺，有這麼一個誤會。」

  周毅遙遙的看著許文遠，說的十分誠懇，「不過這個誤會必須得跟你解釋明白，不然的話，你我都會比較尷尬。」

  許文遠臉上的笑意僵住了。

  他隱約覺得，有些事情似乎在朝著另一個方向發展。

  一個很不妙的方向。

  「剛才我還在想，是繼續跟你這麼對局呢，還是趕緊和你下完這盤棋。左右琢磨，也沒琢磨出來個章程。不過你既然有了這麼一個誤會，也算是讓我下定了決心。」

  遠遠的看著許文遠，周毅點點頭，很是認真的說著：「你和我的對局，不能算是什麼『棋逢對手』一類的勢均力敵。」

  「不趕緊和你下完這盤棋，恐怕你理解不了這件事情。」

  「你我的實力，根本不在同一個水平。」

  」在這一點上，請你千萬不要誤會。「

  「簡單來說就是……」

  周毅頓了頓，斟酌著用詞。

  「……你，不是我的對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