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棋逢對手？

  許文遠抬眼看了看周毅，微微皺眉，沉默了起來。

  他用手指輕輕的敲打著椅子的扶手，雙眼時不時的眯起一點，臉上帶著一點若有若無的笑意。

  短暫的沉默之後，許文遠點點頭，「……車三平五。」

  車三平五……

  蘇森閉起眼，微微仰頭，在腦海中模擬著棋局的局勢和變化：許文遠這枚「車」本來已經壓在河界上，將將過河，和他的「炮」「馬」形成了一個堅固的防禦和進攻體系。如果出車過河，就打開了攻入周毅的棋盤的通道，之後「炮」「馬」過河，就能開始威脅周毅的內盤布局。

  周毅的內盤布局十分細密，許文遠如果真的這樣行棋的話，雖然能營造出一個威脅的局勢，卻無法真正的打破周毅的內盤布局。真要攻破周毅的防線，那還得許多的算計和糾纏才有一點可能。

  但這一步「車三平五」，就徹底打亂了許文遠自己的布置。原本堅固的架勢，因為這一步而出現了極大的漏洞，再無力對周毅的內盤布局發動威脅。

  

  「讓棋麼……賣破綻？」

  蘇森睜開雙眼，心裡飛快的盤算著：許文遠這麼落棋，是完全放棄了以周毅那一步「爛棋」為根腳的糾纏和攻勢。不僅如此，他還露出了一個極大的破綻，只等周毅一兩步棋落下，就要被攻破防線。

  這一步棋所帶來的破綻實在太大，如果周毅揮子長驅直入，短時間內蘇森是真的看不出來許文遠有什麼反制的棋路。

  如果說是賣破綻，那這破綻也賣的太過真實了。

  如果是蘇森自己面對一個棋力極高、藏招不顯的對手時，看到這樣的棋步和破綻，蘇森也實在難以決定是進是退。

  進，難說這一步棋之後會不會有什麼更深的算計。如果這是對方有意設下的陷坑的話，那就要吃大虧；退，面對這樣一個實在看不出有什麼威脅的破綻，不趁勢攻入一步搶占利益反而就此退去的話，實在是心有不甘。

  這其中的進退，實在是難以決斷。

  在這心思之外，蘇森另有一重想法：「許文遠面對周先生這一步棋，也沒有解法麼？」

  露出這樣的一個大破綻都不肯在周毅這一步棋上糾纏，不管怎麼想，都讓人覺得許文遠是無法對付這一步棋，索性就不在這一步棋上做任何糾纏。不僅不做糾纏，甚至不惜賣出一個破綻，引得周毅主動來攻殺，以此讓周毅在他的攻殺棋路中破壞掉他那一步爛棋中埋下的陷坑。

  「不服氣啊……哈。」

  周毅看著和自己遙遙對坐的許文遠，心中輕笑了一聲。

  許文遠賣的這一步破綻，周毅看的很明白。如果真的在許文遠露出的破綻下做糾纏的話，在雙方棋路交錯的第七手後，許文遠在這一步上埋下的陷阱就會發動。

  但在這一步破綻之外，周毅還看明白了許文遠的另一重心思。

  抬眼看了看對面的許文遠，周毅笑了笑，「之後，第十四手。」

  這一句話說的沒有沒尾，旁人聽了，壓根不知道周毅說的是什麼意思。單聽著，能聽出來這是某一步棋「之後」的「第十四手」會有什麼文章，但到底指的是哪一步棋，從這一步棋到那「第十四手」又該怎麼走，到時候又是什麼樣的局面，那就實在琢磨不清楚了。

  「周先生……」

  許文遠猛的一抬頭，臉上那一點若有若無的笑容漸漸的退去了。

  「……棋藝非凡啊。」

  有些艱難的，許文遠說出了這句話。

  初見這一步棋時，許文遠下過很大的功夫去斟酌、琢磨，才有了針對這一步棋的構想。只是下出這一步棋的對手不在眼前，不能真正的驗證自己的想法，許文遠也就把針對這一步棋的破法放在了心底。

  當初針對這一步棋做推演和破解，不過是隨手而為罷了。高手難得，見到這樣一步棋，許文遠也很想在這一步棋上驗證一下自己的棋藝高低。

  在此之外，還有那麼一部分原因，是因為他心中的那點驕傲作祟：旁人找不出這一步棋的破法、解法，我許文遠就能做得到。

  即便這一步棋的解法破法不能在別人面前拿出來也無所謂，許文遠也不在乎這個。他只要能證明他的確勝人一籌，是否能讓別人知道並不重要，自己心裡清楚就足夠了。

  如今終於和下出那一步棋的對手相逢對弈，又看到對手下出了那一步棋，許文遠心中甚至都有些「黃土不埋赤足金，英雄終有用武地」的感慨。

  不枉自己一番苦心，終於讓這一步棋有了用武之地了。

  但是沒想到，這耗費了自己許多心力腦力琢磨出來的一招破法，卻被面前的那個對手一眼看穿了。

  真是……

  許文遠暗暗的搖頭，心中有一聲嘆息：「真是『狹路相逢兩英雄』啊……」

  是「英雄」，而不是「那個民工」。

  「彼此，彼此。」

  周毅笑了笑，不著急說出自己的步數，反倒是一副和許文遠閒聊的架勢：「這個陷坑挖的很有古風啊……棋路不同尋常，不是尋常步數，但也應該不是古譜……」

  又笑了笑，周毅道：「是孤傳的一路棋吧？不容易。」

  「你能看的出來？」

  許文遠有些意外的看了看周毅，又釋然的點點頭，「能看的出來，那就證明你也有點這樣的淵源……難怪你有這樣的棋力，難怪。」

  周毅點點頭：「算是有點淵源吧……談不上太深，只是經年和人磨棋坨，磨出了一點微末本事。」

  「謙虛了。」許文遠道。

  「客氣了。」周毅點了點頭。

  許文遠的棋路周毅從沒見過，十分的陌生。不過許文遠針對自己那一步棋做出的破解和反擊，很有古時象棋高手的幾分味道。

  看他這棋路，周毅就知道許文遠應該是師從某位傳承了孤傳棋路的高手。打定式的時候還看不出來，不過到了雙方用自己棋力和理解進行爭鬥的時候，就會露出痕跡了。

  在稍稍的沉默之後，周毅說出了自己的棋路。

  雙方的交鋒在繼續著，隨著棋局的推進，雙方都會陷入或長或短的沉默之中。不過說長，最多也不過十幾秒鐘不到二十秒鐘。在雙方對弈到了中盤廝殺的階段時，這樣的行棋時間已經算是在打快棋了。

  隨著雙方的落子行棋，跟不上周毅和許文遠的節奏的人越來越多。

  如果是尋常情況的話，這樣的棋局模擬也不會這麼艱難。只是周毅和許文遠的對弈實在詭異，難以模擬。這種極為消耗腦力的模擬一開始還能支撐的住，時間長了，自身的心力腦力就難以支撐，對腦海中模擬棋盤的掌控就直線下滑，自然就跟不上兩人之間的對局節奏。

  「哈……」

  蘇森長長的出了一口氣，看看身旁百無聊賴到差不多快點睡著的宋唐，問道：「等會吃什麼？」

  「啊？」

  宋唐一個激靈，看了蘇森一眼。蘇森此刻神態輕鬆，眉頭舒展，全無剛才半點皺眉苦思的模樣。

  宋唐雖然是個臭棋簍子，但情商不低，看得懂面色局勢。看蘇森這架勢，是心思全然不在周毅和許文遠的交鋒上了。

  宋唐謹慎的問道：「你怎麼有心思琢磨這個了……現在不好分心吧？」

  「沒什麼分心不分心的。」

  蘇森擺擺手，微笑著低聲道：「反正是琢磨不明白，跟不上他們兩個對局的節奏了，強行琢磨也沒必要。」

  「啊？」宋唐有些詫異的看著蘇森，眨了眨眼，「這個……不是……這怎麼話說的？跟不上了？不是，爺們兒，我覺得不對吧？」

  頓了頓，宋唐聲音低而急促的說著：「下棋下的時間長了，棋子總是要變少的吧？那你模擬他們兩個的對局，不是應該更簡單麼？棋子少了，要模擬的就少了，應該比一開始更簡單吶？怎麼就跟不上了……爺們兒，別泄氣啊。」

  宋唐實在是太了解自己的這個哥們兒了，雖然為人謙和，甚至有些靦腆，但是在某些十分執著的地方還是有些驕傲的。

  之前和周毅手談三局，蘇森雖然沒說啥，但心裡肯定是受到了一些打擊的。之後又是許文遠發難，辛苦建立起來的棋社面臨著支離破碎的局面，就又是一重更深的打擊。

  現如今「旁觀」周毅和許文遠的對局，或許是發現兩個人水平極高，自己不是對手，所以就又遭受了一次打擊，心灰意冷，根本不想繼續關注兩人之間的對局了。

  這不是個好事情。宋唐覺得吧，自己作為蘇森的朋友，怎麼說都該開導開導他，免得他因此意志消沉了。

  本來是來給蘇森出這一口惡氣，順帶著收拾了那些個逼人的。要是因為這個反倒是讓蘇森受到打擊意志消沉，這不就虧大了麼？

  「不是這個，不是這個……」

  蘇森擺了擺手，倒是沒什麼意志消沉的感覺，「不是泄氣，不是……看到高手過招，我沒什麼可泄氣的，只是真的跟不上他們的對局了。」

  「你剛才也說了，棋局越是往後，棋子的數量也會隨之減少，模擬起來應該更輕鬆一些。如果是普通情況的話，那的確就是這樣的。」

  揉了揉額頭，蘇森嘆了一口氣，苦笑道：「可是他們的對局到了現在，攻防博弈進行了不少，卻一個棋子都沒少……」

  「一個棋子都沒少啊……」

  蘇森搖著頭，「哈……我這單核的腦袋，實在跟不上這兩個四核腦袋的運轉了。」